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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歷者口述歷史 | 我是炸開黃河花園口的執行者

原標題:親歷者口述歷史 | 我是炸開黃河花園口的執行者


花園口決堤事件(黃河大決口)發生於中國抗日戰爭初期的1938年6月9日。國民政府利用黃河伏汛期間而戰略性毀堤的事件,進行焦土政策,試圖阻止日軍沿黃河西進。該事件造成平漢鐵路以東地區的洪水泛濫。


作者:熊先煜 口述 羅學蓬 撰文


來源:網易新聞


熊先煜(1913~1999),抗日名將佟麟閣的三女婿,生前系重慶市文史館員、政協委員。1938年,他在國民黨新八師服役,親自勘察、指揮了炸黃河大鐵橋、花園口決堤等影響抗日戰爭局勢的驚天戰事。以下是他在臨終之前,首度開口,回憶這段崢嶸歲月的自述。

「七·七"事變後,中華民族,已到生死存亡關頭。中國軍隊武器窳劣,以血肉之軀與強敵殊死抗擊,在殘酷的消耗戰中挫敵凶焰,使日寇「三個月滅亡中國」的幻想破滅。覆國之際,蔣介石被迫與共產黨合作,兩黨攜手,共御強寇。


1938年2月12日,新八師(由黔軍改編)奉第一戰區司令長官程潛將軍之命,由鄭州火速開赴黃河大鐵橋兩岸布防,並奉命在強敵逼近北岸之際,毅然炸毀黃河大鐵橋,使敵機械化部隊不能長驅直人鄭州。


13日,我隨新八師師長蔣在珍將軍乘火車由鄭州出發,經廣武縣境,到達黃河南岸車站,在此設前敵指揮所。我當時24歲,任師部上尉作戰參謀,負責防務部署,並協助參謀長處理作戰事務。


晚飯後,蔣在珍命我前往黃河鐵橋,向已先期趕到的工兵連了解炸毀大橋的準備情況。當時天色已晚,春寒料峭,陣陣冷風從河面上刮來,像刀子一樣割臉。指揮所離黃河鐵橋約3公里遠近,我帶了兩個衛兵,以手電筒照路前行。沿途只見黑影憧憧,踽踽而行者皆是由北岸過來之逃亡百姓,或哭或泣,拖家帶小,背包提箱,其情其景,慘不忍睹。


我到達橋上後,工兵連連長周玉睿即來見我,報稱該連已經開來三日,各項準備業已完成,對於炸毀大鐵橋,確有充分把握。周玉睿連長還告訴我,漳河以北之敵,連日沿平漢路南犯,我二十九軍各部迎擊於安陽、湯陰、汲縣等地,戰鬥慘烈無比。每日此間有大批傷員過橋。據聞我軍力不能支,已逐漸南移,敵人以大批坦克為前鋒,正由汲縣南下,很快將駛抵黃河北岸。


蔣在珍將軍聽罷我的報告,頓時緊鎖眉頭,滿臉陰雲嘆息道:「以我穿草鞋持步槍之兵卒,迎戰日寇之坦克裝甲,豈能戰而勝之?看來我萬餘貴州兄弟,指日之間,便要血濺黃河了。"


我聽後血氣賁張,暗暗抱定為國捐軀之決心。


14日上午我們正吃早飯,敵機突然來襲,陡然間警報聲響得驚心動魄。我和指揮所里的官兵們亂紛紛跑出車站,疏散到田野上。此處無任何防空隱蔽之物,我們或蹲或立或卧,皆舉眼看天,目睹塗有血紅太陽旗標誌的敵機在空中如人無人之境,我們除了氣憤卻也無法可施。敵機群呼嘯而過,並未投彈,觀其飛行方向,估計是去轟炸鄭州。敵機過後,我們剛鬆了一口氣,回到指揮所不一會兒,便聽遠處聲如巨雷。我衝出門一看,原來是敵機在歸途中沿路投彈,頃刻間,指揮所北側籃球場落三彈,鐵路對面中國銀行也被炸,煙火沖騰,泥石飛濺。百姓死傷無數,民居著火,男女老幼大呼小叫倉惶奔向田野。牛在狂奔,狗在亂躥,雞飛上房,豬撞牆倒。僅幾十秒鐘後,天地又歸於寧靜,彷彿剛剛結束了一場噩夢——但這畢竟不是夢,四處房子在熊熊燃燒,田野上到處響起了撕肝裂肺的哭喊。


