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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補天之手修復古籍,攜匠心精神傳承技藝

以補天之手修復古籍,攜匠心精神傳承技藝

——追憶「一代國手」張士達

作者:深圳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協會副秘書長 張粵

我的爺爺張士達,字俊傑,1902年生人。小時候,我只知道爺爺曾是一名老北京的「古書郎中」。具體什麼意思,我並不太懂;然而他常說的話:「手藝好的人不需要自說自話,而時能叫別人時刻惦記著你……」這話里的意思我是懂的,並且一直記著。

爺爺十六歲的時候,因生計所迫,到北京琉璃廠肄雅堂古書店當了一名學徒。清末民初,肄雅堂和肄文堂並稱為京城裝裱修復的兩大金字招牌,經營範圍除收售古舊書籍外,以裝裱修復碑帖、書籍、字畫最為著名。爺爺在肄雅堂古書店學徒三年,白天忙於店裡迎來送往,晚上時常和店主丁夢松的孫子一起整夜地抄寫書目。他天資聰穎、心細如髮,對書籍殘頁缺字、版本類型、收藏流向等信息瞭然於胸。聽人說,正是憑藉這項技能讓他在選購古舊書籍時具備「慧眼識珠」的本領。

古舊書籍經選購進店後,大多有不同程度的破損,有些書甚至已經支離破碎。修補破損古籍是古舊書業的一項特殊技藝,修補是為了給古書還原一個好的品相,以增加市值。在肄雅堂古書店裡,爺爺不僅學會了各種書籍的裝訂,同時還如郎中一般,對各類破損書籍進行「瞧病」和「診治」。三年滿徒後,店主看重爺爺為人厚道,對書目熟稔,加之手藝精巧,不捨得他離開,又僱用了四年。期滿後,店主丁師傅便幫助爺爺在海王村公園內獨立開設了「群玉齋」書店。

從肄雅堂到群玉齋,爺爺的古籍修復技藝逐漸在業界得到認可。著名版本目錄學家、藏書家孫殿起在其所著的《琉璃廠小志》一書中多次提到張士達,稱其為「頗通目錄學,並善裝訂古書。」與古書為伴,已從他的謀生之計轉變為一生所好。

光顧群玉齋的人里,有許多近代文化名人與學者,魯迅先生便是其中一位。魯迅畢生購置、收藏古籍近萬冊,除收藏古籍之外,先生還有一個愛好,就是親自修補、裝幀古籍並製作書套。正是因為這個愛好,他在琉璃廠與爺爺相識,不但向爺爺請教修書事宜,還請他為其修書。這些經歷,在魯迅的日記中均有記載。

除了魯迅,郭沫若、鄭振鐸、馮友蘭、李一氓、周叔弢等眾多文化名流和學者,也都是爺爺的座上賓,是向爺爺討教修書秘籍的老客戶、老朋友。「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想必,這是爺爺生命里最愜意的一段時光吧!

民國時期,琉璃廠的古籍書店最興盛時有200多家。著名版本目錄學家趙萬里先生經常在此訪書、購書,對爺爺的古籍鑒定水平非常認可,對他的修書技藝尤為欣賞,便給他起了「一代國手」的稱謂,之後更是享譽京華。

當年,京師圖書館(北京圖書館的前身)設有裝修組,專門做書籍裝訂與修復工作。新中國成立後,為充實人才儲備,北京圖書館從民間遍尋精通典籍的能手,爺爺便成為北京圖書館的一員。

在北京圖書館那些年,爺爺從事修復裝訂善本書籍的工作,參與了大量國寶級文物的修復工程。現存南京圖書館「鎮館之寶」之一的宋刻本《蟠室老人文集》,便是經爺爺修繕,並由趙萬里親手題寫「一九五九年張士達裝」的字樣。典籍上留下修復師大名的,這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例。

同時,爺爺還擔任了國家古籍修復培訓班的教員,當今古籍修復技藝國家級傳習師師有寬、潘美娣、趙嘉福,都是上個世紀60年代爺爺的親傳弟子。

成為「公家人」之後,群玉齋的老朋友們還常來館裡看爺爺,但是爺爺立了條新規矩:無論交情深淺、報酬高低,老朋友的私活一概拒絕。他說,一旦接私活,就說不清楚是不是佔用了公家的時間,用了公家的材料……即便是收入少點,也要一清二白,心裡踏實。

