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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厄運魘住的人生如何翻盤?

前言

這是一篇被擱置了許久,跨越夏秋冬三季的文章,本文的主人公叫汪立彬,一個曾經口吃很嚴重的人,他在2016年8月的最後一天順暢地向我娓娓道來曾經的過往,在當年10月的最後一天我把這篇文章初稿寫出來,成稿卻在2016年的末尾才得以出爐,直到現在才得以發布,除了客觀上的工作忙碌和主觀上無可開脫的拖延,還有必須查閱大量資料為一段真實的經歷做佐證、負責任的慎重,但之所以經過了三個季節我都沒有放棄本文的寫作,至少證明一件事——這是一個非常值得分享和不容錯過的故事,畢竟口吃被徹底治癒的案例屈指可數,汪立彬是其中一例,與他為伍的還有英王喬治六世和希臘演說家德摩斯梯尼。

童年的不平等條約

沉默是金,但有價無市,沒有人會為了一個空頭承諾付出失語的代價。

以英王喬治六世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國王的演講》曾獲2010年奧斯卡最佳影片,影片開始,他張口結舌間就毀了一場原本輕而易舉的演講。喬治六世的口吃,讓他在大庭廣眾間丟盡皇家顏面。口吃被供上大熒幕,與它伴生的痛苦才終得以彰目。

《國王的演講》劇照,每次開口說話都讓喬治六世如臨深淵、如臨大敵。

被皇家烙印的口吃,同樣降臨到汪立彬身上,他還在懵懂之時,被莫名其妙的命運驅遣著在一份不平等條約上簽字畫押,從此不得不常年在沉默中讀秒數年。

人在睡眠中有時會發生「睡眠癱瘓症」,能清晰地感知周圍的一切,全身卻不能動彈,發不出任何聲音,俗稱「魘住了」,此刻即便你有洪荒之力,也被封印在體內使不出來。幾乎沒人能描述是怎樣逃出了夢魘,只記得大夢初醒時,自己像是個劫後餘生的倖存者。而口吃之人像是在夢魘中被判了無期徒刑。

口吃是一種病,卻無葯可醫,惡性循環不止,摧毀的是諸多人生的可能性,一應情感都被痼疾牢牢封鎖在痙攣的雙唇間,胸襟里盡有驚濤拍岸,也全被無形的堤壩攔截。

汪立彬不是啞巴,只是結巴,就是「口吃」,或許你認為結巴只是因為說起話來因疊字而顯得有些滑稽,然而大多時候他為了避免尷尬寧肯一言不發。如果是啞巴,徹底對言語死了心倒是一種解脫,但是結巴,則是守著大海卻焦渴無比的不甘心。

喬治六世他第一次與其矯正老師萊昂納爾相遇時,草頭郎中便開宗明義:「沒有先天的口吃。口吃折射了內心的懦弱,而口舌不便,更加劇了自卑與木訥。」在嚴厲的父親和對他極盡嘲諷的哥哥的陰影下長大的喬治有一個不開心的童年。寡人有疾,疾不在腠理,而在心理。

童年像是彗星的頭部,幾乎所有的質量都集中在這裡,對成年後的生活有深遠的影響,但美好與否全憑運氣,小孩子一點選擇權和發言權都沒有。汪立彬的童年從未開心過,他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卻沒有因此獲得更多的寵愛,父親暴躁、母親焦慮,篤信「棍棒底下出孝子」雖然愛孩子但卻時刻克制著溫情。

他從小就是一個靠懂事來討好成人世界的孩子。他在大人面前低眉順眼,從來不任性說「不」;他壓抑自己物質慾望,以免給父母增加負擔;他學習成績優異,回回考試成績名列前茅。他把自己活成了眾口稱讚的「別人家孩子」,卻幾乎從未博得過父母正面的認同,關愛與讚揚在他的成長的道路上始終缺席。

過早地懂事是一種毒,這背後是深深的自卑,讓他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反抗。

在同一屋檐下長大的哥哥有嚴重的口吃,年少好奇的他便學哥哥說話,自卑的土壤上從此埋下了一顆口吃的種子,在時間的孕育下它開始萌發,終於在小學三年級那年破土而出。

語文課上,老師喊他站起來回答問題,他嘴巴開合如涸澤之魚,「我我我」地囁嚅了半天,卻什也沒有說出來,老師突然間大笑:「原來你是個結巴。」,在老師的帶動下,同學們笑得更加不可遏制,從此之後「口吃」便拔節般地生長,像一根深深地楔入生命中的刺,這根刺在每一次要開口講話時便扎得更深一些。