這時我猛聽見指揮所電話鈴驟響,我飛步奔人,抓起一聽,是駐鄭州的軍部來的電話,通告敵機十餘架轟炸鄭州市區,車站及大同路一帶傷亡損失慘重。

午後一時許,我隨蔣在珍師長乘手搖平板車赴黃河北岸視察陣地,隨行的還有警衛營營長劉蔭培、副官鄭自襄和兩名衛士。平板車到達鐵路橋上,因八十二孔處上午被敵機炸壞,南撤列車已經受阻,工兵們正全力以赴搶修。官兵見師長來到第一線,紛紛吶喊請戰,還有不少學生官兵咬破指頭寫血書,場面極為感人。稍頃,通知已可以行車,及抵北岸,蔣師長接見第一團團長傅衡中,並向該團官佐慷慨訓話,勉勵眾官兵面對強敵寧為玉碎,不做瓦全,誓為中國軍人爭榮光,並表示自己將為全師表率,與敵血戰到底,然後視察橋頭堡陣地後方返回南岸指揮所。


15日午飯後,即接上峰通知,豫北情況緊急,二十九軍將向山西轉進,新鄉已不能保,飭令工兵於當夜十一時開始裝葯,長官部並派工兵隊長某前來指導技術事項,待命炸橋。


16日凌晨五時,蔣在珍師長接戰區司令長官程潛命令:新八師掩護並指揮工兵連炸橋,固守黃河陣地。


當晚突接長官部電話,謂戰局遽變,宋哲元部已沿道清鐵路向西轉進。程潛長官命令:拂曉時炸毀鐵橋。


蔣在珍師長放下電話,把目光落到我臉上,一字一板地說:「熊參謀,炸橋的命令已經下達,指揮工兵連實施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你準備一下就去橋上吧。"


奉命後,我心潮澎湃,在這一天的日記中寫到:「黃河大鐵橋計長一百孔,每孔約四十公尺,為世界偉大工程之一。方今倭寇侵略,在『焦土抗戰』下,決定予以破壞,殊覺可惜!」又記:「偉大的黃河鐵橋,功在人民與國家,今天為了戰略關係,不得不忍痛破壞,我還來擔負指揮監督工兵連執行爆破任務,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啊!惋惜之餘,惟祝願抗戰勝利,短期內能把新的黃河大鐵橋重新建造起來。"


17日拂曉時分,一切準備就緒。我與蔣在珍師長、朱振民參謀長及指揮所軍官齊集在南岸橋頭上,等待由新鄉南開的最後一趟列車通過鐵橋,然後即行發出炸橋信號。


那日大風不停,彷彿山河嗚咽,與中華民族同悲。凌晨五時過一點,最後一趟列車在熹微的天光下趕到了。那是由悶罐車、平板車、客車組成的一趟混列。車上裝滿了戰鬥到最後一刻的鐵路員工和他們的家屬,還有不少傷兵。清冷慘淡的燈光下,我們看見車上每一張臉膛上都涌滿了肅穆、悲壯、凄涼的神情。


當雪亮車燈穿透迷朦夜空,當列車發出「哐啷哐啷"的巨響駛上鐵橋之際,司機看到了如林般屹立在黃河之北、黃河之南、黃河之上的眾多軍人。他突然拉響了汽笛,而且毫不間斷,那尖厲刺耳激人心扉的聲音彷彿是悲愴的呼喚——那是一個飽受屈辱的民族發出的含血帶淚的憤怒與不屈的吶喊!


