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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非典型離婚故事

「對不起,我有喜歡的人了……」

看到這句信息,陳葳如墜冰窟。

她定定的盯著手機屏幕,「老公」的標籤還一如既往,他卻已經迫不及待、毫無顧忌地用她最不能接受的現實試圖把她砸倒,好讓他自己從跟她的關係中儘快抽身而去。

陳葳從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那些婚姻倫理片的劇情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原來,她是太篤定自己跟林逍的感情了,沒想到已經習以為常仿若天生的東西,到失去的那一刻如此的猝不及防、山崩地裂。

陳葳的婚變,開始於半年前。

在她又一次因為公司品牌的造勢活動而推阻了林逍對七夕的安排時,林逍陰沉著臉——陳葳上一次為工作而拋棄家庭聚會,是春節,她把他和兒子安排到她的老家,就去忙她的出國考察去了。全然不顧及他第一次到那個混亂嘈雜的小鄉鎮上是如何孤獨和不適。尤其是,她明明知道他很討厭她的母親,偏偏要求他基於女婿的禮節替她在春節陪侍盡孝。

陳葳感覺怒氣在林逍的胸腔賁張,她有點內疚,但又開解自己,所謂情人節只是不知柴米油鹽的年輕男女被消費主義洗腦才會熱衷的節目,她和林逍從大學開始相守八年,早已經過了這樣不切實際的浪漫階段。

再說,她拚命工作,也是為了這個家啊。他應該理解。

林逍看起來並沒有理解,他悶了一會兒,說出一句話:「是你選的,你別後悔。」

陳葳後來才知道,這是壓死她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那一刻起,在林逍心裡,這個把絕大多數時間留給工作、陪兒子都只能爭分奪秒的女人,已經不是適合他的妻子。

他不知道,在陳葳眼中,這個臨近中年卻越來越不接地氣甚至幼稚的男人,怎麼越來越不像她當初選擇在一起的那個人?

———————————————————他們的戀情,始於大一時在大學辯論社的模擬辯論賽。

陳葳是種子選手,林逍是順路來找在社裡的室友。他一進門,正好看到一個瘦削的女生站在高高的講桌前慷慨陳辭,白凈的圓圓的臉、濃黑的頭髮蓄著女生中流行的齊劉海,剩餘的卻紮成爽利的馬尾。

乖巧和利落形成了奇妙的反差,林逍在那一刻入了迷:文靜的外表和大膽犀利的言辭,怎麼能同時容納於眼前這個輕輕巧巧的女生身上?

他們相識了。隨著接觸的深入,林逍發現,陳葳有著他從小在母親和姑嬸姐妹們身上看到的那種單純和文靜,但又沒有那些女人因為習慣順從於家裡強人男性們的大男子主義而產生的乖覺,和無趣。

林逍把陳葳帶去見了父母,他母親喜歡陳葳的文靜,父親呢,那位長年殺伐決斷的政府要員,覺得自己不夠強大的兒子正好需要這麼一個聰明、幹練的媳婦。在精英階層眼中,聰明,是一個女人最重要、最有價值的品質。陳葳光鮮的學歷,既是這種品質的明證,也是她永不褪色的美貌。

陳葳接受林逍的追求,是因為他看起來跟那些騷動而盲目的同齡男生不一樣,他雖然常常有一些文藝青年的理想主義,但是,對學習和社團工作又都一絲不苟的負著責任。

見了他的父親,陳葳知道了林逍這樣性格的原因。同時,她也不能免俗的產生了對未來生活的遐想,她不是貪圖富貴之人,但他穩固優裕的家境,可以給她很好的奮鬥基礎,保護她不再掙扎於那些因困頓而生的荊棘。

