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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麥收季

前幾天,父親給老家的、我的一個遠房堂嫂打電話,詢問故鄉的一些家長里短、人情物事。他們自然聊到了農事,堂嫂說家中的麥子已經「開鐮」,有的麥子都開始「勾頭」了。隨後,微信圈裡也時不時冒出「XX地方的人,你媽喊你回家收麥了嘍」之類的推送,又附以多張以往收割小麥時的老照片。

一年的麥收季,又到來了!還是熟悉的土地,黑色;還是熟悉的場景,麥浪;還是熟悉的味道,清香……

以前時至麥收,鄉村學校都是要放假的,是為「麥忙假」(還有「秋忙假」,那是在秋天收割大豆的時節)。每到農忙季,人手是最需要的,不管男女老幼,多一個人就多一雙手。我記得應該是王維的一句詩,叫「農月無閑人,傾家事南畝」。因為時令不等人,收不上來就種不下去。有時就隔了一、兩天,土壤的墒情就有很大的區別;另外老天也不看人。時值麥收,老天偏多事故,強風、暴雨、冰雹災害天氣時有發生,讓農人一年辛苦勞作轟然仆地、顆粒無收。不然怎麼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呢?因此要「搶收搶種」!

但是收麥子真的不象推送那麼容易!那麼詩情!那麼畫意!我今天還看到一個,說「我是XX地方的農村人,我會割麥、能揚場,你會嫁給我嗎」?我差點兒就暈過去了!那就是說,親愛的,「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別羨慕高樓大廈,它不接地氣!只講情懷,不說代價,這是赤裸裸地耍流氓!

麥浪滾滾雖似黃金鋪地,那時隱時現在金黃麥田裡的黑點,卻是男女老少們一刻難直的腰!

早晨四五點鐘,晨光熹微,人們就忍著眼睛的酸澀匆匆從床上爬起來,帶著頭天晚上就磨好的鐮刀,備好茶水乾糧,拉著架子車,戴上草帽直奔田間。因為要趁清晨這片刻的絲絲天涼,多割那麼一壟麥子。麥地近的有個裡把路,遠的有個二三里,到了田邊天已露白。

起五更熬半夜的割到天黑,兩頭不見太陽。然後再拖著疲憊的身體,用架子車把今天收割的麥子全部拉到麥場上。時常是或一步沒有踩實,或捆麥的大繩受力不均,或車輪猛然陷入路邊的溝渠,造成的結果就是翻車!又要忍著飢餓勞累再次捆紮、裝車、繫繩。好不容易拉到了麥場,遇到天氣不妙,還要重新碼堆、上垛,一切完畢才能回家吃飯休息。

麥子進場,更要抓緊時間攤場、晾曬、碾場。這期間還發生了一件至今讓我覺得父親形象再高大的事兒。彼時兄弟三人尚幼,家裡沒有勞力。父親聽人建議,與人合買了一台舊的手扶拖拉機,以資農耕。其餘開機收益,均屬對方。時光遊走,雙方合作的軌道開始有點兒岔了!父親教書,我們求學。只是在農忙的時候,用到手扶拖拉機。我也只是覺得新鮮,偶爾上去開兩圈、走兩步,大多數時候還是需要這合作哥們兒的駕駛、做活。後來這哥們兒有點兒「挾機自重」的味道了,且漸濃。一付「反正你們也開不走,還是得來求我」的面孔。父親以行動表達了一個小知識分子、不撕破臉皮的憤怒!早上他帶著我直接走進這哥們兒的院子,命令我說,「你坐上去開!」我當時就愣了!這是「一個不會用鋸子的廚子就不是一個好飛行員」的意思嗎?父親看著迷茫的我,堅定地說:「我就不相信,今天我們爺兒倆弄不走這東西!」哇!你大爺,還是你大爺;我爸,還真是我爸!咱就開了,還開走了!不但開走了,還就去碾場碾麥了!萬事雖不易,嘗試了,才有更多的可能性!隨後收麥收豆、犁耙碾揚之類的農活雖不能說精,也難不住我了。

我也曾問過老爹(但我個人不具有心憂天下的視野和胸襟),為什麼恁些個人包括我們,如此辛苦地種地,卻仍然說不上充裕甚至是窮苦呢?父親想了想說:「各有各的活法!」每個人都有自己謀生的本事,但我們沒有那個腦子和本錢去賺那些輕鬆錢,只知道拿死工資或是種地賣苦力,只能是做一點、得一點。貧窮塑造了我們堅韌、不服輸、能吃苦、不怕臟累的品質,同時也給了我們自卑、保守、不善與人交往的弱點。