五時一刻,蔣在珍師長向我下達了炸橋命令。我高舉信號槍,連發白色信號彈三發。頓時,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震天動地,黃河鐵橋籠罩在滾滾煙團與頻頻閃爍的火光之中。

當爆炸聲停息後,我和周玉睿立即上橋檢查。豈料,因技術原因,多達百孔的大鐵橋僅被炸壞三孔而已。其餘的九十七孔,雖已是遍體鱗傷,只不過是被炸藥崩掉了一層「皮肉」,一個個巨大的橋墩,依然挺立在滾滾江濤之中。此時天色魚白,前方情況不明,黃河以北又無我軍作戰,且地勢平坦,鐵軌未及破壞,甚利敵機械化部隊之行動。


蔣在珍師長焦慮萬分,親赴橋上,令我繼續督促爆破,儘快將鐵橋徹底炸毀。並命傅衡中率四個營的兵力火速重返北岸據守,若敵前鋒逼近,須死戰以爭取炸橋時間,非有命令撤退者,一律就地槍決。


自17日凌晨至19日傍晚,整整三天三夜時間裡,執行炸橋任務的官兵無一刻不在橋上,無一刻合眼。這三天時間裡,我每日無數次來回穿梭奔走於鐵橋上,督查作業進度。每一次爆破,只能給大橋造成局部的破壞,工兵裝填一次炸藥,引爆一次,如此反覆進行,黃河上爆破聲隆隆,不絕於耳。


19日中午吃午飯時,我突然聽到南岸橋頭處人聲喧嘩,不少戰士紛紛向橋頭跑去。我大步趕攏,原來是戰士們在鐵橋的右欄杆上部,發現了一塊鐵碑。戰士中能識字的不多,許多人嚷嚷著:「請熊參謀念念,請熊參謀念念。"我仰頭匆匆。瀏覽了一遍,頓時有亂箭穿胸之感。我高聲念道:「大清國鐵路總公司建造京漢鐵路,由比國公司助工,工成之日,朝廷派太子少保、前工部左侍郎盛宣懷,一品頂戴署理商部左丞唐紹儀行告成典禮。謹鐫以志,時在清光緒三十一年十月十六日。"我愴然涕下,痛呼道:「弟兄們,這是祖宗留下的記功碑啊!可今天,這座大鐵橋卻毀在了我們這些不屑子孫的手上!」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還我河山!還我黃河鐵橋!"


戰士們揚起手臂,含淚怒吼。


就在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上,就在中華先人立下的彪炳豐功偉績的鐵碑前,我陡然感到我的心,我的雙腿,彷彿被灌上了鉛,變得那樣的沉重。


至19日傍晚,我查知水面自三十九孔起,至八十二孔止,其間均已遭嚴重破壞,即便日寇奪去,也需三年五載方能修復。此時從南岸望去,有橋床爆倒者,橋墩爆塌者,橋床橋墩均爆落人水者。巍巍然鋼鐵長龍,此時恰似被肢解折斷的骨架,或沒於水中,或露於江面,凌亂不堪,一派狼藉。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上,展布開一幅凄涼悲壯的畫面。這畫面,深深地烙印在我們每一位中國軍人的心中,永不能忘!


任務終於完成了,然而,我們卻絲毫沒有通常完成戰鬥任務後的那種滿足與歡欣。其複雜沉痛的心情無以言表!如此浩大的工程,先人當耗去多少人力物力財力方得以建成?然數日之間,我們便將它徹底炸毀了!

