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溝里的大姐姐
時光打磨一切,到頭來看合情合理。
一場秋雨過後,谷穗垂著頭,羊羔咩咩叫,空氣陰冷潮濕,媽媽說一整年都是這樣,攪了她的涼皮生意。媽媽說這話的時候開心消消樂玩到第八關。父親在一旁抱怨:就知道盯著手機。
《谷穗》
1
登上山頂的時候,大霧罩滿天地,我在山樑上點了根煙,緊了緊腰帶,想起當年的父親——
父親從縣城打工回來,背著屋後果樹上的剝皮梨,登上這座山,去看望大姐。
剛結婚的大姐住在山那邊的杏樹林下面。霧氣打濕了父親油光的頭髮——那是噴了生髮油的三七分。拉開拉鏈,從夾克裡面掏出哈德門,蹲下身子——系帶皮鞋——來自縣百貨大樓——系好鞋帶,用手絹擦乾淨鞋面,直起身,理順髮型,身後的褡褳不停往下垂——到大姐家還得翻過這座山樑,他摸出打火機,點上煙。
在老莊灣的山頂上,他喊了一聲栓狗——那是他表兄的小名——前兩天他們在縣城立交橋下的民房裡喝了一頓酒,栓狗從磚窯上回來,不停抱怨老闆的人品和工錢,揚言要拿下那座磚廠——到時候我當老闆,咱們兄弟干。
表兄留給表弟蒙古特產蒙倒驢。土豆該挖了,得回家幫忙。表兄繫緊鞋帶出門。
《大霧》
2
我在山頂喘著粗氣,驢叫聲從霧氣中傳來,黏糊糊的驢叫聲。一輛摩托車急急駛過。
張貨郎年輕的時候是三岔河兩岸的名人,肩上的貨擔像一對翅膀,飛過一座又一座村莊。針頭線腦、毛巾被套、豬毛換襪子、長辮頭髮最值錢,彩色尼龍袋子鼓鼓囊囊,小媳婦總被的確良散發的味道吸引。
百貨大樓今年的新款,看這紅綠搭配,城裡人都穿這個。
小媳婦紅著臉笑。
姚家樑上姚三的媳婦你知道吧?買了兩件,她榆樹溝還有個妹妹嘛。
小媳婦搓著衣角低著眼。
三十三塊錢,有沒有頭髮啊辮子的。
小媳婦捋過烏黑油亮的辮子。
你的辮子能換一件,再給你搭一雙襪子,張貨郎笑著。
若干年後,張貨郎定居在這座山的最高處,養著一條狗,開著一間小賣部。
開小賣部的張貨郎不在家,有人騎著摩托車停下。喘著粗氣說要扯張綢緞,丈母娘下不了床,生時一理,死是一理。
《毛驢》
3
一條狗尾隨我二里地,我站在門口喊大娘,她撩起圍裙擦著手急急趕出來, 你姐姐今天給我打電話,說是你二哥家的要來看我,我到底沒想起來是個誰。
我問她剛才碰見的狗,她說起自己還未成年就夭折的女兒——我覺得應該是她轉世,她從來不害人,有一次驢跑了,他衝出去把驢趕了回來,她說起我父親剛出生的時候,她幹完活回家抱著父親就睡著了,突然聽見父親的叫聲——可嚇壞我了,我以為把小弟弟捂壞了——邊烙餅子邊說......你大媽是個可憐人,可她年輕的時候......說著她出了門,一會拿著幾個果子回來。
《納鞋底》
4
父親脫掉皮鞋,盤坐在炕桌前,他的大姐把剛烙好的油餅端上來,油餅散發苦豆草特有的香氣。
兄弟出息了,開始在縣城自己掙錢了,爹和娘還好嗎?
好著呢
父親點了根煙
姐夫呢?
廟裡這兩天過事情,一直在忙,我剛放羊回來。
大娘拿出孫子給她買的播放器,電池壞了——你姑父前兩天喝茶,我估計燒了電池,你看看——插上這根線還唱,電池壞了——我卸開後蓋——我不懂這個——插上線,秦腔開始唱起來——我放羊的時候就喜歡聽這個。
電池壞了,我說。
大姐坐在炕沿上和她最小的弟弟說起那些陳年的舊事。
那些事讓父親心顫抖,水窖、飢餓、亡魂、長滿了荒草的墳冢。
《看戲》
5
若干年後,父親提著行李從機場出來,他的腳還不太穩健,她說起他的母親——我的奶奶,每次父親打工回來,她都要摸著他的頭,口裡念叨我的娃啊......奶奶不願意父親去縣城打工——留在家裡多好,我能天天看著你,外面吃不飽,穿不暖——奶奶病重,父親回家,看著坐在炕沿上的兒子,奶奶伸手摸著父親的頭,奶奶說不了話,眼淚流不停——奶奶年老的時候神志不清,後來知道那叫阿爾茨海默病。
《鎖》
6
睡覺前奶奶掃炕的時候,我總騎在她背上,奶奶穿著對襟衣服,扣子是用布條綰出的花樣,沾滿了油膩,奶奶那時候經常對著我喊父親的名字,她總是要我呆在可以看到的地方,門前那堵牆長滿了苔蘚,我在下面的場子里打沙包,過一會他就對著我喊父親的名字,我不理會,嫌煩,父親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黯然,我們喝了酒,他努力眨巴著眼睛,捋起頭髮,勉強維持著三七分……
《豆蔻》
每一個小姑娘都會為人妻,為人母,都會當奶奶,她身上是母親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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