陳葳是不折不扣的小鎮姑娘。從小,在家鄉那個武陵山區腳下的小鎮,她見慣了同齡人輟學、初中畢業就南下打工、早早拖家帶口,在年復一年無望的鄉村生活中泥足深陷。

陳葳的母親頂著公婆要求傳宗接代的壓力,只生了她一個女兒:「你一定要爭氣啊,讓那些生兒子的看看,女兒也有出息!」

爺爺奶奶拒絕帶她哪怕一天,和藹開朗的父親經常出差在外,母親是陳葳唯一的依靠,她把母親的話深深印在腦海,從小,她就是年級第一名。

在學校,當聽到物理老師用很懊喪的語氣說:「怎麼回事,前三名都是女生,這不應該啊!」陳葳大著膽子說:「老師,女生就不能跟男生一樣聰明啊。」

老師笑了笑,沒有打擊她,但她從他的笑里解讀到一種不屑——他覺得她們的好成績都是用吃奶的力氣拚命學才堆出來的。優秀得輕而易舉雲淡風輕,才是聰明。

陳葳不得不承認,老師擊中了事實,她從來都在每學期開學前的假期提前自學完所有課本。從那時起,證明自己,連帶著為女性正名,成了陳葳成長的動力。

她做得很好,至少,在家鄉的那個小縣城。她以中考狀元的身份去了省城的百年名校讀高中。實驗班聚集著來自各個區縣的優等生,跟她一樣成績優秀但家境普通甚至困難。在五光十色的城市生活中,這些小鎮少年們在自卑和敏感中煎熬。

陳葳咬牙堅持著,她扛住了激烈的競爭,最後,終於如願成為了那所以首都命名的著名學府的大一新生。那張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的錄取通知書,成了她母親揚眉吐氣的武器,也讓她在家鄉的傳奇故事達到了高潮。

畢業以後,他們在林逍父親任職的R城結婚了,住進了林逍家安排的大婚房。陳葳在著名的某地產公司做品牌傳播,林逍進了本地一家出版社做市場。

———————————————————在陳葳的世界裡,生活是一場時刻進行的競賽。學生時代的輝煌只是前半場,社會對現代女性的要求很苛刻,她必須再接再厲,才能得到它繼續給予優秀的標籤。

尤其是,與出身權貴家庭的林逍結婚後,個人的成功對她而言就更重要了——那將是她反擊世俗對她的懷疑最好的武器,是她清高脫俗的證明。

地產公司里跟大多數職場一樣,是男人主導的江湖。還好,陳葳很幸運,在公司里有一個已走上中層崗位的師姐劉燕,悄悄做著她的領路人。

初出茅廬的陳葳就憑著大膽又不乏新意的活動方案得到了品牌部經理的認可。但是,認可的意思,除了不確定是否會有的升職加薪,就是確定的忙碌和奔波。年少時作為「第二性」被輕視的經歷,讓陳葳不肯有一絲的懈怠。

然而,兒子的意外到來,打亂了她的節奏。儘管她竭力保持著與孕前一樣的工作水準,她還是感到,經理對她的期望明顯放鬆了——「女人嘛,又是孕婦!」這句從前陳葳常常聽到經理們調侃不得力的女下屬時的話,現在竟然要套在她身上,她接受不了。

不過,林逍和他父母可顧不得陳葳是否接受得了,因為產前最後一個月還上班的事情,三個人對陳葳進行了一致的聲討。林逍理解陳葳拚命上進的原因,但是,他無法感同身受:「職場不就那麼回事,在私企做得再好,也是為他人做嫁衣啊。」

陳葳屈服了,畢竟,肚子里孩子的悸動和心跳,讓她身體中的母性每時每刻都在增加,讓她變得柔軟而緩慢。不知道為什麼,母性在很多時候,似乎是野心的抑製劑。

而在產後,母性又迅速地成為了拼搏的動力。

看著那個紅紅的小肉團全心全意的躺在自己胸口睡著,陳葳覺得,她必須成為他最堅實的依靠。

產後三個月,她就回去上班了。

部門換了新領導,帶來了自己的手下,籌備著公司重大新項目的宣傳。陳葳必須用比以前更拚命的方式,才能在這個江湖裡穩住自己的位置,一步步達到她的成功目標。

她熬夜改方案,守著乙方準備物料,能休息的周末變成了法定假日——隔好久才能遇到。

疲憊了一天後回家,陳葳連話都沒力氣張口,更別說像婚後第一年那樣,跟林逍時不時去看個電影、打打遊戲,假日里去旅遊過過二人世界。

在陳葳的成長環境中,她見過浪漫的情侶,但沒有見過浪漫的夫妻——夫妻都是共同掙扎於柴米油鹽之中,扶老攜幼,很辛苦的相互支撐著活下去。她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常常憂心忡忡的家庭主婦,她把賢妻良母的工作做得很典範,但她從沒有過跟丈夫親昵和風花雪月的時刻,至少身為女兒的陳葳沒有看到。哪怕爸爸難得主動湊近作勢要親媽媽,媽媽也只是作出一個正派婦女應有的嫌棄表情,把他推開。

所以,陳葳從談戀愛到結婚,都沒有親身實踐過所謂愛的激情。她曾經也疑惑,傳說中那種生死相許、驚天動地的真愛到底是怎麼回事?真的存在嗎?

