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婆婆物色了一個男朋友，差點害了她

文/岑桑

01

母親參加完韓貴堂的葬禮，一直悶坐在卧室里不說話。

周海濤在門外默默看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是幫她輕輕帶上了門。

父親早早去世，是母親一個人把他撫養長大。

在周海濤眼裡，母親一直是個強大的女人，在單位里是先進工作者，在家裡洗衣、做飯、通馬桶、修燈管樣樣精通。

周海濤總記得第一次離開家去南京上大學，母親送他上車的一刻，在他後背重重地拍了一掌說：「好好學，有什麼困難都要和媽說，媽保證給你解決。」

那時候，周海濤覺得母親熱力無限，無所不能。

周海濤畢業後，在南京工作了一段時間。

有一年的除夕夜，從前最能張羅的母親坐在親朋好友中間，默默地不說話。

周海濤坐過去，說：「媽，怎麼了，這麼安靜？」

母親說：「濤濤啊，你趕快找個媳婦兒，生個孩子，到時候咱們就不用來別人家蹭熱鬧了。」

周海濤拉過她的手，開玩笑地說：「急啥啊？你不怕我有了媳婦兒忘了娘啊。」

可母親沒笑，只是喃喃地說：「忘了我也行，反正我就圓滿了。」

那是周海濤第一次發現母親的改變。

從前那個「天塌下來有我」的老媽，變得有些消沉了，在一年中最喜慶的日子裡，沒有一點笑容。

02

第二年，周海濤從南京辭職回了保定，原因還是從母親的一張自拍照開始的。

那時候，母親剛開通微博，不過她主要還是為了看兒子的近況，很少發文，偶爾發發照片。

是3月，母親拍了一張坐在床頭的照片，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明亮溫暖，可周海濤卻在背景的床頭柜上，看見了一桌子的藥盒藥瓶。

他當時沒敢問，先找有醫學知識的朋友了解了一下，有治心臟病的，失眠的，腎炎的，慢性支氣管炎的，還有一些是通絡活血的。

雖然都是些非處方的中成藥，但這麼一大堆，讓周海濤有點心驚。

他打電話給母親，問：「媽，你身體最近還好吧。」

母親說：「還行啊，就是有點老年病。」

「那你還吃那麼多葯？」

母親一愣，說：「那是調理身體的，你不用管。」

周海濤聽著她的口氣，心裡放不下。

那時，周海濤的事業也正值瓶頸，想到母親的年齡越來越大，一個人在家也終究不是辦法，於是乾脆下決心辭職，回保定發展。

周海濤回保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母親做了一次全面體檢，結果出來後，除了血壓有點偏高，沒其它任何問題。

周海濤說：「看，沒什麼事吧，以後別瞎吃藥。」

母親說：「你懂什麼啊，我這些病，西醫看不出來，中醫才行。」

周海濤看她這麼擰，第二天又預約了中醫院，帶她去檢查，結果還是一樣。

那天，從中醫院回來，周海濤一邊翻出家裡七七八八的葯，一邊說：「怎麼樣？中醫也說你沒事吧？把這些都扔了。」

母親黑著臉，坐在床上說：「行，你有本事，為了證明你對，也不怕把你媽折騰死，我告訴你，我的身體我知道，他們檢查不出來，是他們技術不行。」

周海濤氣往上撞說：「好，我有朋友正好做泰國醫療游的，都是國際認證5星醫院，咱們去一次。」

後來，思佳說他：「你有病啊，和你媽較什麼真兒，誰家老人不懷疑自己得病啊，那不是要你帶她檢查，是要你關心她。」

03

那時候，思佳還只是周海濤女朋友，他們是相親認識的。

周海濤回家最關心的是母親的身體，但母親最關心的，卻是兒子的婚姻大事，他這邊忙著帶母親上醫院，母親那邊卻忙著給他聯繫相親。

其實，周海濤並沒有太多心思談戀愛，但思佳開朗聰慧的性格吸引了他。

思佳說：「你媽那是求關注知道嗎？她一個人太久了，你多陪陪她就好了。」

那段時間，周海濤覺得自己找到了救星，還是女人了解女人，他說不上的話，思佳說得上，他表達不出的事情，思佳幫他說，或許，也正是有了思佳的到來，母親也不再懷疑自己患上各種病了。

一年後，周海濤的小公司終於走上了正軌。

他和思佳在年底結了婚，第二年的夏天，生了個可愛兒子，取名周啟迪。

04

從醫院出來那天，周海濤就請了保姆。

他不想勞累母親帶孩子，但母親卻一路抱著小啟迪。

她摸著孩子紅撲撲地小臉，欣慰地說：「好啊，好啊，終於圓滿了。」

周海濤看著母親暗想，當年回來的決定做對了，要不然怎麼會今天的「圓滿」。

然而這個「圓滿」並不長久。

兒子臨近百日那幾天，突然感冒發了燒，原本家裡準備叫親友過來去飯店慶祝，但思佳心疼孩子，決定不辦了。

母親說：「哪能不辦呢，喝滿月酒是規矩，孩子露個面也沒什麼吧。」

思佳只好答應，結果那天從飯店回來，兒子高燒40度，連夜趕去兒童醫院才把燒退下來，雖然思佳沒說什麼，可母親卻一直都在掉眼淚。

從醫院回來，思佳說：「媽，別擔心了，小迪已經沒事了。」

母親搖了搖頭，沒說話，一個人回了自己的卧室，關上了門。

05

女人有天生的直覺，總是比男人更能察覺一個家庭的變化。

三個月後的周末，周海濤難得清閑，要帶一家出去吃飯，母親推託說頭疼沒去。

在飯店裡等上菜的時候，思佳說：「你覺不覺得媽最近情緒有點低落？」

「是嗎？」周海濤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說：「媽是不是太寂寞了啊，人家老頭兒老太太都去跳廣場舞，她也不去。」

