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把話說出口？口吃國王的治癒之路——《國王的演講》影評

最新 06-09

口吃國王的治癒之路

——《國王的演講》影評

文/滴小迪

如果我是國王，我的權力又在哪裡？我能宣戰么？我能組建政府？提高稅收？都不行！可我還是要出面坐頭把交椅，就因為整個國家都相信…我的聲音代表著他們。但我卻說不來。

這是2010年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電影，基於二戰前期英國王室的真實歷史事件改編。那是一個風雲詭譎的時代——法西斯勢力籠罩著歐洲，世界大戰一觸即發。

英國王室也動蕩不安——老國王去世，大兒子愛德華繼位，可這新國王偏偏不愛江山愛美人，尤其是愛有家室的中年婦女。結果王位坐了沒幾天，便要為愛與全世界作對，死心眼要娶一位據說是腳踏多隻船，風塵味十足的外國已婚婦女——辛普森夫人。為了排除萬難與所愛的女人結婚，他不惜放棄王位，將還沒坐熱的國王王位騰出來。

愛德華八世的弟弟——喬治六世（影片中的伯蒂）便被推到了那張散發著權利的光輝和莊嚴，浸透著血腥和慾望的王椅上。雖然，在君主立憲制的英國，那把王椅上坐的人已成為了一個象徵。就像喬治的父親，老國王所說：「以前的國王只需要穩坐在馬背上，舉止得體就好。現在我們要去迎合大眾們的需要，王室家族的角色轉變，讓我們成為了最卑微的存在。我們成為了演員。」王室的國王只需要在一些重要時刻，代表國家向世界發出聲音。在狹小的錄音室中，對照內閣為之撰寫好的發言稿大聲朗讀出來，對於一般人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這新繼位的國王，喬治六世，卻是一位從小有口吃毛病的人，尤其是在公眾場合中，他會因為緊張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公眾演講，是他的致命傷。

影片的開頭便刻畫了伯蒂作為公爵時發表一場公開演講時的情景。他居高臨下地站在台上，身旁是用鼓勵眼神看著他的妻子和一大群王室成員，台下是仰望著他的民眾。他面對手上的稿子，突然無法發出聲音，只能讓喉頭不停抖動，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鎖住了他的喉嚨。每說出一個詞，都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妻子的表情愈發焦慮，而身旁和台下的隨從和觀眾們，則表情微妙，更多地是凝神屏氣地等待他下一個音的發出，每一個停頓，都讓人屏住了呼吸，空氣中瀰漫著讓人窒息的尷尬癌細胞。

這部電影也是聚焦於作為口吃障礙者的國王喬治，講述了他如何在語言矯正師萊納爾羅格的幫助下，一步步克服內心恐懼而成功發表戰前演講的故事。這個故事看似平淡，很多畫面都是在萊納爾羅格設施簡陋的「諮詢室」里展開，但電影的張力也正是存在於他們倆的對話，國王喬治（伯蒂）克服內心障礙的努力和掙扎當中。這場反反覆復，極為艱難地與「口吃」作鬥爭的過程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與眾人在希特勒口若懸河極具煽動性的演講中發出地動山搖的搖旗吶喊，世界大戰一觸即發的大背景下，形成了呼應。這註定是一場自己與自己的戰鬥，可是，很多時候，面對自己的內心比面對活生生的敵人，要難得多。所以，這部電影，其實是一部在國家背景之下的個人心靈成長史。

Question

國王的口吃是怎麼形成的？

除了少數人是由於發聲器官和大腦缺損而造成的語言障礙之外，絕大多數人的口吃是由心因性原因造成的。影片中的國王喬治即屬於後者。他的口吃與情緒狀態密切相關。當他與家人在一起時，基本上不口吃。他甚至能流利地向自己兩個小女兒講述企鵝的故事。在音樂聲中，他無比流利地讀出了哈姆雷特的片段。在發泄憤怒情緒的時候，他完全沒有口吃。可是，在面對公眾，面對流連於聲色的哥哥質問他國事的時候，他卻憋紅了臉張嘴卻說不出聲音，只剩下抽搐的喉頭和掙扎的神情。如果是器質性障礙導致的口吃，是不會有這樣的表現的。

