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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趣味教育和教育趣味

假如有人問我:「你信仰的什麼主義?」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義。」有人問我:「你的人生觀拿什麼做根抵?」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抵。」

我生平對於自己所做的事,總是做得津津有味,而且興會淋漓;什麼悲觀咧厭世咧這種字面,我所用的字典裡頭,可以說完全沒有。我所做的事,常常失敗——嚴格的可以說沒有一件不失敗——然而我總是一面失敗一面做;因為我不但在成功裡頭感覺趣味,就在失敗裡頭也感覺趣味。

我每天除了睡覺外,沒有一分鐘一秒鐘不是積極的活動;然而我絕不覺得疲倦,而且很少生病;因為我每天的活動有趣得很,精神上的快樂,補得過物質上的消耗而有餘。

趣味的反面,是乾癟,是蕭索。晉朝有位殷仲文,晚年常鬱鬱不樂,指著院子裡頭的大槐樹嘆氣,說道:「此樹婆娑,生意盡矣。」一棵新栽的樹,欣欣向榮,何等可愛!到老了之後,表面上雖然很婆娑,骨子裡生意已盡,算是這一期的生活完結了。

殷仲文這兩句話,是用很好的文學技能,表出那種頹唐落寞的情緒。我以為這種情緒,是再壞沒有的了。無論一個人或一個社會,倘若被這種情緒侵入瀰漫,這個人或這個社會算是完了,再不會有長進。何止沒長進?什麼壞事,都要從此產育出來。總而言之,趣味是活動的源泉,趣味干竭,活動便跟著停止。

教育事業,從積極方面說,全在喚起趣味;從消極方面說,要十分注意不可以摧殘趣味

「趣味教育」這個名詞,並不是我所創造,近代歐美教育界早已通行了。但他們還是拿趣味當手段,我想進一步,拿趣味當目的。簡單說一說我的意見:

第一,趣味是生活的原動力,趣味喪掉,生活便成了無意義,這是不錯。但趣味的性質,不見得都是好的。所謂好不好,並不必拿嚴酷的道德論做標準;既已主張趣味,便要求趣味的貫徹,倘若以有趣始以沒趣終,那麼趣味主義的精神,算完全崩落了。

人生在幼年青年期,趣味是最濃的,成天價亂碰亂迸;若不引他到高等趣味的路上,他們便非流入下等趣味不可。

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固然容易如此;教育教得不如法,學生在學校裡頭找不出趣味,然而他們的趣味是壓不住的,自然會從校課以外乃至校課反對的方向去找他的下等趣味;結果,他們的趣味是不能貫徹的,整個變成沒趣的人生完事。

我們主張趣味教育的人,是要趁兒童或青年趣味正濃而方向未決定的時候,給他們一種可以終身受用的趣味。這種教育辦得圓滿,能夠令全社會整個永久是有趣的。

第二,既然如此,那麼教育的方法,自然也跟著解決了。教育家無論多大能力,總不能把某種學問教通了學生,只能令受教的學生當著某種學問的趣味,或者學生對於某種學問原有趣味,教育家把他加深加厚。所以教育事業,從積極方面說,全在喚起趣味;從消極方面說,要十分注意不可以摧殘趣味。

摧殘趣味有幾條路,頭一件是注射式的教育。教師把課本裡頭的東西叫學生強記;好像嚼飯給小孩子吃,那飯已經是一點兒滋味沒有了;還要叫他照樣的嚼幾口,仍舊吐出來看;那麼,假令我是個小孩子,當然會認吃飯是一件苦不可言的事了。

這種教育法,從前教八股完全是如此,現在學校里形式雖變,精神卻還是大同小異,這樣教下去,只怕永遠教不出人才來。

第二件是課目太多:為培養常識起見,學堂課目固然不能太少;為恢復疲勞起見,每日的課目固然不能不參錯掉換。但這種理論,只能為程度的適用;若用得過分,毛病便會發生。趣味的性質,是越引越深。

想引得深,總要時間和精力比較的集中才可。若在一個時期內,同時做十來種的功課,走馬看花,應接不暇,初時或者惹起多方面的趣味,結果任何方面的趣味都不能養成。那麼,教育效率,可以等於零。

為什麼呢?因為受教育受了好些時,件件都是在大門口一望便了,完全和自己的生活不發生關係,這教育不是白費嗎?

第三件是拿教育的事項當手段:從前我們學八股,大家有句通行話說他是敲門磚,門敲開了自然把磚也拋卻,再不會有人和那塊磚頭髮生起戀愛來。我們若是拿學問當作敲門磚看待,斷乎不能有深入而且持久的趣味。

我們為什麼學數學,因為數學有趣所以學數學;為什麼學歷史,因為歷史有趣所以學歷史;為什麼學畫畫,學打球,因為畫畫有趣打球有趣所以學畫畫學打球。人生的狀態,本來是如此,教育的最大效能,也只是如此。

各人選擇他趣味最濃的事項做職業,自然一切勞作,都是目的,不是手段,越勞作越發有趣。反過來,若是學法政用來作做官的手段,官做不成怎麼樣呢?學經濟用來做發財的手段,財發不成怎麼樣呢?結果必至於把趣味完全送掉。

所以教育家最要緊教學生知道是為學問而學問,為活動而活動;所有學問,所有活動,都是目的,不是手段,學生能領會得這個見解,他的趣味,自然終身不衰了。

我們要選擇趣味最真而最長的職業,再沒有別樣比得上教育

孟子說:「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那第三種就是:「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他的意思是說教育家比皇帝還要快樂。他這話絕不是替教育家吹空氣,實際情形,確是如此。

我常想:我們對於自然界的趣味,莫過於種花;自然界的美,像山水風月等等,雖然能移我情,但我和他沒有特殊密切的關係,他的美妙處,我有時便領略不出;我自己手種的花,他的生命和我的生命簡直併合為一;所以我對著他,有說不出來的無上妙味。

凡人工所做的事,那失敗和成功的程度都不能預料;獨有種花,你只要用一分心力,自然有一分效果還你,而且效果是日日不同,一日比一日進步。

教育事業正和種花一樣:教育者與被教育者的生命是併合為一的;教育者所用的心力,真是俗語說的「一分錢一分貨」,絲毫不會枉費;所以我們要選擇趣味最真而最長的職業,再沒有別樣比得上教育。

教育家還有一種特別便宜的事,因為「教學相長」的關係,教人和自己研究學問是分離不開的:自己對於自己所好的學問,能有機會終身研究,是人生最快樂的事,這種快樂,也是絕對自由,一點不受惡社會的限制。做別的職業的人,雖然未嘗不可以研究學問,但學問總成了副業了;從事教育職業的人,一面教育,一面學問,兩件事完全打成一片。

所以別的職業是一重趣味,教育家是兩重趣味。你想:一面學,一面誨人,人也教得進步了,自己所好的學問也進步了,天下還有比他再快活的事嗎?人生在世數十年,終不能一刻不活動,別的活動,都不免常常陷在煩惱裡頭,獨有好學和好誨人,真是可以無入而不自得,若真能在這裡得了趣味,還會厭嗎?還會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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