她想像不出自己會為一個人如痴如狂、毫無保留,而且,是為一個男人。男人是第一性、是她不服輸的對象,得是什麼樣的男人,才能讓她心服口服、臣服於地呢?

林逍顯然不是。她和他的結合,理性占多數——她認為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當然,林逍和她也有共同的愛好和品味,有過小兒女的呢喃。在她眼中,他是一個文雅可靠的婚姻伴侶。

可是,現在這個伴侶是怎麼回事?他簡直文雅得過了分:他覺得工作不過是謀生工具而已,更重要的是生活舒適和有情趣,他對她的積極上進越來越多抱怨,他討厭她下班後接工作電話,他像他們的兒子一樣,想要佔據她在家裡的所有時間。

他也有為她驕傲的時刻。當她升了職,作為公司新項目的傳播負責人在活動開場發言時,他帶著相機到了現場,得意的把她在台上挺拔的身姿發朋友圈。

但是,他覺得她努力得過了分,用他的話說——「超過了最高效率點」。為工作付出了那麼多,生活情趣都沒空裝點,但回報並不豐厚啊。

陳葳很鬱悶,他的成長環境輕鬆優厚,他不清楚很多同齡人為了走進那個校園,翻越了千山萬水。他生來就已經實現了社會認可的優秀和成功。所以,成功對他而言邊際效應遞減,而她在普通人眼中的成功,在他和他父母的眼中,也輕了分量。

陳葳很委屈,他們看中的是她的幹練和上進,現在,因為他們在另一個生活階段的需要,又要求她具備與此相反的品質——溫馴、充滿女人味。

其實是陳葳不明白,在精英階層眼中,聰明的意思,不是智商高,而是可以隨時隨地如魚得水。

———————————————————林逍的「不接地氣」,不僅僅是因為他「何不食肉糜」的優裕出身,還有更多的原因,來自於一個人。

在陳葳老家那個小鎮百無聊賴又滿懷孤憤的時候,林逍接到了鄭桃的電話。她是他所在的出版社新簽的作者,最近憑著一部青春愛情小說走紅網路。

林逍以為鄭桃有什麼關於合同的急事,沒想到,她只是打來拜年的。打電話拜年這種方式,在快節奏的時代已經少見了,而且還是來自一個90後年輕女孩,他跟她只有一面之緣,印象不錯,她是那種看起來就沉浸在自己的文藝小世界的女孩,有股清新、特別的意味。

趁著苦悶的勁兒,林逍跟她聊起了天。他們竟然同樣喜歡看金庸,喜歡同類型的日漫。這些,陳葳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了。

鄭桃安慰他:「跟一個女強人過日子難免的啦,但是也會有很多自己的空間呀。你不開心,那我們就多聊聊開心的事!」

打完電話,林逍吁了一口氣。

從小鎮回R城那天,陳葳晚上才回家,發現林逍竟然也沒回家。那晚,是林逍跟鄭桃第一次工作之外的單獨聚會。

林逍回到家的時候,陳葳懷著愧疚問他春節過得怎麼樣。這正提醒了林逍那一周煎熬都是因她而起,林逍冷冷地說:「你現在關心我過得怎麼樣了?!不是你非要我去鄉下陪你爸媽過年嗎!」乒乒乓乓一陣響動後,陳葳瞠目結舌看著他把自己的個人物品搬到了客房。他們就是從那一晚開始分房而居。

林逍不是沒有猶疑過,自己是不是在滑向一個危險的方向。可是,陳葳冥頑不靈的工作狂模式,讓他給自己找到了理由——她不肯在他身上花時間,不體貼他的感受,是她先放棄了他。