心因性的口吃障礙可能與一些現實事件有關。比如如果學生在公開場合被老師訓斥、同學恥笑的話，可能會造成心理障礙，從而形成口吃。也有在成年之後因為一些刺激性事件形成口吃的案例。我記得在心理諮詢師資格認證培訓教材上記錄過這樣一個案例：一位幹部因為文革時被批鬥革職，導致復職後的若干年在公開場合講話會口吃。然而在大多數情況下，心因性語言障礙多與患者原生家庭，尤其是早年生活對其的影響有關。

在影片中，可以找到國王喬治口吃形成的一些原因。國王喬治從小在等級森嚴的王室家庭長大，他的父親是一位強勢的國王，充滿了鐵血軍人的氣質。而在華麗的王室殿堂中，懸掛著歷代國王的戎裝照，個個英姿颯爽，權傾一方。在這個家庭里，怯懦是不允許存在的。這從老國王和喬治（伯蒂）的對話中可以看出來。面對不敢朗讀演講稿的喬治，老國王厲聲說道：「瞪大眼睛看著這演講稿，就像正派的英國人一樣，給它點顏色看看。」「你念不了的話，這台邪惡的機器就會毀了你。」喬治在父親的壓力下，艱難地讀著稿子，竭盡全力地發出每一個音節，卻還是支離破碎。老國王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最後厲聲喝道：「讀出來！」

從喬治父親的說話方式可以看出，他們倆的對話不是平等的。老國王的語氣里充滿了命令、威脅和逼迫，他的強勢甚至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喬治就如同一個被逼到死角的孩子，恐懼地發不出聲音。這應該是父子倆慣有的交流方式，從喬治出生之後就漸漸固化形成。

老國王，也就是喬治的父親，是極度驕傲的。他懷念過去國王的生活，那種權傾一世，雄才大略的輝煌。在他心裡，這才是國王應有的模樣。於是，他將這樣的國王形象深深內化到自己的內心，雖然他很無奈地對喬治說：「我們成為了演員」。從他與喬治的對話來看，他是一位徹底將國王角色內化，具有強烈的君主責任感的人，也是一位嚴厲的軍人式的父親。這樣的人，是不允許怯懦存在的。當喬治表現出不敢發聲的時候，他認為這是極度怯懦的表現，因此，老國王是絕對不接納的。所以，他便會像一位嚴厲的君主或統帥一樣來命令，甚至恐嚇喬治。

但實際上，每個人的內心都會有怯懦存在。而老國王對喬治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怯懦產生如此排斥的反應，恰恰是他將排斥自己的怯懦的情緒投射到了喬治的身上。

當老國王用「毀了你」這樣的語言來威脅喬治的時候，喬治的內心所接受到的信息是：「你要那麼怯懦的話，你就會死。」他的內心產生了巨大的恐懼，因此，他變得更加結巴了。而喬治的結巴，更加強化了國王的不接納感和羞恥感，到最後，他甚至憤怒地吼了起來。

精神分析心理學裡有一個詞叫作「投射性認同」，能很貼切地描述父子倆的這種互動方式。「投射性認同」是人們常用的一種心理防禦機制，說的是人們經常會無意識地將自己覺得自己內心不好的一部分投射給別人，而這種投射反過來又被自己或別人認同。

舉個例子，比如說當一個人想作弊的時候，他會將自己這種想作弊的想法投射給別人，變成這樣的一種想法：「很多人都想作弊。」他對自己這樣說之後，他又會認同自己的這種想法（投射），將自己的投射當成了現實，他想：「既然別人都想作弊，那我作弊也沒有關係。」於是，他的內疚感降低，在現實中，他真的作弊了。

在老國王和喬治的互動中，老國王將自己對自己內心的怯懦感不接納的感受投射給了喬治，而喬治也接收到了老國王的信息，並認同了來自於父親的投射：「我是怯懦的。怯懦感是不被接納的。人怯懦的話就會被毀滅。」久而久之，這種對怯懦的不接納也深深地紮根於喬治的內心之中，變成了他內心裡的一種信念。

