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周五早上,美國CNN頻道知名美食旅行主持人Anthony Bourdain(安東尼·波登)被好友里佩爾發現死在了酒店的房間里。當時他正在法國,錄製新一季的Parts Unknown(《未知之旅》)。
據警方稱,波登是自縊身亡。CNN及其他媒體的報道中,並未提及他自殺的原因,甚至少有猜測。可能是因為連波登的家人和好友,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做此選擇。
如果說前兩天Kate Spade創始人自殺令人唏噓,那麼波登的自殺帶給人更多的,是錯愕。為什麼?雖然已過六旬,但無疑波登的生活和事業依然處於巔峰期。且不提名望與金錢,他還有太多的夢想、好奇、美食、文字,與走不完的遠方,這樣一個本該熱愛生命的人,為什麼他的劇本竟會如此草草收場?
我們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波登走後,再沒有人能做出那樣顛覆性的美食之旅節目了。
或許國人對波登了解不多,不過這位鬼才作家、主持人、策劃兼廚子在美國可謂家喻戶曉。他所寫的Kitchen Confidential(《廚房秘事》)有20餘種文字的譯本,長年佔據暢銷書榜的前列,而由他策劃和主持的紀錄片Anthony Bourdain: Parts Unknown(《安東尼·波登:未知之旅》)以及Anthony Bourdain: No Reservation(《波登不設限》)在CNN更是多年熱播不衰。
波登有一個強大的信念,那就是每一個人都應該去想方設法跨越自己人生的所謂「界限」,去體驗完全不同的生活。正如CNN悼念頁上引用的這句「波登名言」:
If I"m an advocate for anything, it"s to move. As far as you can, as much as you can. Across the ocean, or simply across the river. Walk in someone else"s shoes or at least eat their food.
如果說我提倡什麼,那就是走出去,儘可能走得更遠,儘可能去更多的地方。越過海洋,哪怕只是跨過河流,過一過別人的生活,或者至少,去嘗試別人的食物。
食物一直是波登體驗各地文化與生活的主要媒介。品嘗食物、製作食物、分享食物也是其節目的一大核心。但恰因為食物更多的是媒介,而非最終目標,也讓波登的節目與其他美食探索有著本質的差別。
2013年,在Peabody Award(皮博迪電視獎)的頒獎儀式上,波登曾提及《未知之旅》的核心理念:
We ask very simple questions: What makes you happy? What do you eat? What do you like to cook? And everywhere in the world we go and ask these very simple questions. We tend to get some really astonishing answers.
我們會問一些非常簡單的問題:什麼讓你感到幸福?你平時吃什麼?你喜歡做什麼菜?我們去往世界各地,問人們這些最簡單的問題,總能得到一些極為令人驚訝的答案。
對於有些自大和目中無物的美國人來說,這種天然將自己與其他各種文化平齊,謙遜而富有同理心的精神格外難得。只有真正從心底拋卻優越感,才能將自己融入這個廣大的世界。
《安東尼·波登:未知之旅》已經拍攝了11季節,斬獲了5項艾美獎。拍攝期間,波登帶著他的團隊走過了120多個國家,遍布世界各地。
今年5月,《未知之旅》第十一季在CNN首映,在去世的前幾周,波登還提到他格外期待其中講述香港的一期。
波登將這期節目稱為「dream show(我理想中的節目)」,他說原本是想採訪一下長期居住在香港的電影攝影技師Christopher Doyle,順便找他「扛扛相機」,但沒想到熱情的Doyle負責了全程的拍攝指導工作。
波登在香港逛了菜市場,小攤,找到了做竹升面的小作坊,還毫不猶豫地吃下了雞頭鳳爪、皮蛋豆腐等老外們常常用一個「weird(詭異)」來統稱的街頭小吃。在節目中,波登一邊熟練地用筷子夾起一片滷肉,一邊嚴肅地對朋友說「this is insanely good(這個好吃到不可理喻)」。
上海,波登稱之為「the most go-go place on earth(地球上最蓬勃發展的地方)」,因為他每一次去,這裡都會與上一次截然不同。徜徉在萬物皆可化為食物的露天小吃街上,波登想,所謂的foodie,似乎就是我遇到過的每一個中國人,他們格外關注身邊之事物,思考如何將其變為更好的美食。
波登非常喜歡小籠包,將其稱為「pillows of happiness(包滿幸福的小枕頭)」