七夕那天對陳葳的邀請,是林逍對她最後的試探。她的反應如他所料,他心裡反而有了平靜,做出了徹底放棄她的決定帶來的平靜。

而陳葳,對即將爆發的危機渾然不覺。她甚至心裡也有點輕鬆——她一向認為女人要自己去攻城略地,所以,她不期望他會為她頂天立地。可是,他這麼孩子氣,毫不體貼她的艱辛和疲憊,她對他的怨氣也早就需要釋放了。

從小被母親教導誰說女子不如男的陳葳,其實從心裡沒有把婚姻作為依靠,她總有一種不安全感,只有憑自己拿到的,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有好幾次林逍抱怨她的時候,她都想脫口而出:「你有好出身,沒受過人間疾苦,知不知道我需要自己的成就,需要讓那些說我只是貪圖富貴、嫁得好的人閉嘴?」

但是,自己有怨氣是一回事,真正收到林逍那句信息的時候,陳葳還是如五雷轟頂。她絕沒想到,從前對她依賴、體貼的林逍,竟然會主動離開她。她曾經對他的愛有多篤定,如今對要失去這份愛就有多震驚。

———————————————————

林逍發出那條消息的時候,正是他出差外地時跟鄭桃從電影院出來,第一次擁抱之後。林逍覺得,既然與鄭桃越過了朋友的界限,索性就跟陳葳講清楚,夫妻分手後清清爽爽的跟鄭桃在一起。

「你幾點回來?我們好好談一談吧。」陳葳斟酌了半天,剋制住洶湧的百味陳雜,用平靜的語氣回了這一句。不能失控,不能變成沒素質的怨婦,她拚命提醒自己。放下手機,她才任憑眼淚浸泡了一整個夜。

「現在我要離開你了,你感覺到失去,才開始慌張,是嗎?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你的缺席哭過多少次?你現在哭又有什麼用?」林逍用平淡而不耐的口氣說,經過這幾個月反覆的言語碰撞和內心糾葛之後,眼前的陳葳讓他感到深深的疲憊,她什麼都不用說,僅僅只是站在面前,都像刺眼的探照燈一樣逼視著、提醒著他跟她生活的無趣。

陳葳覺得雙眼像狂風暴雨後的衰草,腫脹著偃伏在地上,又勉力想要張開軀體。從林逍傍晚回家開始,他們談了一整個晚上。接近兩天的心緒陡轉後,陳葳的精神如墜深淵——眼前人這麼近,又那麼遠,這麼熟悉,又那樣陌生,近在咫尺卻不願再相擁,熟悉的方式說出來的卻是陌生的態度。

有幾刻,當他提到新人的關心和體貼,指責她毫不溫柔和顧及他感受時,讓她生出陰暗的想法:莫非他跟所有齷齪的男人一樣,是喜新厭舊的人性和外力的干擾,才讓他對自己棄如敝屣?可是這種推斷,無疑也捅了她的自尊一刀——是什麼樣的比她更優異的外力,能迅猛到讓他對她多年的感情土崩瓦解?

「你放手好不好?我們不合適,沒有默契,你也去找配合你做女強人的人吧,給我點希望好嗎?」林逍平淡的說。

陳葳木然的起身,蒙上勉強的笑容。他們像談判後的商務合作方一樣一起吃了早餐,「又是新的一天了。」陳葳看著林逍乾脆的背影,對她來說,這是完全不一樣的一天了,生活在她面前撕開了猙獰面目。可是,她還得上班,她承受不起更多的崩塌。

上午的公司部門級例會,陳葳勉強收攏渙散的注意力,一天一夜的煎熬卻在腦海里揮之不去。散會之後,劉燕的探詢讓她忍不住又迷濛了雙眼。

「沒辦法,女人就是這麼難啊,在職場得跟一群男人拚命,回家又得哄著另一個男人。做女強人不夠,還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養得出上藤校的孩子,當得了創業老公的左膀右臂。」劉燕感嘆了一句,給陳葳遞上紙巾。