而說話不流暢的時候，他內心這種對怯懦的不接納感和恐懼感最為強烈，所以，他被情緒狠狠攫住，就如同被人捏住了咽喉。

另外，在喬治對萊納爾羅格敞開心扉談早年生活的過程中，他說到了一件他的早年生活中對他影響較大的一件事：「在他被寄養到祖母家時，他的祖母不喜歡他，經常不給他吃飯，給他落下了胃病。」這是發生在喬治5歲左右的事情。心理學家認為0到6歲是心理發展最為關鍵的時期，越是早期的創傷，越會容易造成更嚴重的心理問題。這段經歷給喬治的內心留下了巨大的創傷。小喬治深深地體會到了一種「不被接納」的感受，而經常有一頓沒一頓的經歷，讓他感受到了一種「生存焦慮」。

如果用精神分析的觀點來看，吃飯和說話都與心理發展階段之「口欲期」有關。比如，當人們感到緊張、壓力、焦慮等情緒的時候，常常會用拚命吃東西、不停說話或者是抽煙喝酒等減緩情緒。這個時候，人的心理會有些退行到嬰兒階段的「口欲期」。相反的是，小喬治對基本的吃的需求不被滿足，使得他缺乏最基本的安全感，他的焦慮和恐懼很有可能在這個階段使得他產生了口吃。

Process

萊納爾羅格是如何矯正國王喬治的口吃的？

作為男二號，萊納爾羅格之於國王喬治，不僅是一位語言矯正師，更是一位心理諮詢師，也是他的良師摯友。

他與國王喬治地位懸殊。他沒有任何頭銜，甚至沒有資質，在他家的客廳開了一個沒有掛牌認證的語言矯正諮詢室。喬治的妻子，伊麗莎白憑著小道消息找到了萊納爾羅格。要到這家諮詢室，需要由一個搖晃不已的要手動關門的電梯承載著到達。有趣的是，這電梯是下降的，似乎象徵了萊納爾羅格的卑微的社會地位。而也可以象徵個人的潛意識。

在意象對話或催眠體驗的時候，經常會讓人想像自己坐在下降的電梯，或沿著樓梯通往地下室，這個地下室就代表著我們的潛意識。而萊納爾羅格的諮詢室，就如同這樣一個「地下室」。而人的很多心理癥結，都是需要通過探索潛意識來面對創傷，撫平情結來解決的。

還是「約克公爵」的喬治抱著「陪妻子」的態度，被她帶到了萊納爾羅格這。這時的他們，是在經過各個頂著光鮮頭銜的宮廷醫師的失敗治療後，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來找這位「江湖游醫」的。

第一次見面的喬治和萊納爾羅格之間，便充滿了戲劇的張力。萊納爾羅格堅稱要叫喬治的小名「伯蒂」，也要求喬治叫他的名字，而不是醫生。萊納爾羅格不允許試圖用香煙來穩定情緒的喬治抽煙，語氣堅定。初次交手，萊納爾羅格便用他不卑不亢的姿態，使得兩人之間的身份差異彷彿消失不見。喬治被還原成了一個普通人，一個能被他尊貴的王室家族之外的平民稱呼其小名的普通人，更確切地說，是一個需要幫助的，有些無助的人。

如果將其視作心理諮詢的開端的話，萊納爾羅格一開始就規定了「諮詢設置」，並初步建立了「諮詢師」和「來訪者」的平等關係。在呼喚喬治小名的過程中，喬治試著剝離了他剛開始的王室貴族面具，開始展現出自己真實的一面。他像個孩子一般，將自己的焦慮、憤怒展現在了對方面前。當萊納爾羅格試圖讓喬治回憶童年事件的時候，喬治怒了，他向萊納爾羅格怒吼。

喬治的反應恰好體現了童年這個部分恰好是他的創傷所在。而在諮詢當中，當兩人的咨訪關係還沒有建立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來訪者對諮詢師對自己內心敏感處的觸碰，是可能有強烈的阻抗的。一方面，被諮詢師觸碰的地方帶有強烈的情緒能量，另一方面，來訪者內心的邊界感阻止不夠信任的外界的進入。萊納爾羅格就像一個摸骨問診師一樣，觸摸到了痛處，便立馬收回，他沒有繼續問下去，但內心隱隱有了一點答案。另外，在面對喬治的憤怒情緒的時候，萊納爾羅格只是靜靜看著他，說：「脾氣還挺大。」他並沒有被喬治的憤怒帶動，而是穩穩地坐在那裡，陪伴著他，用理解的眼神看著他。這種「抱持性」的接納也正是喬治所缺乏的。

