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的列車

　　關於火車，在我人生的字典里是排解不開的一個詞。沒有詩的遠方，有故事的列車。奔跑在人生的路上，撕裂著化不開的思念，抹不去的悲傷。車輪與鐵軌一路的磕磕碰碰，震得夜色發抖。

小時候，父親在地質勘探隊工作。常駐地是南京。見不到父親，常是在心裡各種各樣的想。想他扎我臉蛋的鬍子；想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想他溫暖寬厚的懷抱。終於，太多的牽掛在一次夜行的列車上得以實現。那是一趟深夜十點的火車。小鎮的車站空空蕩蕩，是夜的寂寞，風的孤單。當列車劃破夜的寂靜，看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站台，濃濃的夜色籠罩了一片又一片林間舊地，心情卻是興奮而又忐忑。我想遠方的爸爸是否忘記了女兒的小模樣？我想等著我的爸爸是否還會如回家一樣把我抱緊在他胸膛？南京，那麼遠的地方，真的可以見到我的爸爸？所有小腦瓜里的想像跟著夜行的列車去向我嚮往但不知道有多遠的地方，彷彿載著一個孩子小小的希望，帶著她追尋著一個精神的家園。夜行的列車，是無法抑制的思念，是翹首以盼的團圓，而未知的路途充滿著一個孩子大大的滿足。

　　南京，南京，似乎是我人生繞不開的一個重要站點。從蘇州到南京，200公里往返的全部意義，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守候。從思念到悲傷，好像是鐵軌上系著的兩個心結。我在這段路上不斷往返，穿越著人生的喜怒哀樂。這樣的列車，讀晨曦的薄霧，落日的奔跑，然後夜色迷濛。

N年前的我因身體原因就這樣乘上凌晨五點多的火車，奔波在蘇州與南京之間。凌晨，天還微涼，夜色還沒散盡，列車呼嘯而過的黑暗讓所有的悲傷凝滯在心裡。周圍的人在列車上昏昏欲睡，城市的夜在頭頂上。我的沉默跟著飛馳的列車駛過一站又一站。那一個冬天，心和風一樣涼。沿途的星光照不到心上。檢查，取葯，然後一大袋一大袋的拿回家熬藥，喝葯，喝得眼裡全是淚，只能跟著苦苦的葯咽進嘴裡。那種希望到失望到絕境的心情就像夜行的列車在黑暗裡行駛，卻永遠也到不了你想要去的地方。往往，奔波一天累的精疲力盡，還要拚命趕著買好的返程車票趕回蘇州。

記得有一次做完一項檢查後，身體難受得無以復加，人虛得見不了風。頭裹著大大的圍巾，縮緊著酸脹的身子，走在南京火車站的路上，淚無法控制的流了下來。凍的通紅的鼻，北風凌亂的發，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燈火通明的車站，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狼狽在這樣一個夜裡被撕碎得體無完膚。踏上歸家的夜行列車，耳里聽不到廣播聲，擁擠的人，狹窄的過道彷彿都沉默在夜色的黑暗裡。車窗，如同一個相框，不斷地，清晰地刻著人生旅途中的花開花落，潮起潮落，離散分別，憂傷歡樂。鐵軌在腳下震顫著，震動著我哀傷的心。

　　上車，下車，風呼嘯著灌進車內。帶著默然的眼神靠在老公懷裡，我已不想說話。輕輕的換了個姿勢，望見他眼裡更深的疲憊與關懷。我忽然覺得有點內疚與不舍。也許，這一路的匆匆忙忙就像我們在人生的旅途上從列車的這一個站點上車，然後趕赴下一個站台，目送時光的遠去。「咣當，咣當」車輪碰撞鐵軌的聲音在夜色里格外響亮，撞擊著我的心，也撞擊著我曾一度失落的靈魂。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來的，窗也是一扇一扇為自己打開的，沒有人能堵住你前方的路，也無人關閉你眺望遠方的窗。而我沉浸在這樣的悲傷里又能怎樣呢？望著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點點星光，突然間明白了一件事，沒有一個人的人生是完美的，他的前方總有未知的風和雨，一生奔波的意義就是為了生命的完整和圓滿承擔著不同的責任，像一個圓一樣，在每一個點，每一段時間裡調整著生活的方向。夜行的列車最終要向何方，我不知道，而我終究在這人生的列車上打開了心裡的窗。

　　多少年後，總是無法想像當年南京站上那一段覺得很狗血的劇情居然是我人生的一部分。原來，人生往往如此，我們曾以為的不如意卻總是讓我們難以割捨，不曾忘記；許多苦思冥想參悟不透的道理，就在某個深夜，某個地方，某個尋常的瞬間，一切都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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