蔣師長交給我一個特殊的任務,令我擬《爆破黃河鐵橋記》,以為紀念。


我神魂顛倒如痴如呆鼓搗三日,嘔心瀝血,字斟句酌,終至成篇。結尾一段,可謂蕩氣迴腸:「……直至二十日晨,經晏勛甫參謀長視察後,始告停止爆破,計自三十九至八十二孔,均遭嚴重破壞。於是號稱世界偉大工程之黃河大鐵橋,徒留得殘痕幾許?念締造之艱難,知修復之不易。爰攝斯影,以志不忘,且益堅我中華民族抗戰到底之決心。」


「決黃河之水阻隔強敵"早有議案。蔣在珍命令由我主持決堤工程,扒花園口全系人工挖掘,未用一兩炸藥。


1938年2月,新八師炸毀黃河大鐵橋後,奉命守衛西起汜水東至花園口的黃河防線。不久又改為西起黃河大鐵橋至馬渡口一線防務。師部駐京水鎮。


此時,日寇已抵黃河北岸,因鐵橋已毀,無法過河,只能與我軍隔江對峙。


5月23日,土肥原偷渡黃河成功,即以精銳的快速部隊沿隴海路兩側西進。6月6日敵陷開封,7日,敵步騎兵千餘附坦克十餘輛到達中牟與我警戒部隊接觸,鄭州危在旦夕。


在此緊急情況下,第一戰區長官部急向蔣委員長建議利用黃河伏汛期間決堤,造成平漢路以東地區的泛濫,用滔滔洪水阻止敵人西進,以保鄭州不失。此建議立即得到蔣委員長的批准。


6月6日拂曉時分,住在京水鎮師部的蔣在珍師長突然被電話鈴聲驚醒。蔣師長抓起話筒一聽,原來是集團軍總司令商震直接與他通話,告訴他隴海路南之敵已突破通、許一帶我軍防線,逼近開封,而趙口決堤尚未完成,命令新八師加派步兵一團,前往協助。


蔣在珍不敢懈怠,趕緊起床,叫我隨他一同驅車趕往趙口視察。


趙口一段,地勢較低,選中此處決堤至當。惟計劃此事時,對黃河水勢估計過大,對堤質估計過松,故而決定在大堤相隔四十公尺處挖開兩道口子,以為河水同時放出後,利用河水的巨大壓力,能將兩處決口之間四十公尺長的河堤沖走。孰料決口掘成,中間大堤久沖不垮,兼之決口過於狹小,流量有限,士兵雖奮力加寬,然軍情緊迫,已時不可待。

我向蔣在珍師長談了我的看法後,蔣大為贊同,立即叫我隨他前往鄭州,面謁商總司令,由蔣呈報,我在一旁作詳細補充。商總司令的意思是增加官兵,加快速度。我則認為決口過於狹小,人去得再多,也無用武之地,最好另擇恰當地點開掘。對我的建議,商總司令當時並未表態。


我與蔣師長立即又返回趙口,正與決堤部隊長官計議之中,忽接商總司令電話,轉達統帥部指示,命令新八師於本部防區內另選地段決堤。


我們馬上登車駛返京水鎮。途中,蔣在珍問我:「我師防區內的沿河地段,你都熟悉,你看究竟在哪裡決堤最好?」


我想了想,謹慎答道:「以地形而論,馬渡口、花園口均可。不過,馬渡口與趙口相距不遠,敵人已迫近這一地區,恐堤未決成,敵人已至。為獲時間寬裕,我看最好還是選定花園口一段為宜。"


蔣師長當即拍板:「時間緊迫,任務重大,事不宜遲,那就定在花園口吧。"


蔣在珍命令由我主持決堤工程。


受命於危難之際,我既感興奮,又覺沉重。我當然清楚那黃河之水撲向千里平川所造成的嚴重後果——滔滔洪水吞沒的,不僅僅是驕焰萬丈的日寇,被日寇奪占的鐵路、公路,同時,也有千千萬萬中國同胞的土地、家園、祖墳,也會無情地吞噬掉他們的生命啊!