萊納爾羅格繼續問喬治的口吃是什麼時候形成的，並告訴他「口吃不是天生的」。然後將懷疑的喬治帶到錄音機前，一邊播放音樂，一邊讓他朗讀哈姆雷特。喬治拿著自己朗讀的錄音碟片離開。在這個過程中，萊納爾羅格其實是幫助喬治建立這樣的信念：「口吃是可以改變的，我不是生來就口吃。我也可以流利地朗讀。」信念對於心理障礙的克服是相當重要的，它就像一顆種子，紮根於喬治的心中，慢慢發芽生枝，給他勇氣、信心和希望。

喬治聽到錄音碟片里自己流利的朗讀，又經歷了父親的訓誡，他燃起了極度的想要改變的欲求，又來找萊納爾羅格。這一次，他的目標簡單而明確：「讓自己能夠流利朗讀，你只對我做語言矯正。」

萊納爾羅格會意，他暫停了對喬治內心深層次的探索，答應了他的要求。這其實也是萊納爾羅格的策略之一。在諮詢過程當中，諮詢目標的設定很重要。而這必須是要諮詢師和來訪者共同商討決定。在面臨著現實問題的喬治如此急迫的要求下，萊納爾羅格答應了從表層層面改善喬治語言障礙的問題。其實，在萊納爾羅格的內心深處，他是非常希望能「根治」喬治的口吃的，他也明白喬治的口吃問題是與他的早年生活和原生家庭有關的。所以，喬治的口吃決不能只靠淺層的語言訓練來治癒，最根本的方法是追溯他的創傷事件，通過改變深層次的潛意識狀態取得根本性的治療效果。可是，他卻「按捺」住了「挖掘」喬治的想法，從發音訓練入手，來矯正喬治的口吃。這個時候的萊納爾羅格其實是有點「欲擒故縱」的，他表面上答應喬治和伊麗莎白的要求，實際上他在靜觀其變，等待著合適地時機，進一步地深入到喬治的內心。

在這個階段，萊納爾羅格基本上是使用了「行為療法」。他帶著喬治念繞口令、舞蹈、唱歌，訓練鼻息和嘴型，等等。而喬治在自己逐漸進步的過程中，漸漸增加了自信，這又給了他更大的改變的動力，以至於他在和妻子坐在車上的時候，都在練習繞口令。這個階段雖然不能治根，但是對於喬治的康復還是具有很大的意義的，這個意義在於：「他看到了改變的可能性，並找尋到了自我控制感。」當口吃嚴重的時候，他是面臨著巨大的失控感，甚至是毀滅感的。可是，當他在刻意練習的過程中，他漸漸滋生了勇氣，尤其是接收到萊納爾羅格和妻子的鼓勵時，他知道是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克服困難的。

漸漸的，萊納爾與喬治的心靈越來越近，喬治漸漸敞開了心扉，也「正中了萊納爾的下懷」。終於，喬治向萊納爾講述了自己的早年創傷事件：「經常被祖母懲罰不給飯吃，兄弟13歲去世，害怕嚴厲的父親等」。當強烈的情緒阻斷了喬治的表達的時候，萊納爾讓他唱出來。在這個過程當中，喬治終於看到了自己內心的創傷，梳泄了一些固著的情緒。很多時候，這些殘留在潛意識裡的情緒能量纏繞、積壓，看似被我們遺忘掉，但是它們的能量依然固著在那裡，不會消除，反而會在很多時刻，決定著我們的行為模式，影響著我們的現實生活。榮格說：「不是我們控制情結，而是情結控制了我們」。