在成都一集的拍攝中,波登硬是把對中國滿是疑慮的老友里佩爾「抓」到了成都,帶著他又是痛飲雪花冰啤,又是吃火鍋、嗦小面、啃泡椒鳳爪,把這位法國大廚辣得直吸冷氣。
清早坐在街邊的小飯館裡,里佩爾感嘆說本以為中國是破舊而雜亂不堪的,沒想到成都街道竟如此乾淨寬闊。波登帶著點不屑地回應「你這是地域歧視。」
「歧視」與波登的性格可謂完全相悖,即使年紀大了,頭髮花白,他也是一個放蕩不羈,有點酷的「壞男孩」。Smithsonian雜誌曾將其稱為「the original rock star of the culinary world(美食界的創新搖滾明星)」以及「 the Elvis of bad boy chefs(壞男孩廚師里的貓王)」。
波登性格很直,不講禮貌,愛說髒話,時不時還來會來兩個有那麼點下流的笑話,典型地「想到什麼說什麼」,無論對街頭小販,還是對美國總統,完全是同一種態度。
2016年,奧巴馬巡遊亞洲各國,與波登在越南相遇,兩個人在小飯館喝酒吃面,相聊甚歡。波登去世後,奧巴馬也在推特上悼念了這位一「面」之交的好友。
低矮的塑料板凳,廉價卻美味的麵條,河內冰啤。這是我記憶中的托尼。他教給我們與食物相關的事,但更重要的是,告訴了我們食物將人們聯繫在一起的能力。因為托尼,我們減少了一點對未知的恐懼,我們會想念他。
在波登的玩世不恭背後,是一種很真摯的尊重。美食或者旅行節目往往容易因為善意而落入俗套,把節目中所有的地方或者食物都稱為「美妙的」「無與倫比的」「獨一無二的」等等。然而波登是冷靜的,是客觀的,是善於思考的,他試圖將每一個遇見的地方、食物以及人的複雜性真實展現在觀眾面前,讓人們用心去了解,去體會。正如皮博迪電視獎給《未知之旅》的獲獎原因中所說的那樣:
(He) expand our palates and horizons in equal measure.
波登無數次強調,人與人是相互聯繫的,世界是一個整體,絕不能因為國家的界限或者地理距離的遠近,便將其分割為獨立的部分,或者將自己局限起來。
然而這樣一個容得下天下之人的人,卻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沒有證據顯示波登患有抑鬱症,如果說他的經歷中有陰暗的一面,那就是20多歲時,波登曾是個大量吸食海洛因的癮君子。
早在少年時代,波登圍繞著廚房的職業生涯便已開啟。那時他還是一個「快樂的洗碗工」。在一次NPR的採訪中,波登戲稱自己從洗碗的工作中學習了人生所有最重要的課程。
然而也就是在這時,波登逐漸染上了毒癮,曾有一度,毒品和其他問題幾乎要了他的命。然而波登活了下來,重生的感覺讓他開始對生活倍感珍惜。
波登加入了廚師學校,之後在廚房做過很多年的流水線廚師,直到後來升任了曼哈頓法式餐廳Brasserie Les Halles的行政總廚。
然而真正改變波登生活的,是他對寫作的熱情。1999年,波登在《紐約客》雜誌上發表了備受關注的文章「Don』t Eat Before Reading This(《不看這個別吃飯》)」,其中揭露了廚房生活的秘密,以及廚師職業中遇到的那些可疑人物。
這篇文章第一次為普通民眾打開後廚大門,人們高漲的閱讀熱情激勵波登繼續創作,在2000年出版了徹底轉變其人生的《廚房秘事》。
接著,波登得到CNN給予的一個機會,可以「用公款」去各地旅行、探索、結識不同的人,嘗試不同的食物。對於這樣的工作,波登發自內心地感到喜悅,他也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將自己的才華施展得淋漓盡致。
明星隕落,CNN倍感痛心,在其發布的悼文中,波登的同事提到:
Bourdain was a larger-than-life figure - a gifted chef and storyteller who used his books and shows to explore culture, cuisine and the human condition.
波登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一個天才的廚師,一位才華橫溢的故事家。他用自己的書和電視節目探索各國文化,各地美食,同時也關注那裡人們的生存狀況。
儘管我們無法得知,為什麼這樣一個人會突然選擇離我們而去,但我們有理由相信,當一個多彩而燦爛的靈魂走過這個世界,一定會留下他的印記。正如每一個看過波登作品的人都記得:
走得更遠一些,去更多的地方,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值得我們了解的地方;
用平等的心與他人聯繫,如果你還理解不了別人的文化,那麼至少,嘗嘗他們最愛的美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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