口吃讓他活在無力的羞恥中,他總是想辦法避免任何可能的講話,刻意保持著與整個世界的距離,好讓自己不被惡意灼傷。尋常不過的「爸爸」「媽媽」都讓他無法出口,唯恐提醒了爸媽對自己的不滿;他有時希望稱呼中帶有「大「字的長輩全都死掉,因為之於他要發出」大「字這個音如同翻越高山;住校時,為了逃避曾經嘲笑過他的食堂師傅,他寧願餓著不吃飯。

磨去稜角的石頭

言語不佔空間,也沒有質量,但那些汪立彬沒有說出口的話堆積在心裡卻有千斤巨石般的重量,他無法卸載,不得不負重前行,反而用日復一日的沉默小心翼翼地掩藏著口吃的秘密。他因此性格壓抑、乖張,容易與同學起衝突,初高中時他幾乎沒什麼朋友,他唯一可以秉持就是一貫優異的成績,憑藉著不錯的高考成績他考入了本省唯一的211大學,但卻在專業選擇上栽了個大跟頭,這是他自己在高考例行體檢時挖的坑。

在體檢時,醫生問:「有沒有口吃的人?」,他怕口吃的秘密被識破,就第一個搖頭表示沒有,沒有口吃就默認可以調劑到外語專業。2004年7月23日,他打開錄取通知書,專業一項赫然寫著「俄語」二字,他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這簡直的是天意的懲罰呀!

進入大學,他唯一的優勢也沒有了,學習成績一片慘淡,母語尚且不能開口自如地講,遑論俄語。彼時,大學畢業生就業壓力已經十分嚴峻,但凡像樣的工作單位都會把「溝通能力強」作為招聘的基本條件,就這一點就把汪立彬擋在了好工作之外。

不想被拋下的他迫切想改變現狀,於是他想起了中學語本里有關希臘演說家德摩斯梯尼的故事,在他當時的認知當中,這是他唯一知道的口吃被治癒的案例。

德摩斯梯尼的故事對於廣大的高中生一定不陌生,因為這個故事幾乎包含了雞湯的所有要素,在千篇一律的八股文寫作中它幾乎可以百搭任何主題,被引用率與司馬遷《報任安書》中的一段相當,因此「德摩斯梯尼」是很多學生記得最熟悉的外國人名。對於別人,德摩斯梯尼的故事只是敷衍作文的點綴,但對於汪立彬卻是個可以引為燈塔的人。

德摩斯梯尼雕像

教材中關於德摩斯梯尼的故事是這樣說:他天生口吃,但理想是當一名出色的演說家,為了改進發音,他把小石子含在嘴裡朗讀,迎著大風和波濤講話,通過多年的刻苦努力,最終成為雅典最具雄辯的演說家。這個語焉不詳的故事無法說明口含石子與最終成為演說家是否有有因果關係,但當時的汪立彬沒有懷疑那麼多,也在嘴裡含一塊石頭,到了晚上,就著昏黃的路燈在校園裡僻靜的角落大聲讀書。起初,有稜角的石頭把口腔摩擦至出血,自虐至此,他覺得可以在冥冥之中兌換一些原諒。

有天晚上,他正在讀書,一位好奇的同學湊近了他,面對陌生人他忽然有了傾訴的勇氣,多年的秘密被和盤托出,卻沒承想自己的故事卻赫然見諸幾天後出版的校報,題目是《身邊的偉人》,雖然沒有點名,但作為俄語系1/8的男生,周圍同學不用多推敲就知道是他,他有些氣急敗壞,但同時又因為秘密被戳破而如釋重負。原來,那位同學是校報記者,遇上他就是遇到了一個絕佳的寫作素材。令汪立彬沒有想到的是,若干年後,他因為口吃,被媒體報道已是家常便飯,這是後話了。

他繼續含石頭練習說話,長此以往,石頭被磨得幾乎失去稜角,石頭的存在迫使他語速不得不放慢,說話真的變清晰了許多,但刑期漫漫,逃出口吃夢魘依然沒有確定期限。

轉眼到了畢業季,有一位欣賞他的老師推薦他進入一家國企,做俄語筆譯工作。在這所暮氣沉沉的老式國企里,偌大的辦公室里,包括他在內的兩個人承包了幾乎所有的工作,而其他人沉浸在下棋、喝茶、看報中,他埋頭幹活,整日無人可以交流,三個月後就辭職了,如果不離開這個環境,含石頭練習取得的那點進步將很快消失殆盡。

自我靈魂的解剖

從國企裸辭,他很快明確了目標——做銷售。在自我矯正口吃的過程中,他逐漸接近口吃的本質,自卑的心魔不除,光靠含石頭練習說話,口吃不能被徹底治癒。做銷售需要與各色人等打交道,這是他最怕的事情,他決定從此做起,像執一把手術刀對自己的靈魂進行解剖。