當我們沒有覺察，不敢面對的時候，情結就會牢牢裹挾著我們往前走，很多時候我們經歷著循環往複的創傷卻不自知。這個過程中，喬治終於面對了過去的一些創傷性事件，這些事件的情緒能量一直停留在他的潛意識裡，影響了他的表達和生活的方方面面。當他面對和表達的時候，當這些情緒被看到的時候，它們就會慢慢減弱。但是影片的這個部分並沒有過多地渲染，萊納爾並沒有引導喬治進行充分的宣洩。但看到，就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後面還有一個值得一提的點就是，有一次喬治在萊納爾面前朗讀結巴的時候，萊納爾鼓勵他罵髒話。喬治在體驗到罵人的快感時，他終於突破了「端著」的王室身份，像粗鄙市民一般出聲罵著。他長期壓抑的憤怒隨著髒話終於得以釋放，他就一個被堵塞已久的大壩一樣，水流傾瀉而出。這是喬治突破口吃障礙的非常關鍵的一步。在王室里，他的憤怒也是不被允許的，他一直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但喬治長期以來戴著「國家形象」的面具而生活，同時又處在不被接納的怯懦者身份的認同中，另外，他還備受恥笑，不受重視。他的自我被貶低，被打壓，被籠罩在強權的陰影中，他壓抑了太多太多的憤怒。他口吃時所感受到的恐懼和焦慮從來沒有被人看到，反而是被命令「一定要做到！」，在眾星捧月的王室中，他卻像一個隱形人一樣生活，除了妻子的愛給他慰藉。

當人的情緒長期不被看見，不被回應的時候，人會產生一種極大的焦慮感和想要毀滅一切的憤怒。在發泄憤怒的時候，喬治的心理能量彷彿變得通暢起來，說話也流利了起來。這個時候，喬治感受到憤怒是被允許的，他的內心衝突變弱，他彷彿找到了一劑良藥：「當口吃的時候，罵罵人，會使說話更連貫。」這一招也被他用到了影片結尾那段重要的戰前演講中。

在萊納爾和喬治之間，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事件，便是他們「包下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做王位加冕的「演習」。當萊納爾坐在那張只有國王才能坐的寶座上，面對喬治的質疑不停反問他時。喬治被慢慢激怒了，在激動的情緒下，他終於被激發出了勇氣，大聲喊出了那句話：「我有表達的權力！」萊納爾的眼神一亮，他的目的達到了。他正是用這種激將的方法，讓喬治看到自己內心的需要，讓他的自我意識從多年的打壓中蘇醒，並將它表達出來。喬治在說出這句話之後，也為之一顫，他終於面對了自己的需要，獲得了內心的力量。這個時候的喬治，似乎發生了質的改變。他內心當中的那個怯懦的孩子，終於慢慢成長為一個要求獨立的成人。那一刻，他們倆的心，一定都是深受震撼的。當然，作為觀眾的我，也感動不已。

最後，喬治在萊納爾的幫助下，順利地發表了演講。第一次在公眾面前，他演講地如此流暢。妻子落下了眼淚。萊納爾不再稱呼喬治「伯蒂」，而是尊稱為「陛下」。萊納爾知道，國王喬治戰勝了自我，已經成長為一位真正的國王了，他也應該退出這種「咨訪關係」。面對臣民的祝賀和敬佩，喬治的臉上洋溢著國王的那種自信。那一刻，他的心中不再有恐懼，彷彿有一種撥開雲霧見天日的感覺。

作為一個「非主流」的語言矯正師，萊納爾羅格其實扮演了一個很好的心理諮詢師的角色。在不經意間，他用到了認知行為療法（改變喬治對口吃的信念並給他一些行為上的強化），人本主義療法（給予喬治無條件的積極關注，相信他的潛能），精神分析（幫助他看到早年的心靈創傷，疏導壓抑在潛意識的情緒能量）。重要的是，他十分有邊界感，在不同的時期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角色，在看似非正式的咨訪關係中，他在明，國王在暗，循序漸進，在不知不覺間將這些「療法」運用到他們的互動過程中。他不卑不亢，幫助國王摘下面具，以平等的身份，以一個真實的人的身份與他交流。但在最後，當他看到國王真正成長了之後，他又及時地從「諮詢師」的角色中退出來，尊敬地稱呼國王一聲「陛下」，反而贏得了開始時對他充滿排斥和不信任的國王喬治發自內心的尊重和感激。