1980年,「文革」後的北京圖書館古籍修復人才凋零,青黃不接。為此,北圖幾經周折,聯繫上已經退休在江西休養的爺爺,想請他回館繼續培養青年人才。接到信後,爺爺欣然應允,他說:「修補破書是我最喜歡做的事,我修復古籍時,身心感到非常愉悅。如果離開古籍修復這個行當,身體也就不振作了。我若能為國家多修幾本好書,使古老文化繼續傳承下去,才是最幸福的。」於是,爺爺帶著滿心希冀北上了。那一年,爺爺已經78歲。「憐君身似江南燕,又逐冬風望北飛。」說的大概就是這情形吧。

但是,畢竟爺爺年歲已大,兩年後他由於身體原因不得不回到南昌。同爺爺一起回來的,還有北京圖書館的朱振彬、劉建明、劉峰三位入室弟子。原來,他們將培訓班移師到江西省圖書館來續完最後的一年。爺爺奶奶心疼三位北京來的哥哥,每逢星期日,便招呼他們到家裡來吃飯,變著花樣地蒸饅頭、包餃子、烙餡餅。30多年過去了,三位哥哥都成為沉穩持重的行業專家,成為國家圖書館古籍修復的領軍人物。

爺爺在這最後一年的教學裡,又收了從南京慕名而來的邱曉剛、楊來京和江西省圖書館的溫柏秀等幾位弟子。每天上午,他們輪流到家裡來接爺爺上班,下午搶著送爺爺回家,為的是路上能聽爺爺聊聊老掌故。

1983年,培訓班結業後,爺爺徹底退休了,他愈發沉靜,從不提古書的事,偶爾打打太極拳,更多時候是閉目養神,哼哼京劇。但職業病偶爾還是會犯,出門時有意無意會揀點發黃舊紙帶回家。1993年元宵剛過,爺爺靜靜地走了。那是正月十六,我們最後的一次團圓。我在床邊握著他帶有餘溫的手,見他嘴合不攏,似有遺言未盡。

時光荏苒,25年過去了,我們舉家南遷深圳,我也從一名傳媒人起步,逐漸成長為一名非遺保護領域的專業人員。藉助報紙、網路等媒體,我一直密切關注著古籍保護的相關信息。令人欣喜的是,自2007年文化部推出「古籍保護計劃」以來,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對紙質文獻的保護空前重視。有關爺爺的這些老故事,我也從他諸多弟子的訪談報道中逐漸得以豐滿起來。值得一提的是,在爺爺的「關門弟子」——南京大學邱曉剛老師那裡,留存著厚厚一沓爺爺的親筆信,信中思維清晰,言語殷切,滿滿是對修復革新方法的孜孜以求。

我這才知道,業內尊他為「國手」,不僅因為他對傳統的技藝掌握得爐火純青,更可貴的是他對前人的裝幀方式和修復技藝一直在進行改革創新。比如像「蝴蝶裝金鑲玉」的裝幀法,便是他在幾十年的摸索中改良而來的;直到完全退休後,他仍常常苦思冥想,想的是如何將國外的紙漿修復技術成功「本土化」;他一生最大的心病,便是擔心一輩子的經驗和技藝不能傳下來。有封信結尾處寫道:「我已八十三歲,倘若火焚,方法難傳。」我回憶著爺爺晚年沉默的臉,倏然領悟了他「與時間賽跑」的忘我一生。

人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今年煙花三月,一封大紅請柬將我請到六朝古都南京,在位於鼓樓邊的南京大學圖書館內,會議室上掛紅色橫幅「江蘇省古籍修復高級研習班暨張士達先生古籍修復技術研討會」,在邱曉剛老師的主導下,爺爺的師門得以最齊整地團聚,老、中、青三代「古書郎中」濟濟一堂。平日里沉默是金的師友們紛紛開言,分享他們為古籍「續命」的幾十年:泰斗級的專家師有寬、潘美娣早已桃李滿天下,依然工作在修復第一線;國圖的中流砥柱朱振彬、劉建明、劉峰是全國技術能手,皇家藏書《天祿琳琅》修復工程正如火如荼;南大的邱曉剛用十幾年的時間,將爺爺的遺願「手工紙漿修復法」成功申請了國家專利,目前在學校的專業教學中推廣實踐……談笑間,我彷彿聽見了老宅深巷中的紙筆摩挲聲,透過窗欞入耳的錘書之聲,聞見了隔門飄出的漿糊香……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昔日的「一代國手」「群玉山房」均已是典藏的記憶,真正的永恆,在心頭、在指尖依然繚繞。伴著「補天之手,貫虱之睛,靈慧虛和,心細如髮」的十六字歌詠,中華大地上古籍中的文字逐漸鮮活起來。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張士達」三字已成為一種文化介質而存在,爺爺攜著「匠心精神、君子品格」踏著東風含笑歸來。(張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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