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之路
《飛毯上的松鼠》，作者：Lucy
一
我清楚的記得，薄貴是我們村非常牛掰的人。
不管哪家婚喪嫁娶，首先想到的是邀請薄貴當主事人。只要他一到場，大家都覺得有里有面，臉上有光。
鄉鄰之間發生了糾紛，一定要請薄貴主持公道。不管誰是誰非，只要他說這事就這麼定了，立刻風平浪靜，無人再表示異議。
誰家逢年過節殺口豬，要是能把薄貴請來當座上賓，那絕對是莫大的榮耀，比吃了肥豬肉還要高興。
……
總之，薄貴不管走到哪裡，到了誰家，只要不出村，有茶的沏茶，有煙的點煙，一定是恭恭敬敬，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拿出來孝敬他。
六歲的我，雖然年紀小，但這些事情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所以，當母親問我長大後幹什麼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說：當大官。
母親接著問：當多大的官？
我狠了狠，稚嫩而堅定地說：當薄貴那麼大的官。
長大後，我才知道，薄貴是我們的村支書。自然，我的那個「官迷夢」成了全家人的笑談。
如今回想起來，我的這個舉動還是值得鼓勵的。不管怎麼說，年紀小小的我，已經確立了人生的第一個目標，儘管不是一個億。
二
自從有了當大官的目標，母親就經常教導我，當大官要有大學問；有大學問就要好好學習。
我不住地點頭，深以為然。
可是，學習之路並不平坦。剛上小學一年級不久，我就遭遇了一次重大挫折。
一次感冒曠了課。在我還昏昏沉沉的狀態下，母親拉著我到同學家詢問功課。
我的這個同學叫「狗蛋」，大名實在記不得了。不過，他的父親我倒是記得非常清楚——陳國民，村裡的二把手。
我向來對高幹子弟敬而遠之。可狗蛋是距離家裡最近的同學，不問他，估計還要多跑五里的山路，我實在吃不消。想一想，還是硬著頭皮去吧。
狗蛋全家正圍坐在炕上吃晚飯。問完了功課，母親起身要走。陳國民說別著急走，讓「狗蛋」給你展示一下。
沒等我做出反應，陳國民已經嚷開了，「狗蛋，把飯碗放下，出幾道算數題，你們兩個小傢伙比一比，讓嬸子看一看」。
就這樣，在我毫無準備，也沒有人徵求意見的情況下，比賽開始了。
當我還在笨拙地掰著手指頭的時候，狗蛋已經在牆壁上那塊他專屬的小黑板上熟練地演算出了正確答案。
「看見沒有，我們家小子，將來有大出息」。陳國民坐在炕上顛著屁股得意洋洋，接著瞟了我一眼，「你們家小子不行，就是把腳丫子都搬上來也不行」。說著，他拿起一綹剛從菜地里拔出來的小蔥，放在大母腳趾和二母腳趾之間，用勁一擼，蔥白像纖纖玉指一樣漏了出來。然後他麻利地擰掉蔥根，又熟練地打了個蔥結，往醬碗里狠狠地戳了兩下，興奮地咀嚼起來。
我一臉木然。
這哪裡是展示，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和炫耀。儘管我小，還是能感覺到心中的刺痛！
回家的路上，母親悶悶不樂。我知道，我讓她顏面無存。
好在，此行並非全無收穫。這一突發情況，搞得我狼狽不堪，熱血上涌，出了一腦門子的汗。於是，感冒痊癒了。
三
陳國民不是一個當官的好榜樣，他囂張的態度和對我的輕蔑，讓我對當官失去了興趣。
況且母親也說，當官有什麼好的，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我瞪大了眼睛。「走遍天下都不怕」，這個太厲害，太有誘惑力了！於是，我又有了新目標——當科學家。
母親說：要想成為科學家，有大學問才行。有大學問，必須好好學習。
我狠狠地點著頭，再一次深以為然。
可沒多久，科學家的夢想遭到了沉重打擊。
徐瘸子，一個修鞋匠。他的兒子是我的同班同學。我的記性實在太差，具體什麼名字，也是忘的一乾二淨。沒辦法，每次提及，都以「徐瘸子的兒子」而代之。在我眾多的同學當中，之所以還能記起他，不是他長得英俊漂亮，而是因為他，我挨了母親一頓打。那是二年級的一次期末考試，我考了全班第五，徐瘸子的兒子第一。進入前五名，我還是頗感欣慰的，絲毫沒有察覺到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當我沾沾自喜向母親彙報完成績後，她竟然表現的很憤怒，說你連徐瘸子的兒子都考不過，還當什麼科學家。接著抄起笤帚疙瘩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本想討個喜，結果討了打。我十分懊惱，心情一落千丈。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當科學家，非要比徐瘸子的兒子考的好呢。於是，我莫名地把這筆賬算在了徐瘸子的兒子的頭上。甚至，有一段時間，我對他充滿仇恨！
好在，到了下一個學期，我終於揚眉吐氣，徐瘸子的兒子被我遠遠地甩在了後面。可王裁縫的女兒又跑到了我的前面。於是，我又挨了頓打。
我終於想明白了。挨打，既不是因為徐瘸子的兒子，也不是因為王裁縫的姑娘，是因為我沒有考到一個讓母親滿意的成績。我進一步意識到，當官也好，科學家也罷，那都是非常遙遠的事情。好漢不吃眼前虧，當務之急是把成績搞上去，避免皮肉之苦，才是王道。
自此，科學家的夢想在我的腦海中漸漸泯滅掉了。
四
大學畢業，我當了兵，成了一名中尉軍官。有一次到軍區參加會議，有幸和中將握了手。看著將星閃閃，熠熠生輝，一剎那，似乎有個聲音在耳邊呼喊：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於是，一個新目標在我的內心冉冉升起。沒錯，當將軍！只不過，這個想法從來沒有和人講，而是羞澀地藏在了心底。
但我還是付諸了行動。此後，從基層哨所，到團機關，到師機關，再到軍區機關，考取研究生，一路殺入京城。正當我意氣風發，勢不可擋之際，病魔襲來，我的軍旅生涯戛然而止。
三年後，我逃出鬼門關，滿血歸來的時候，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我的「將軍夢」已是昨日黃花。
脫下軍裝，來到了一個自己不曾熟悉的世界。
我發現，四十歲的男人，已是油膩大叔，談的不再是理想，而是情懷。情懷這東西，與詩和遠方一樣，有品味、很風雅，高逼格，特別吸引眼球。可聊著聊著，我發現不對勁了，情懷最終還是沒能逃離房子、票子、車子。說到底，包裝的再好，還不是為了生活與生存。所以我妄下結論：談情懷，都他媽是閑扯淡！
青蔥歲月是回不去了，理想與我漸行漸遠，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品。但我依舊心生留戀，因為那是我童年的夢想，和珍藏在內心深處的一段美好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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