繳公糧這件事更讓我覺得,農民不單單是窮,還是草民,就是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新糧入倉,老農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繳皇糧」。種地納糧,天經地義。到了該繳公糧的日子,當地糧站外的架子車長龍能排出二、三里地,他們要拿出最好的小麥上繳國家。當然也不能排除其中有個別以次充好的「刁民」。糧食品質的好壞,全看糧站質檢員(我同樣相信這支隊伍里應該多是盡職盡責、心地善良的人)那張嘴了。

他們趾高氣揚地站在一眾農民的面前,拿著長長的、中是帶有漏孔的錐子,隨便找一個裝滿了糧食的蛇皮袋,狠狠地刺下去,而後拔出來、撥弄著麥粒,查驗品質。對面就是農民臉上緊張的表情和渴求的眼神,並且還要滿臉堆著笑。那就審判者與被審判者之間的鮮明對比。

沒有人尊重他們,尊重他們的勞動!

我們的文化,就是植根農業和土地、並發芽開花結果的。但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人,離不開土地,卻又要被逼著離開土地。大眾教育子女上進嘴邊的話就是:「不好好XX,就一輩子種地!」

往事多酸澀,回味也無窮……

農活的不易和心酸,一言難盡。但這個時節也是農民最高興的時候,因為就要吃上新麥,意味著接下來的一年可能不會挨餓。儘管筋疲力盡、眉眼難辨,但豐收,就是他們最大的期盼。看到金黃飽滿的小麥顆粒歸倉,他們的心底似蜜糖流過,享受累並快樂著的收穫喜悅。

父親有次在老屋裡望著近屋脊的、圓大高的麥茓子(xue,二聲。用蘆葦編織的長條狀的粗席子,圍起來囤糧食)對我們說,「你爺爺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的糧食!我昨天夜裡還做了個夢,夢見你爺爺問我,說那南間屋裡是誰家的麥茓子啊?恁高恁大?」父親只回了聲「是咱家裡的啊」,就哽咽著醒來。

而在收麥的過程中,讓我們覺得歡欣鼓舞的事兒,或有別於此、更加簡單。比如燎麥吃。有時候割完麥回家,母親總會拿幾把梳理整齊的大穗黃色略青的麥穗。麥秸桿下面紮緊,整把麥穗像極了黃綠色的花束。母親在灶下添柴點火,把麥穗翻轉燎烤,先燎麥芒,再燎麥穗,嫻熟的手法讓麥束在火里不停地打滾兒,使每一個麥穗都受熱均勻。很快,麥籽兒的清香、麥桿的青棵子味和著柴禾的煙火氣兒就溢滿了整個廚房。真是香氣入心脾、口水流舌根啊!然後母親把燎好的麥穗放在大簸箕里揉搓、去殼,吹掉麥糠,抓一把麥仁兒給我們吃,那個清香筋道、口味鮮美,至今念之而口舌生津、難以忘懷。

「獲」是很甜,但「收」也是真苦。前天,還看到當時小兒郎、如今王老闆在群里發言說:「朝地頭上一站,渾身就起疙瘩」。那是苦怕了,累怕了,被麥芒扎怕了。每一顆麥籽兒,從播種除草到施肥開鐮,再到揚場脫粒,都浸潤了農人的血汗。割麥、拉麥、攤場、碾場、揚場,等等繁重的勞動每天重複著,人們起得比太陽早,睡得比牲口晚。

面朝黃土背朝天,右手拿鐮刀,左手抓麥桿,一把一鐮、一鐮一把,碼成小堆,如此反覆直到麥浪盡伏。

最難熬的是日至晌午,烈陽炎炎猶如火球,火燎燎地熏烤著大地。曬得人睜不開眼,烤得人拿不起鐮。有猛浪些的年青人,赤膊光背,皮膚被曬得由白到紅、由紅而黑,最後肩上背上的表皮翻卷著、大塊脫落,露出裡面細紅的嫩肉來。色調對比如此鮮明,象是另一種皮癬,讓人目之心驚!此時已經覺得不是在冒汗了,而是在沁油,黑乎乎、粘乎乎。油汗、鹽鹼粒再混合著麥銹(麥桿上的黴菌),從額頭直流到眼裡,蟄得人眼睛酸疼。搭在肩頭的毛巾,已沁透了酸爽,小褂也濕了干、幹了濕,抓一把擦擦,吸一口熱風,繼續伏身在那片好像總也割不完的麥田裡。我現在還記得當年大哥的一句心聲:「要是這三畝地的麥子都長在一顆上多好?!咱直接砍倒拉回家!」這話引來了母親即刻地斥責,說他是說不完的「勺話」(傻話,腦子短路等等吧)。其他人倒是樂不可支,覺得大哥「怪轉哩」(挺幽默)!