思佳點了點頭說：「也許是，跟咱們再親也說不上話，還是和同齡人有話題。」

後來的一段時間，思佳時常鼓勵婆婆去參加老年人活動，可是她不但不肯聽，反而更是把自己關在家裡，看電視，聽廣播。

一天，思佳下班回來，剛好看見小區的宣傳欄里貼了社區中老年合唱團招募成員的告示，回家她就對婆婆說：「媽，社區合唱團在招會唱歌的呢，你去參加吧，省著天天在家悶著。」

婆婆正在削蘋果，聽到思佳說完，「砰」的把蘋果扔在桌子上說：「你是不是嫌我在家裡麻煩，非把我整出去。」

思佳嚇了一跳說：「沒有啊，媽，你別想多了。」

婆婆用鼻子「哼」了一聲，當作回答。

晚上，思佳和周海濤說起這些，周海濤覺得母親的反應有點過了。

他說：「你覺得，會不會是她孤單一個人的，看咱們天天在一起心裡不舒服啊？要不，幫她再找個老伴吧。」

06

思佳不太贊同周海濤的觀點，但對「找老伴」這件事，點一萬贊。

既然母親不願意出去，不如找人回來陪她，對這件事，周海濤也很上心，找了朋友來幫忙。

記憶里，母親催自己相親還是不遠的事，可如今一轉眼，竟輪到自己幫她相親了。

母親起初是拒絕的，敷衍地見了幾位大叔，直至遇到了韓貴堂。

韓貴堂比母親大三歲，中年離異，膝下有一兒一女，都已工作結婚，兩個人一見如故，幾乎天天見面，晚上還會聊微信。

那段時間，周海濤和思佳都替她高興，覺得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可沒想到打擊來的措手不及。

就在這一年的年底，突然傳來韓貴堂去世的消息。

據說他一個人在酒店服過量安眠藥，自殺了。

周海濤知道後萬分震驚，很怕母親受不了打擊，然而母親卻十分沉靜，還從容的參加了韓貴堂的葬禮。

從葬禮回來，母親一直坐在卧室里不說話。

思佳收拾東西的時候，看到婆婆的手機掉在了沙發上，她拿起來，猶豫了一下，打開翻了翻。

微信上，依然留著她和韓貴堂的聊天記錄。

最後一條留言，把她嚇得目瞪呆。

上面寫著：「你不來，我不怪你，我就是遺憾等你決定走的那天，我不能陪你。」

思佳拿著手機的手都在抖了。

周海濤看見她臉色不對，湊過來一看，頓時火冒三丈，他二話不說，就闖進母親的卧室，大喊：「你是不是和韓叔一起約好去死來著？你瘋了！」

母親瞥了他一眼說：「我死是為你們好，我就是放不下孫子，要不然就和你韓叔一起走了。」

07

周海濤和思佳又仔細翻看了她和韓貴堂的全部對話，原來他們聊的不是談情說愛，而是各種厭世的話題。

韓貴堂說：「我覺得，我自己越來越多餘，活著就是兒女的累贅。」

母親回：「你說的挺對，現在還沒大病，要是得了，還不如去死。」

思佳悄聲地說：「說正經的，你覺得咱媽，心理上是不是有點……」

那是周海濤第一次意識到母親的心理真的出了問題。

第二天，他就帶著母親去了心理健康院。

醫師和母親談過之後，確診為抑鬱症。

私下裡，周海濤問醫師：「我對我媽各種關心，她為什麼還抑鬱呢？」

醫師說：「你們這些做兒子的啊，孝順是孝順，就是不明白關心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很多老人需要的不是兒女單純的關心，而是被兒女需要，人都是這樣，只有感覺自己被需要，才會覺得自己活的有價值，你想想，他們老了，一味的關心，很容易讓他們感覺自己很沒用，是兒女的包袱；知道嗎？現在老年人患抑鬱症的逐年上漲，可是真正意識到的兒女，卻少之又少，你們還算不錯，及時發現了，放心吧，早做心理干預，你媽媽會好起來的。」

08

那天回程的路上，周海濤一邊開車，一邊回想這幾年。

其實，從那一年除夕夜，母親就已經出現心理問題了，不是嗎？那些大把的藥片，那些常常掛在嘴邊的「圓滿」……統統隱藏著灰暗的陰影，卻一直不被人理解，不被人知曉。

想到這些，周海濤心裡就會泛起陣陣的後怕。

如果不是母親還留著最後一絲對小啟迪的牽掛，也許現在早已變做一張照片，掛在牆上。

周海濤忽然把車停在路邊說：「媽，爸走了之後，你覺得我是個拖油瓶嗎？」

母親搖了搖頭說：「怎麼會，有了你，我才覺得活著有奔頭兒。」

周海濤說：「我也一樣啊，我奮鬥這麼多年，不就是想看到你過兩天清閑日子嗎？看著你健健康康地活著，我才覺得自己苦都不白吃，累都不白受，咱們可是世上最親的親人啊，你走了，我不是少一個包袱知道嗎？我是少了一塊肉！」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捂住臉，抑制不住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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