但是,我同時也清楚,作為一個軍人,我無法選擇,只有服從。


雖然掘堤系重大軍事機密,但中國當局並未對老百姓的生命忽略不管,乃決定,由當地師管區和政府機構組織老百姓疏散,青壯年則留下來協助軍隊掘堤。


領命後,我即著手準備,於夜裡十二時,即率工兵營營長黃映清、馬應援,黃河水利委員會專司河堤修防的張國宏段長,乘坐一輛美式敞篷中吉普匆匆趕到花園口,勘察確定決口位置。

經過實地勘察,我選定在關帝廟以西約三百米處決堤。我看中這裡是因為此處為黃河的彎曲部,河水洶洶而來,至腳下突然受阻,壓力較之直線處為大,容易衝垮河堤。而且從地圖上看,待河水從花園口一帶湧出,漫過已被日寇佔領的開封、中牟、尉氏、通許、扶溝、西華等縣境後,便可注人賈魯河,向東南而行,流人淮河。賈魯河道,可成為一道天然屏障,阻止河水無邊漫延,當可減少人民必然所受之損失。


當我說出我的意見後,用樹枝指著鋪在地上的地圖,詢問隨同各員有何意見,如沒有不同意見就這麼定下了。這時,眾人神色莊嚴,淚光朦朧皆不能言。


我問張國宏:「張段長,你是我們請的專家,你要表態,定在這裡,行,還是不行?」


張國宏目光呆澀,像個熱昏病人似的連連嚷道:「要死多少人……要死多少人吶!」


我提高聲調說道:「死人是肯定的,在這裡決堤,死的人會大大減少。你必須表態,行,還是不行?」


張國宏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責任,認真地看著地圖,表態同意我的選擇。


工兵營營長黃映清不待我問他,已經「咚"地一聲跪在了地上,舉眼向天,熱淚長淌。


我們全都隨他跪了下去,四個人跪成整齊的一排,面對著波濤洶湧的黃河,放聲大哭。


午後二時許,我找了輛自行車騎上前往花園口。剛上河堤,幾位平時與我稱兄道弟慣了的軍官便大聲叫我。第二團團長王松梅手裡拿著張軍用地圖對我嚷道:「兄弟,你幹了樁了不得的大事!我剛才認真察看了地圖,你選這決口位置要是稍微向西偏一點點,不把賈魯河利用起來擋水,那鄭州還有平漢線上多少城鎮,恐怕全成汪洋。兄弟主持決堤,雖使千萬百姓葬身魚腹,可功在國家,功在民族,將來一定討個好夫人,多生貴子!"


我對王松梅這話永不能忘。

當晚,聞鄭州爆炸聲甚烈,一刻未停,響至天明。那是已經作好撤退準備的我軍在主動破壞鄭州車站及城內可能會被敵人利用的設施,即便日寇奪去鄭州,留給他們的,也只是一座空城。


我們兩千餘決堤官兵耳聞隆隆不絕的爆炸聲,心急如焚,乃日以繼夜,猛掘不止。


6月8日,擔任掩護的傅衡中團在花園口以東十五華里處與日寇騎兵接火,將前來偵察襲擾之敵騎擊退。京水鎮上,也抓住了幾個日寇便衣,一時人心惶惶。移住河堤上監工的蔣在珍下令將師部由京水鎮移往東趙集。


為加快掘堤速度,張國宏段長不僅親自前去招募組織大量附近百姓協助,並現場指示掘堤方法。河堤上軍民混雜,人山人海。


武漢統帥部每隔一小時便來電話催問決堤進度,希望能早一刻放水。可見黃河決堤,已對抗戰大局影響甚巨。


長官部也派戰地服務隊男女同志前來慰問鼓勵。他們帶來白面豬肉,還在河堤上唱歌跳舞演節目,為決堤官兵打氣鼓勁。


午後,日機兩架,從北飛臨花園口上空偵察,並投彈數枚,落於決口附近西南面村莊,炸死炸傷居民十餘人。但決堤並未因此而停止片刻。


花園口河堤系小石子與黏土結成,非常堅硬,挖掘相當吃力。而且,河堤完全靠人工挖掘,未用一兩炸藥。經新八師官兵與前來協助的民工苦戰兩晝夜後,終於6月9日上午八時開始放水。


洪水湧進了決口,恰似兩條黃色的巨龍在躍動奔突。我們目睹著洪水疾速地向著附近早已疏散一空的村莊撲去……也就在那一刻,兩千多名已經極度疲乏的軍人與眾多的民工似乎才感受到了精神上的沉重壓力。陰雲密布的蒼穹下,我們肅然無語。同樣的心情,我們也曾有過,那是四個月前炸毀黃河大鐵橋之際。