尖細的麥芒扎著裸露的胳膊和小腿,划出一道道傷痕,再浸上汗水,疼癢難忍!但不能歇啊!趁著好天氣抓緊搶收。大多數農家中午是不回去的,由家裡老人或孩子送飯到田間地頭,吃完休息片刻,繼續勞作直到夜幕四合!這樣的重複勞作大多要持續二十多天。

麥收蘊含了人生百味,有苦當然也有辣!那些明明都快到碗里了、卻又撒了滿地、撿不起來的故事!辛苦耕作一整年,最終卻顆粒無收。

白居易寫過一首《觀刈麥》,說到農事不易、農人之苦有這麼幾句:「…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

那一年剛進入麥收,麥子熟得早的,就開鐮了。晚一些,還些微有些青色兒。老家有句話說叫「麥熟一晌」,意思是說最後只要一個晌午的熱風一吹,麥子也就熟透了。可偏偏就在那個等候的晌午,一場冰雹劈頭蓋臉地砸了個乾淨!雹粒小似玻璃球而大似雞蛋,撿一個在握,冰涼凍手。

上世紀80年代初,多數農村家庭是很不富裕的。這場冰雹對於一些家庭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而我們學校還沒有放麥忙假,是姥姥和母親提前回家了一兩天,先割了一部分放倒在地里,等我們父子放假後再拉回去,如此算是沒有被全部砸在地里。既使是這樣,也是2/3減產了。我當時年少無知,於顆粒無收的事兒感觸無多,但卻對冰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之前 還沒見過冰雹,覺得太過新奇。甚至認為老天爺只不過做了一回冰棒機,給我們送來了「免費的冰棒」(當然它們是圓的)。我想那時如果有手機的話,肯定要發朋友圈的。但看著大人們神情黯然、烏雲密布的臉,覺得我還是要把這種異樣的快樂埋在心裡,以免招來一頓胖揍!

父親母親帶我們去查看另外一處沒有來得及收割的麥地。路上大哥和我對冰雹所帶來的後果當然「認識不足」,反而對冰雹所帶來的現象興奮不已。誰家的房頂被砸了幾個大窟窿;路邊的大樹象被刀劈開了一樣,一半倒在地上、一半卻直立如故;最引起話題的當然還是麥子,它們被砸得東倒西歪,竟然還有一些就站得直溜溜的,芒、籽、葉全都不見,只剩下一個游標,象是被扒光了衣服的和尚。父母終於覺察到大哥和我的興奮,母親生氣地說:「都快吃不上飯了,你們還在這兒瞎笑?!」我們面面相覷、大氣不出,趕緊溜得離他們遠一點兒,免被「炮火波及」!

路上還碰到了村西頭廣兒媳婦,哭得頭抬不起來、話說不出來!上衣的前襟兒都是濕的,衣服、手上沾滿了泥巴,因為拭淚,臉上也抹得泥土一層。右臂挎了個竹筐,整整一筐都是裹著泥的麥籽兒!他們家的麥子不太熟,想等等再割,沒承想被雹子全部砸在了地里。她大聲哭喊著「可怎麼活」,一路嚎啕而去!

這個場景給我以強烈的震撼和衝擊!我還沒見過一個成年人哭得如此徹底,如此不顧一切!

我如今也已為人夫、為人父,漸漸明了當年的浮淺和無知,也逐漸明白了隱藏在徹底和不顧一切背後的辛辣與苦楚,知道了摧毀一個中年人是有多麼的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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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哪一年起,一個名叫聯合收割機的大傢伙開到了麥田裡,一會兒光景就能把一大片剛剛還直立著的小麥變成光光的麥粒兒。

旁邊一大哥說:「還是現在厲害,一天,就『麥罷』了!」依依流露出對過去時光的不舍。如今的麥收時節,鐮刀省了、打麥場不用了、木杈等等工具再也見不著蹤影,需要的只是數幾張大鈔,遞到收割機手的手裡,便萬事大吉,再也不需要經歷造場、割麥、拉麥、攤場、碾場、揚場的等等辛勞。

但或許經歷過麥收時節苦的人,才更能體會到現在生活的甜,才能真正說出「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實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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