Story

關於國王講的企鵝童話

喬治伯蒂對兩個女兒（大女兒便是後來的伊麗莎白二世）講了一個自編的企鵝的童話故事：「從前有兩位小公主：伊麗莎白和瑪格麗特，她們的爸爸是一隻企鵝。因為他被一個邪惡的巫婆詛咒了。這對他來說太不方便啦，因為他喜歡抱著他的公主們......巫婆讓他們去南極，如果不能飛，這可是很長的一段路。他一頭鑽進水裡，只為了能在午飯前趕到，他還讓一個過路的擺渡者帶他過去，他成功地回到了宮殿里，給了廚師、媽媽一個大驚喜。小女孩在廚房，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和吻。在那個吻之後，你們猜他變成了什麼？」

小女孩們大聲說：「他變成了一個帥帥的王子！」

喬治伯蒂揚起一個神秘的笑，說：「他變成了一個短尾巴的信天翁！」

看著女兒們失望的表情，喬治張開雙臂，像企鵝一樣笨拙地向她們走去，擁抱住了孩子們，說：「信天翁的翅膀很大，可以抱住他的兩個小寶貝了！」然後將他那溫柔的慈父之吻降落在兩個女兒金色的頭髮上。

在這個童話故事裡，有幾個重要的意象：「女巫」，「企鵝」，「信天翁」和「擺渡者」。在意象對話療法中，每一個人的潛意識裡都有豐富的意象，「意象」是心理能量的載體。通過看到這些意象，感受這些意象所承載的情緒能量，這些能量便能得到轉化，心理疾病可以獲得療愈，個人也能得到成長。這個童話里的企鵝應該就是喬治伯蒂的內心當中的自己，也就是「自我意象」。

在上意象對話初級班的時候，曹昱老師曾讓我們閉上眼睛想像一種能代表我們自己的動物。每一種動物都是一些特性的組合。可以試著讓一些動物的意象浮現在心中，然後想像自己成為了它，如果覺得某一個動物意象能夠與自我意象很好地融合在一起，那就是比較能代表自己的動物意象。但重要的是這種想像是要靠心來感知，而不是靠頭腦去思考的。我當時想像出來的動物是海豚。海豚是一種在水裡的動物，水代表情感，而海豚又是比較有靈性和直覺的。我覺得跟我比較像。另外，動物意象也會表示一些自己的本能和未滿足的需要。比如，蛇這個意象，在很多時候會代表「性」的慾望。但也不全然如此。

而當我們去感知企鵝的特性的時候，我們想到的是臃腫、笨拙、可愛、堅強。另外，那對小翅膀束縛了它的活動空間。而「信天翁」有一對巨大的翅膀，它比企鵝要更加自由。雖然，它其貌不揚，外表樸素，但也顯得真實。「企鵝」是喬治伯蒂對自己當下狀況的感知，因為口吃，因為內心的恐懼，他的翅膀彷彿被剪掉了——「被一個巫婆詛咒了」。他生活在嚴厲強大的父親（這裡的父親，還包括歷代國王）陰影下，用弗洛伊德的話來說，就是有強烈的「閹割焦慮」。而翅膀越是退化，越是渴望飛翔，他渴望得到救贖，渴望遇到一個「擺渡者」，帶他回家，回到真正的心靈港灣。這個「擺渡者」，可以說是萊納爾羅格，也可以說是他自己。最終，救贖自己的，終究只能是自己。萊納爾羅格帶著喬治伯蒂渡過了心靈成長的海洋，這個過程，詭譎艱辛的程度不亞於在幽深洶湧的海浪上航行。

隨著心理能量的釋放和轉化，我們在影片的結尾處欣慰地看到，企鵝變成了信天翁。一般說來，承載著心理能量的意象不需要我們人為做太多修改，也不需要掩飾，它會自然地轉化。愛和信念破除了「巫術」，在療愈來臨的時候，堅冰開始消融，陽光照進了黑暗。喬治接納了自己，甚至接納了自己的缺陷，也可以在第一次成功的演講後，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對萊納爾羅格說：「我讀W這個音還是不行，但是如果不表現一點不流利的話，別人還以為是找了替身呢！」這個時候，喬治的臉上寫滿了愛的溫暖，他擁抱了萊納爾羅格，擁抱了妻女，也擁抱了被他忽視，被他排斥的自己。雖然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克制，妻子臉上的那一顆眼淚恰到好處。但是那種暖流流淌的感覺，卻能深觸到觀眾的內心，讓人潸然淚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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