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織對荒木經惟的控訴

KaoRi

從一則荒木經惟的負面新聞說起

文/邢千里

4月7日，曾與荒木經惟合作長達15年的日本女模特香織（KaoRi）在社交媒體上發文《這些常識是正確的嗎？》，控訴長期以來遭受的來自荒木經惟的不公正待遇。香織曾經以跳舞、和服及裸體的形象出現在荒木的大量作品中，兩人的關係一度被視為藝術家與繆斯的合作典範，但「無論模特兒怎麼努力，成果都是攝影師的。」香織爆料說十幾年來自己充當荒木的模特沒有任何合約，而且「一毛錢也沒有拿到」，自己生活得非常辛苦。不但如此，人們一邊為荒木那些著名的「視奸」作品嘖嘖稱道，另一邊卻將香織這樣的模特視為「放蕩的女子」，甚至在媒體上也「充斥著對她的污言穢語」。當忍無可忍的香織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向荒木提出抗議時，得到的結果就是被這位蜚聲世界的攝影大師突然解僱。

這一則短短的新聞引發的思考是多方面的。首先，這涉及到藝術家的藝術水準和個人道德問題。我們的文化中總是希望這兩者能夠實現完美的統一，事實上是很難的，而且沒有必要。因為道德和藝術完全是兩個範疇內的事情，藝術的標準往往可以跨越不同時空和文化的藩籬，這就是為什麼商周的青銅器或者埃及金字塔能夠在西方學術界得到公認，而文藝復興或者非洲木雕也能讓今天的我們收穫良多。道德則不同，雖然有一些人類普遍意義上的基本準則，但道德的尺度往往受到特定時期特定文化特定政治氣候的影響。例如，我國封建社會曾經長期奉為圭臬的「三從四德」顯然在今天已經失去了土壤；《槍斃越共》給絕大多數讀者留下的第一印象顯然是「不道德」的，但由此引發的對那位警察的指責與謾罵當然也是「不道德」的。

荒木

第二個反思則是攝影模特的權益保護問題。相比模特，人們往往更關心的是作品本身，特別是對於那些大師和名家的作品來說，似乎很少有人去思考模特的作用和權益問題，模特本人與作品中的形象實現了分離。正如香織所抱怨的：無論模特兒怎麼努力，成果都是攝影師的。從影像的本質來說，正如桑塔格所言，相機的每次使用,都包含一種侵略性。在取捨照片時,攝影師總會把標準強加在他們的拍攝對象身上。這種侵略性無形中導致了不對等的話語權力，這種不對等不僅存在與攝影師與拍攝對象之間，也存在於觀看者的價值判斷之中。

面對一件好照片，特別是籠罩在像荒木這樣的大師光環下的作品，人們會讚歎說，照片拍得真好！攝影師對模特的表現多麼到位！表情、動作、色彩、光線都展現出了大師超乎常人的攝影才華！而很少有人會說：這個模特真是太棒了！她成就了這張照片！甚至會有人說，這個模特真是幸運，能夠進入某某大師的鏡頭。在這種「幸運」之下，似乎模特的肖像權和相應的報酬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甚至是矯情和不合時宜的。但作為契約的雙方（不論這種契約是書面的還是口頭的），兩者都有明確的權利和義務，這與雙方的地位和名氣大小無關。

「無論模特兒怎麼努力，成果都是攝影師的。」這句話讓我感受到香織不幸遭遇的同時，下意識地聯想到了肖全。相比香織的「幸運」，肖全才是真正幸運的，他的成功除了本人的努力之外，更與那個特定時代特定人群密不可分。那是一群正在和即將在中國文化藝術舞台上大放異彩、才情卓絕的時代精英，他們意氣風發、個性十足，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鮮明的人格魅力。《我們這一代》這樣的標題本身就暗示著作者與作品中諸多明星的身份關係和圖像語境。或許，對於荒木來說，香織只不過是一個還不錯的但不是不可替代的模特兒，對於觀者來說，也許根本就分辨不出這位曾與荒木合作長達15年的香織與其他照片中的女模特有多大的不同。但當我們看著肖全鏡頭下頑皮的方立均、專註的張藝謀、青澀的姜文以及如歌的三毛時，我們真的會認為「無論模特兒怎麼努力，成果都是攝影師的」嗎？對於這些極具張力和感染力的照片而言，模特和攝影師到底是誰在起著主導作用？還是僅僅因為肖全鏡頭裡的模特名氣太大而相對荒木而言香織只是一個無人知曉的普通女子？或者簡單地說，荒木這樣的大師作品和肖全的成名作《我們這一代》之所以是「好照片」，攝影師的作用和成就到底佔了多大比例？又當如何評價？

張藝謀

黑豹

關於荒木的這則新聞中還提到，日本一線女星水原希子在社交平台上聲援香織說：荒木先生，對你來說，女人到底是什麼？的確，拋開這句質問背後的女權色彩不談，在荒木的攝影世界中，作為主角的女人到底意味著什麼？而同樣的問題如果放到肖全這裡則會變成：對《我們這一代》來說，那些時代精英和文藝明星意味著什麼？

（原文發表於6月5日《中國攝影報》「千里隨談」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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