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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與榮耀:亞美尼亞人的身份認同

在美國呆的久了,總會聽到美國人講一個詞,叫「identity」。翻譯成中文叫「身份認同」。

感覺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自己和周圍的小夥伴似乎從來沒有遇到過身份認同的問題,似乎也難以理解什麼叫身份認同。

很多美國同學,尤其是父母一輩才移民到美國的美國同學,則經常會討論這個問題。比如說畢業典禮上,掛著不同顏色的帶子,代表著「我是印第安土著」,「我是墨西哥裔」或者「我是非洲裔美國人」。很多移民,尤其是低收入的移民,也經常在美國缺失了身份認同。既覺得沒有融入社會,但也不認為自己屬於原先的國家或者地區。比如說來自拉丁美洲的美國人,他們形成了一套獨特的「Spa-English」。就是一種西班牙語和英語混合的形式。舉個例子,「This is a 『la mesa』」。「mesa」是西班牙語桌子的意思。「la」在西班牙語里就是英語「a」的意思了,但是在Spa-English里,「a」和「la」同時存在。再比如說,古巴革命之後逃到邁阿密的古巴人。邁阿密街頭隨處可見的塗鴉,都透露著他們內心對於古巴的認同。我有一位來自智利的專門研究塗鴉的朋友告訴我,塗鴉,尤其是美洲國家的塗鴉,就是代表著一種身份認同。身份認同,從學術上說,源自於trauma和glory,就是創傷和榮耀。

佛羅里達的塗鴉

但依然覺得,「身份認同」是一個抽象的概念。直到這次來到了亞美尼亞。

故事就從從卡達首都多哈飛往亞美尼亞首都埃里溫的飛機上說起吧。

作為中東地區的重要機場,多哈機場總是繁忙的。這裡有各色人種,絡繹不絕在餐廳,免稅店,電腦區和躺椅上。而到了飛往亞美尼亞的航班的候機區,人卻變得少的可憐了。一架能坐快200人的客機,估計只坐了1/3的人——而且全部是亞美尼亞人的長相。也因此,我的出現變得格外明顯。

故事也就因此開始了:

「你好,你確定你坐的是正確的航班嗎?」當我拖著大包小包勉強找到我的座位的時候,和後面的一對年輕夫妻四目相對。他們看了我一下,然後留著棕色短髮,身材強壯的丈夫用英文問了我這句有點哭笑不得的問題。

「是去亞美尼亞吧?」我笑著回答道,「你們來自哪裡?」我接著問道。

「對的,我們來自澳大利亞。你呢?」妻子笑著回答。她原本有些發胖,再一笑起來,臉上的肉嘟起來卻是十分可愛,深棕色的長髮讓她的耳朵若隱若現。

「中國。」我一邊整理自己的背包,一邊又問道,「你們為什麼去亞美尼亞?」

「因為我是亞美尼亞裔的澳大利亞人。」她耐心的回答到。此時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瞪大了眼睛,挺起了胸膛,並且在讀「亞美尼亞」這個單詞的時候格外的加重了語氣。我似乎可以聽出她的自豪與認同。緊接著,她又問:「你呢?」

「去實習。」我簡單的回答道。「所以你會講亞美尼亞語嗎?」

「會的,我們都會講。」她微笑著,堅定而自信地說道,「在澳大利亞,我們有亞美尼亞裔的小社群。所有的亞美尼亞裔孩子的母語都是亞美尼亞語,每周我們的社群都要見面。我都是三歲了才開始學習的英語。」

「難怪」我說道「我在美國也認識一些亞美尼亞裔美國人,他們也都能講亞美尼亞語。」

「是的,我們的語言對我們很重要。」看到我對這個話題有興趣,她的話匣子也是打開了,然後接著激動地說,「沒有亞美尼亞語,我們的民族就消失了。我們亞美尼亞族不像你們。中國人多,到處都是。不用擔心。我們只有,嗯……」她猶豫了一下,略微向上揚起頭想了想,「我們只有1000萬不到,散布在世界各地。只有學習亞美尼亞語我們才能記住是一個來自亞美尼亞的民族。」

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也是我對於亞美尼亞人「身份認同」的第一印象。無論飄落到了世界的哪個角落,都不忘記在自己的社群里,學習亞美尼亞語。