陳葳想一股腦把前因後果傾訴給她聽,又忍住了,她沒有遇到這些事,不一定能感同身受,何必再暴露自己生活的不堪呢……

「你別管他,守住自己的江山就行。」

「我真的想不到,他竟然也會跟那些見異思遷的男人一樣低級。」陳葳哽咽著。她的確是沒想到,自己的生活竟然也會毫無例外的狗血。

劉燕用驚訝中帶著憐憫的目光看著她:「你難道還相信天長地久這回事嗎?傻妹子,只有利益才是永恆的,你以為我沒遇到過這種事?把錢攥在手裡,管他小三小四,隨他去折騰。」

陳葳聽著這番充滿港片大房姿態的話,覺得頭暈——她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女性,面對老公出軌的婚姻危機時,竟然需要跟一百年前的裹腳婦學習。她接受不了,婚姻竟然也變成了男女的角力,這不是她在書里、在父母身上看到的婚姻。哪怕沒有愛的激情,至少,在一起的兩個人是有感情的。

———————————————————

陳葳竭力控制著怨憤的情緒,任何時候,她都不想失去自持,不想像一般的女人一樣、任憑感性左右自己。「一定有辦法的,他對我是有感情的,他只是需要關心。」陳葳安慰著自己,看來,接下來,必須在婚姻上投入更多努力了——如果不想在婚姻美滿這一項上失色。

她開始從林逍的各個社交賬號搜索蛛絲馬跡,一方面,她壓抑不住好奇——他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同時,她又勸說自己,以靜制動,不管競爭對手是什麼情況,把自己能做的做到極致,這是從前她在學業上成功突圍而出的經驗。

林逍收到了陳葳的信息:「這個展覽是張擇端的名作原稿展出,你一定喜歡,就在辦公室附近,中午飯後沒事可以去看看。」

他客氣的回了一個謝謝的表情。展覽是他喜歡的,但陳葳這是要彌補他,還是還想複合?如果是後者,那她就是庸人自擾了,他想,兩個彼此不在乎的人,為什麼還要繼續無意義的婚姻?

鄭桃的微信幾乎同時送到:「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太感動了」

林逍心裡漾起愉悅的波紋,看來燙傷葯她收到了。上周跟她看電影,他看她拿保溫杯的手指貼著創可貼,她自嘲的笑笑說又在泡茶時被燙到啦,她不願他麻煩帶她去急診耽誤休息,他只好殷切囑咐她務必小心照顧自己。第二天一早回R城後他就翻出父親秘書常備的藥品找燙傷膏,給她同城送過去。

「我覺得沒做什麼啊,都不能陪你去看傷、照顧你。」

「可是真的從來沒有人像你對我這麼好,我真的很感動。」

林逍笑著搖搖頭,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流淚:他僅僅是把從前對陳葳的用心重複到鄭桃身上,不變的方式,不同的人回應的卻有雲泥之別,為什麼別人如此珍而重之的東西,陳葳卻熟視無睹?

想到陳葳方才刻意迎合他喜好的微信,一件往事突然浮現在他腦海:

幾年前,在於他終於受不了父親對做家庭主婦的母親的輕蔑態度之後,他問母親為什麼不能自尊自重一回,乾脆主動結束婚姻。她囁嚅著說:「不能離婚啊,離婚了的女人算什麼呢?」她還補充了一句:「離了婚,誰還當我是書記夫人?」

那是林逍最後一次試圖勸說母親。從那時起,他就決定要找一個幹練獨立的妻子,同時,又具備比洒掃持家更高級的能力,能與他琴瑟和鳴。

陳葳是越來越幹練獨立了,可是,她不體貼,那麼她的幹練便與他無關。他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她不會是因為要死守婚姻美滿這個牌坊,才試圖挽回吧?在她眼裡,婚姻失敗是成功人士的污點,而他的優越出身,會讓這個污點放大一千倍。要避免這一點,她一定會死活不允許他退出。

———————————————————走進這條灑滿梧桐樹蔭的小巷,林逍的目光隨意的掃動,沒有看到陳葳,直到她揮動著手臂叫出他的名字。她坐在一片掩映在花木中的棧台上,身前的白色木桌和藤椅散發著文藝氣息。這是他喜歡的約會環境,看來她為這次邀約精心準備過——她現在才開始體貼他的喜好。