面試了上百家公司,有95%的企業都因為口吃對他」一票否決「,好在有家醫療器械銷售公司收留,他才免於繼續失業。

第一次談業務,他在客戶門外糾結了40多分鐘,敲門的手拿起又放下,他甚至希望對方不在更好,這樣就可以逃避得心安理得,當他終於敲開門時,遇到的卻是一個很和善的客戶,對方沒有因為他口吃而歧視他,反而安慰他說「小夥子,不著急咱們慢慢說。」,這讓他信心大增,可是這不代表之後的銷售之路是一片坦途。

最難的還是張口說話,要問路、要訂賓館、要買東西、要吃飯,哪一件事都離不開與人交流,在硬著頭皮上陣的每一天里,任何一個簡單的詞語都是羈絆,他時刻都在擔心因交流不慎招致客戶不滿。

在三門峽一家醫院,與一位女醫生談業務,本來前一天說得好好的第二天簽合同,但到了當天她就變卦了,而且臭罵了他一頓,將之驅之門外。他以為是自己的交流不暢冒犯了她,買了一束花回頭去找那位女醫生,向她詢問個究竟,女醫生立馬道歉說發脾氣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家裡有不愉快的事,當下就把合同給簽了。這件事讓他釋然,自己的口吃並非是別人態度好壞的圓心。

三年銷售工作下來,他在物質上逐漸免於匱乏,但口吃的夢魘依然籠罩著他。有一次坐公交車,手機突然響了,他接到電話回復道:「對不起,我在忙,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忙是託詞,真實的原因是他依然對在公眾場合說話有顧慮,「怕什麼,就做什麼,為什麼不在公交車上演講?」掛掉電話有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心裡萌生。

終於刑滿釋放

他辭了職,做了一件為媒體帶來流量的事情。2012年初,在鄭州各路公交車上,汪立彬拿著大喇叭做巡迴演講,他發誓要講1000場,蜂擁而至的媒體將他視為「行走的雞湯」,一遍遍地向社會傳播著正能量。

第一次公車演講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他上午接連上了五輛公交車,卻沒有勇氣開口講任何話,被逼之下午的牆角,必須有所作為,才不辜負再次辭職的決定。那是一個讓他難忘的下午,他站在B2上,奇蹟般地講滿了公交車全程,講的內容就是自己的經歷,到終點站時,車廂里掌聲雷動,所有的乘客都不吝惜力氣地為他喝彩。三月的鄭州乍暖還寒,他卻幾乎被汗水濕透,那一刻有自打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越過眾人的目光,丟失已久的自我在人群中若隱若現,像是在無邊的水中泅渡了許久,終於看到來自陸地的光,距離上岸指日可待。

見諸報端的公車演講。

公交車演講持續到2013年5月,質變就在這個月發生,此時距離他最初與口吃抗爭整整過去了八年時間,流水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他終於從口吃的夢魘中刑滿釋放,像《肖申克的救贖》中安迪鑿通監獄高牆後越獄,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自由的,穿過幽暗時空的試煉,面對一切都舉重若輕。

在公交車上演講那段時間,他的經歷引起了江西衛視的注意,受邀參加了一檔《深度觀察》的節目,他的故事自帶衝突,引起觀眾驚嘆連連。父親意外在節目中出現,在此之前他幾乎與他們幾乎沒有過任何深度交流,父親居然不知道他口吃多年的經歷,渡盡劫波,在節目以特殊的形式與父親相見,相逢一笑泯恩仇,他與父親達成了諒解,也與過往的時間握手言和,一個起承轉合的完美故事在一片祥和中落下帷幕。

屏幕之中,他說自己未來的職業理想是辦學,辦中國口吃矯正界的「新東方」,屏幕之外,他的想法很快化為行動。《國王的演講》中喬治六世的老師萊昂納爾就是因為聽到國王失敗的演講萌發一定要救國王出口吃的泥潭,他要做的是萊昂納爾一樣的老師,去幫助有同樣有口吃困境的人,目前,已經有許多的人從他的經歷中受益。

後記:長達六個小時的訪談,對於我來說真的是如沐春風,他侃侃而談像講別人的故事,一副對過往雲淡風輕的樣子,反而對於採訪者的我來說,有些不淡定了,順便借他的故事,澆自己胸中塊壘。痛說革命家史時,我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惡意的眾矢之的,儼然行走的傷疤,但與其展覽傷疤,變成一個現代祥林嫂,不如自我醫治,塑造一個抵禦不良侵蝕的金身,能夠醫好這些傷疤的只能是自己,凡經過之事皆為葯,只是是葯三分毒,吸收了什麼,全看個人體質。我們的幸運在於,有榜樣可以模仿,他告訴了自醫此路不但可以通行,還可以醫他人。——致本文故事的主人公汪立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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