晒黑的熙評和亞美尼亞小姐姐

在進入下一段故事之前,在這裡先簡單的介紹一下亞美尼亞語吧。

當我了解了亞美尼亞語的故事之後,我真的覺得亞美尼亞語是一門神奇的的語言:亞美尼亞語,和周圍任何國家的語言都沒有多少相似之處。不同於其他語言,亞美尼亞語是被「發明」出來的。亞美尼亞語言學家及神學家聖梅斯羅布在約公元405年發明了亞美尼亞文字。其獨特的26個字母的語言體系引起了很多語言學家的興趣。而發明亞美尼亞語的目的,一方面是由於連年不斷的戰爭讓人們流離失所;而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就是為了翻譯《聖經》。亞美尼亞是第一個正式的基督教國家。公元301年,由於聖徒格里高利治好了當時國王的病,被囚禁在山洞中14年的聖格里高利獲釋並成為國師。而亞美尼亞王國也因此成為了世界上第一個基督教國家。世界上最早的教堂也因此佇立在亞美尼亞的山脊上。

Etchmiadzin:世界上最古老的教堂 圖片來源網路

飛機飛了快三個小時,一路上看著屏幕上出現的城市和地區,都是一個個歷史名城,包括阿勒頗,伊斯法罕,開羅,盧克索(底比斯)等。終於,我們落地了。全體乘客開始鼓掌——這一點在西班牙語國家似乎也是習俗。然後,從我的背後,我隱約的聽到了,啜泣聲。很輕很輕,但是卻非常的引人注意,似乎有著很強的力量。

古老的城市

於是我回過頭去,看到了那位澳大利亞小姐姐眼睛裡含著淚花,眼睛微微的看向斜下方,微胖的臉頰上泛著紅暈,若有所思的,然後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

「你看起來很激動啊」我很疑惑的問著那位澳大利亞小姐姐。

「是的。」她抬起頭,激動地看著我,眼睛裡透露著一種無法掩飾的喜悅,然後說,「這是我的夢想,明白嗎?我一輩子的夢想。」她眨了眨眼睛,迅速的看了自己丈夫一眼,然後接著說道:「28年了,每天,我終於來到了亞美尼亞。我要在這裡尋找我的祖先」。

「那真的是要恭喜你了。」我微笑著說,「希望你在亞美尼亞的日子開心」。

「你也是。」她一臉紅暈的回答。

於是,我們便前前後後下了飛機。一出飛機我便看到了亞美尼亞文的路標。「終於見到亞美尼亞文了。」我心裡想到。畢竟,亞美尼亞文之前對我來說,雖然大名鼎鼎,但總像是一個傳說。

刻著亞美尼亞文的石碑 圖片來源網路

亞美尼亞首都埃里溫的機場不大。走向行李傳送帶的一路,那對澳大利亞夫妻一直在我後面5米左右的地方。我依然可以聽見她喜悅的哭泣。

「這大概就是身份認同吧。」我心裡想著,自己內心也是不斷翻湧著,很受觸動。正好我們都在傳送帶那裡等行李,於是我很好奇的,便又走上前去,想了解一下她的故事。

「你今天真的讓我非常感動。」我從背後拍了一下澳大利亞小姐姐,說道「我對你的身份認同非常感興趣。你介意給我介紹一下你和你家庭的故事嗎?」

她回過頭來,依然是一臉紅暈的,聽到我對她的故事感興趣,她笑的像個孩子一樣,然後十分開心而熱情地說:「當然,當然」。

然後,她沉思了一下,大約停頓了兩秒,語氣重新回到了低沉:「我的曾祖父是亞美尼亞大屠殺的倖存者。他當時生活在凡城。凡城是古亞美尼亞王國的首都,但是現在是土耳其的。」說到這裡,她微微的低下了頭,眼神里透露這些淡淡的憂傷。

亞美尼亞大屠殺 圖片來源:亞美尼亞大屠殺紀念館

「我的曾祖父逃過了亞美尼亞大屠殺,但是他必須得離開土耳其。」她似乎有點無奈,然後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他為了逃離土耳其,不得不把自己的姓改掉。你知道嗎,以姓ian或者yan結尾的一般都是亞美尼亞的姓氏。他改掉了自己的姓氏,然後逃到了澳大利亞。」說到這裡,她將原本面向我的目光移開了,移向了行李傳送帶。不知是去看行李,還是努力緩解一下自己記憶的痛苦。不過,行李傳送帶上依然是空空如也。

「為了紀念自己是一位亞美尼亞人」這位小姐姐望著不遠處的鐵欄杆,快速的眨著眼睛,接著說道,「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他出生地的名字。就是為了讓我們記得,我們不管在哪裡,都是亞美尼亞人。」

說到這裡,她停下來了,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瞬間,感覺身邊格外沉寂。

這時候,行李來了。於是我要了那位小姐姐的郵箱,然後互相道了告別。

回到住處,收拾完畢,已經是當地時間凌晨三點了。閉上眼睛,再睜開,發現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

匆匆的吃了點東西,我便迫不及待的出門,打算先去亞美尼亞的市中心「共和國廣場」轉轉。亞美尼亞的地鐵很深,坐著電梯的時候一眼看不到底。這大概是前蘇聯國家的共同風格吧,畢竟地鐵在冷戰時期承擔著躲避空襲甚至是核武器打擊的功能。然而一下地鐵,我又被亞美尼亞人的這種身份認同所震撼了——一副包含了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的亞美尼亞地圖,還有一幅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的旗幟。