他走過去,逼著自己要正眼看她,卻感到怎麼都做不到。他只想儘快掃盡她徒然的努力,這是這頓飯唯一的目的。

她裝作輕快的翻著菜譜,給他介紹這餐廳的特色。「有你愛吃的鵝肝呢,要不點這個?」

他搖搖頭,她心裡還在猶疑他怎麼不愛吃鵝肝了,是不是自己真的跟不上他變化的節奏,卻聽到他猛然一句:「你為什麼一定要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就是不肯離婚,是不是覺得我條件很好?」

她有點怔忡,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他這句逼問因何而起,她斟酌著說:「我不是說一定要跟你在一起,我說過了,你有選擇權啊,我只是對你不舍而已。」

「那你以前整天自己忙著做女強人,我依賴你的時候,你的不舍在哪兒呢?你是不是就是為了讓我扮演著你老公的角色、用我的身份裝點你的成功,就好?」林逍逼問道。

此時的陳葳還不明白,林逍這番逼問跟他母親給他的心理陰影有關。陳葳捕捉到的是這逼問中含著的輕蔑,這激起了她的怒意,從小到大在他人眼中一路優秀過來的她顯然無法認可這種瞧不起的意思,他提及的他的身份正擊中了她不敢依靠任何人的心病。

她激動起來,眼帶著寒光瞪住林逍:「我承認,我過去對你關心不夠,太在乎自己的事業了,但那也是為了我們更有能力撐起自己的小家啊。總不能一輩子活在你爸的大樹下吧。但是你要是得意於你的出身,我告訴你,我有信心我離了誰都能活得好!我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誰都不靠!」

林逍被她的怒目相向逼退了半分,語調低沉了一些:「那你幹嘛不離婚?你對我有不舍,我對你已經死心了。你不想靠我最好!」

陳葳覺得眼前人簡直不可理喻,過去這段時間她竭力想保持的溫柔體貼都被怒火炙散了,她狠狠的把話音擲向林逍:「你放心,我再次向你保證,我絕對配合你離婚,我說到做到。」

「行啊,反正你不認可我,我也不認可你,大家好聚好散,啊?是吧?」

陳葳抓起包步履決然的走出院子,林逍隨後——陳葳的堅硬態度,並沒有激怒他,反而真實得讓他放心,看來這段婚姻確實如他判斷的一樣理應結束。

回到家,林逍索性收拾了東西,搬到父母家去了。

陳葳徹夜難眠: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在不合時宜的堅守。

她站在窗邊,怔視著樓下斑斕的霓虹依舊沒心沒肺的閃耀著。她彷彿穿過八年的時空,看到了當年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女陳葳,幼稚的以為憑著努力,自己就將有五光十色的未來。卻不知道,生活會有如今的境地,竟然受到如此的鄙薄,而她能說這是對方的錯嗎?只是彼此不在同一個世界而已,他鄙薄她的自強自立,她無視他的風花雪月。兩個南轅北轍的人卻在一起空耗了八年,這難道不是莫大的可笑可悲?

林逍對她的貶損和對另一個她的呵護像尖刀一樣,僅憑刃上的寒光就讓陳葳心碎——她已看到了林逍朋友圈裡與一個女人的親呢合影。但她已不想再去糾纏那個女人是誰。沒有她,她和林逍也早晚會道不同不相為謀。

但是,林逍的話,讓陳葳陷入了兩難選擇:離婚,意味著放棄對婚姻美滿的期望;或者,堅持不離,那就會在他面前背上貪圖富貴的罵名。

成功和尊嚴,到底選哪個?陳葳頭痛欲裂。

———————————————————

「林逍就是那倔脾氣,但是你也不為孩子考慮考慮?!」婆婆的話擊中了陳葳的痛處:她一直避免在林逍面前強調為兒子考慮——她不知道,為了孩子而維持一段感情破裂的婚姻是不是合理?林逍的態度是很堅決的——絕不在孩子面前粉飾太平,偽裝的好不如坦誠的壞。可是,陳葳始終還是擔心離婚對孩子成長的影響,就算僅僅為了兒子,她也想再努力一把挽回婚姻。

公公林書記的態度倒是很微妙,先是很官方的把林逍的行為痛批了一頓,然後又各打五十大板,對陳葳提出「改進意見」:「男人最需要的就是賢內助,要知冷知熱,夫妻感情才好!」

陳葳對公公是有一些敬畏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林逍要求離婚的邏輯講給了他,她希望他能分析一下,幫她想個辦法怎麼在林逍面前證明自己的清高。

林書記慢悠悠地吐了口煙:「靠什麼證明一個人最在乎的東西?就兩樣——要麼時間,要麼金錢。」

說罷,再不言語。

時間、金錢,這兩個詞在陳葳腦子裡盤旋了一夜。她承認自己之前的確是在工作上花了太多時間,可是如今,林逍不願意再把他的時間付出來與她共度,那麼,只有從金錢上證明?