我在6月9日的日記中無比悲痛地寫到:「當放水瞬間,情緒緊張,悲壯凄慘。起始流速甚小,至午後一時許,水勢驟猛,似萬馬奔騰。決口亦因水勢之急而迅速潰大,遠望一片汪洋。京水鎮以西以北轉眼間皆成澤國。預料不數日將波及若干縣境也,心甚痛焉。」

6月1O日,幸得天公相助,一早陰雲翻滾,天光暗淡,至十時突然暴雨傾盆,竟日不停。這場大雨實有利於決口之加大,洪水最終衝垮兩道決口間五十公尺長河道。至此,黃河改道,滿河大水由此撲向千里平川……


花園口決堤的軍事目的是放出黃河水造成地障,以阻止和遲滯敵寇的進攻,為我軍機動爭取時間 我作為花園口決堤的具體指揮者,在半個世紀後的今天再來回顧這一重大的歷史事件,不免感慨萬千。對於被洪水吞沒的數十萬同胞的靈魂,我的心永遠也得不到安寧。


今人撰文以為,花園口決堤的目的是淹沒敵軍,「以水代兵」消滅其有生力量,這是不準確的。統帥部直接的軍事目的是放出黃河水造成地障,以阻止和遲滯敵寇的進攻,為我軍機動爭取時間。當然,洪水湧出後給敵人造成的損失,也是重大的。


那麼,這一軍事目的是否達到了呢?


黃河水給日軍造成的創傷,可以從日本官方的文件中得以佐證。而據我方目擊者說:「洪水到處,日軍驚恐萬狀,東奔西突,人馬踐踏,車、馬、人員淹沒不計其數。"



被淹沒的村莊


當然,洪水也給我國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災難。依照1955年《治黃展覽》公布的數字:淹沒面積為5400平方公里,1250萬人流離失所,89萬死於洪水之中。


毫無疑問,這是中華民族所承受的極其慘重的犧牲。也正由於這一慘重的犧牲,才改變了嚴重不利於我國的戰爭態勢,粉碎了氣焰囂張的日寇奪取鄭州後(當時統帥部已決定放棄鄭州)迅速南取武漢,西襲潼關的企圖。


被困的日軍


如果沒有黃泛區阻隔,鄭州淪陷後,敵人必然直逼武漢,而由豫至鄂,不僅有鐵路運輸,而且地勢平坦,極利敵之機械化部隊縱橫馳騁。我軍能據險堵截的,僅一武勝關而已,一旦遭突破,戰局不堪設想。


單純從軍事角度講,花園口決堤乃是我國處於經濟、軍事、科學、工業全面落後的情況下面對強敵不得不採取的「斷臂圖存」之舉,事關國家危亡,華胄存續,作出局部之重大犧牲而換取民族之慘勝,後人是應該理解的。


僅舉當時一則國際電訊,便可明了。


巴黎六月十七日哈瓦斯社電:急進社會黨機關報《共和國》頃評論中國黃河決口事云:前當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入侵荷蘭時,荷蘭曾以決堤為自衛計,其國人雖患水災於一時,然其領土終得以保全。厥後1812年冬季,拿破倫一世攻俄時,俄國亦以堅壁清野之法阻止法軍前進,並將莫斯科城付之一炬,卒至拿破倫一世所率大軍,為之敗潰。似此,某一民族受外人攻擊而有滅亡或淪為奴隸之虞時,輒利用洪水與冬季凜冽氣候以禦敵,其事又安足怪異?時至此際,中國業已決定放出兩條大龍,即黃河與長江,以制日軍於死命。縱使以中國人十人性命換取日人一人性命,亦未始非計。此蓋中國抗戰決心所由表現也。


讀此豪言壯語,怎不令我這白髮蒼蒼的歷史親歷人,淚灑江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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