包含了卡拉巴赫地區的亞美尼亞地圖

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位置

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目前在國際社會上普遍承認為亞塞拜然所有。但是實際上,卡拉巴赫地區正在行使自己的主權,但是只被阿布哈茲、南奧塞梯、德左(德涅斯特河沿岸摩爾達維亞共和國)三個聯合國非會員國互相承認。公元7世紀,第一所亞美尼亞語學校便在今天的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成立。納戈爾諾-卡拉巴赫也有非常多的亞美尼亞教堂,並且直到今天,該地區76%的人口是亞美尼亞族。原本前蘇聯要把這塊地區劃分給亞美尼亞。但是1923年,為了換取穆斯林國家土耳其的支持,前蘇聯將這塊爭議地區劃分給了同為穆斯林加盟共和國的亞塞拜然,這也為後來高加索地區一系列的領土糾紛埋下了伏筆。直到今天,亞美尼亞與亞塞拜然依然處於敵對關係,小範圍交火時有發生。2015年,兩國還爆發了3日的大規模武裝衝突。

而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的旗幟,便是亞美尼亞的國旗的右側被劃分出了一部分——這部分也正好象徵著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因為在地圖上,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也在亞美尼亞共和國的右側(東邊)。

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旗幟

走出地鐵站,在前往「共和國廣場」的路上,一個小巷子里的壁畫再一次吸引了我。這是一個通往一個居民區的小巷子,很窄,只能勉勉強強通過一輛車。但是在小巷子兩邊的牆上,卻畫著塗鴉,與美國完全不同的塗鴉。

街頭的塗鴉:教堂

這裡的塗鴉居然是教堂,還有亞拉拉特雪山。教堂,代表著亞美尼亞人的信仰——亞美尼亞是世界上第一個基督教國家。亞拉拉特雪山,便是《聖經》里諾亞方舟最終停靠的地方。

亞拉拉特雪山是亞美尼亞人精神寄託的一部分,而在亞美尼亞的國徽上,亞拉拉特雪山也是其國徽的一部分。大街小巷很多地方也都以亞拉拉特命名。亞美尼亞地區最著名的香煙品牌也叫亞拉拉特。亞美尼亞地區目前也有一個省叫亞拉拉特。然而,1923年,亞拉拉特山卻被前蘇聯在卡爾斯條約里劃給了土耳其。亞美尼亞蘇維埃將亞拉拉特山放在她的國徽上。土耳其在當時對此事表達抗議,但克里姆林宮認為:土耳其的國徽是新月,但並不表示月亮為土耳其所有;亞拉拉特山也是。當1991年蘇聯解體時,甫獨立的亞美尼亞政府聲明,他們不承認卡爾斯條約。

亞美尼亞國徽和上面的亞拉拉特雪山

然而,直到今天,即使亞拉拉特雪山是亞美尼亞人精神象徵的一部分,卻只能無奈的望著雪山心嘆。古亞美尼亞在歷史上被分成了西亞美尼亞和東亞美尼亞兩部分,並且分別被歐斯曼土耳其和波斯帝國佔領。然而,西亞美尼亞地區很大一部分在今天也一直被土耳其人佔領。再加上土耳其政府拒絕承認亞美尼亞大屠殺,亞美尼亞至今與土耳其沒有外交關係。

亞拉拉特雪山 圖片來源網路

國破家亡,大屠殺,領土糾紛,四海飄蕩,望「山」興嘆,就連亞美尼亞的基督教會,也因為堅持耶穌基督「人性融入神性」的「一性說」而在歷史上受到了在卡爾西頓第四次會議上被確立為正統的「兩性說」支持者的迫害。亞美尼亞作為一個民族,是經歷了怎樣的苦難。

忽然想起來,在來亞美尼亞之前,面試聯合國糧食計劃署的時候,面試官問我為什麼要來亞美尼亞。在說盡了一切高大上的理由之後,她還是在不斷地追問我,而且語氣十分著急。終於,我不得不說,「亞美尼亞曆史悠久,我非常想去亞美尼亞的古迹轉轉,了解亞美尼亞的歷史」。

「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亞美尼亞的歷史非常悠久,歡迎你過來,你一定會喜歡的。」面試官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聽的答案,語氣突然變得很欣喜,也透露著驕傲。

榮耀和苦難,這就是亞美尼亞。

榮耀和苦難,這也是身份認同。

榮耀與苦難,我似乎兀然明白,為何亞美尼亞人會有如此強烈的身份認同了。無論是在亞美尼亞本土,在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爭議地區,還是在遙遠的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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