她和林逍的工資一向都是分開賬目,每月家用各出一半。只是婚前林家出首付買了這套大平層給他們做婚房,為表誠意,寫了兩夫妻的名字。

陳葳想,如今只有這套婚房算是她和林逍共有的財產,只能從這上面來證明自己的清高了。

林逍收到了陳葳的信息:「找個時間一起去辦房子更名吧,這套房子我不想署名了。既然你懷疑我是因為看中你家的身份和條件,我想起碼我先把看條件這一點撇清。」

陳葳能這麼清高,他倒是有點意外,也生出一點點欽佩之情。不過,她願意為她放棄做女強人嗎?

這也是陳葳頭疼的問題,既然要在金錢上對林家包括林逍毫無依賴,那麼,工作對她而言就不僅僅是走向成功的途徑,更成了立身之本。

要轉行,又哪有那麼容易,更何況轉行窮三年。林逍能體諒她的苦楚嗎?陳葳想,房子更名這個舉動,就算是她伸向他的橄欖枝吧,他會回報同樣的善意嗎?她會知道她已經做出了一般女人做不了的最大讓步嗎?

林逍的回應讓她失望透頂。從產權交易中心出來,他難得回了他們共同的家。坐下一開口,問的是她能不能換個清閑的工作,「我們還可以再要個孩子。」

陳葳看著他矜持的眼神,覺得那裡面都是對她「既往不咎」的居高臨下。她突然意識到,原來他和他的父母,從來都把她當作他們生活的一個組件,他們要求她具備符合他們需求的功能,為此,他們可以表現出慷慨的施予,為此,他們也同樣可以露出對她失望後的冷酷。她的退讓,讓他們覺得理直氣壯的把她往他們要求的方向再進一步。

「現在他們需要一個溫柔小女人,而我從來沒有學過這一點。

更重要的是,這不是我。」

陳葳想,感覺心沉到了谷底。她一直想要證明的自己,原來並不是林逍和他家人需要的她。

———————————————————

陳葳已經想清楚了去留問題,林逍也有意嘗試新的生活,於是兩人的離婚證辦得很神速,沒有給雙方父母雞飛狗跳的時間。

得知消息的陳葳媽媽把她罵了個狗血淋頭,女兒成了離異婦女無疑將是她的傳奇故事裡的一大敗筆。而且,房子更名的事情在她看來也是林家給女兒使的陰招。

「他們家現在要一個生二胎的家庭主婦,你要我做家庭主婦嗎?」陳葳很冷靜地問,「要麼,你就接受我事業平平。」

跟媽媽,陳葳只能出這樣的選擇題,對她來說,這比說什麼尊重和自由更好理解。誰不是努力活成別人期待的樣子呢?

她也不能反問媽媽,她從來沒有從她身上學到過小女人的作派、賢良淑德的方法,她怎麼能指望她無師自通地成為一個既女強人又小女人的、當代社會定義的完美女性?

陳葳想,她不想在證明自己的路上變成了符合別人要求的其他模樣。

為此,失去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也是理所應當。不是嗎?

———————————————————

一個老人在臨死時拉過他妻子的手說,年輕的時候,我有錢並放蕩。但是別人告誡我,一定要放棄這樣的生活,要買一個莊園,要結婚生子,這樣等我臨死時才會有人給我端一杯水喝。

可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臨死的時候,並不渴。

這個故事是我很喜歡的一位作家引用的一個笑話。

很苦澀的一個笑話。

活在別人期待的人生模板里,直到死到臨頭,才發現在自己眼中,這僅此一次的人生,竟然活成了笑話。此時,即便天下縞素,又如何?

願你們都能找到自己、堅守自己,哪怕自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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