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崑曲工詩畫，卻在錦瑟年華成為6個孩子的繼母；《荷塘月色》享譽文壇，背後離不開這個如荷風竹影般的女人

文 / 唐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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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揀民國舊事，在許許多多如高崖高聳般的學術思想，星河般燦爛的畫卷文章，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大師級的名字背後，更有不少女性的名字，無比的燦爛鮮活：或十里洋場，風月佳人，或名媛閨秀，鬢影衣香，點綴其中，演繹出段段恩怨情仇，浪漫史話，也給研究那段歷史的後人，提供了無數花邊軼聞。灰色長衫和月白旗袍，似乎成為一種標誌性的符號，一種別有深度的舊式優雅，給那段歷史平添無數魅力風華，並統統稱之「民國風情」。

說到民國，自然繞不開新文化運動，說到新文化運動，也繞不開近現代史上的美文大家，朱自清。

朱自清，字佩弦，1898年出生在江蘇東海，5歲時隨家定居揚州，故自稱「揚州人」。1916年朱自清中學畢業後考入北京大學預科班，後又考入北大哲學系，並參加了五四運動。畢業後朱自清先後在江蘇、浙江的中學任教。1925年起，擔任清華大學教授。朱自清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散文大家，他的散文《背影》、《荷塘月色》、《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都是人盡皆知的名篇。

民國時期的許多大師們，著作等身之外，感情婚戀生活大多也同樣多姿多彩，唯有朱自清，算是個異數。雖然一生先後也有兩任妻子，第一任妻子還是包辦婚姻，但是感情家庭生活十分的平和幸福。

葉聖陶對婚姻有個比喻:好比蝸牛背了殼。錢鍾書將婚姻喻為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裡的人想出來。朱自清自然也明白婚姻的種種煩瑣，想來也是不願早婚的。但很多事情原本由不了他，19歲就與父母親包辦選中的女子武鍾謙結婚。武鍾謙是一位典型的舊時代的普通的婦女，與朱自清同歲。

魯迅面對家中的包辦婚姻，做出的選擇是終身未與朱安同房。朱自清與武鍾謙卻相處安然。婚後12年，生下三男三女。可惜的是，武鍾謙因肺病去世，年僅31歲。朱自清異常難過，發誓不再娶。寫悼亡詩「俯仰幽明隔，白頭空相期；到此羈旅寂，誰招千里魂。」並言「此生應寂寞，隨分弄丹鉛」。也就是說，這輩子拉倒了吧，不如寄情修道，隨便寫點文章教教書吧，再也不作家室之想了。

中國男人的婚戀觀其實很有趣，他們可以一邊對著已亡人痛不欲生，情真意縶，像元稹「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恨不得傾四海三江之水以泄愁思，但卻也毫不耽誤他們一邊另尋新歡。蘇軾寫出「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悼念亡妻王弗，令人辛酸，然而身邊，也從不乏嬌妾相伴。

朱自清「此生應寂寞」維持了一年之久，事情就發生變化。原因是現實很殘酷：6個孩子讓他勞心萬分，朱自清並非是個擅長帶愛孩子的人，吃飯時，一溜兒孩子坐下來，要吃稀的，要吃乾的，要喝湯的，哭的哭鬧的鬧。朱自清性急，每每都是幾巴掌下去，把孩子打一頓了事。於是在思想搖擺一段時間後，還是去相了親。

對方是小他7歲的陳竹隱，畢業於北平藝術學校，齊白石的弟子，專攻工筆畫；並在紅豆館主溥侗門下學崑曲。長相清秀，性格活潑，與武鍾謙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兩種女子。

溥侗，號西園，是晚清貴族，擅長琴棋書畫，也是北平戲曲界有名的票友，晚年他開設紅豆館，教授大學生和教授夫人習唱崑曲，陳竹隱也在其中。溥侗看著見孤身一人在北平，對她的婚姻大事頗為關心。浦西園經常受清華大學之邀去講授崑曲，結識了清華大學許多教授並成為好友。一次閑談時，他向清華大學外文系教授葉公超提起此事，葉公超則提起了朱自清，於是在雙方安排之下，有了一次相親會。

據說朱自清當天穿一件米黃色的綢大褂，戴金邊眼鏡。朱自清五短身材，這身打扮倒是有幾分斯文倜儻，誰知道腳上卻穿了一雙老款的土布鞋。就是這雙鞋讓陳竹隱的女同學笑了半天，說堅決不能嫁給這土包子。但陳竹隱慕於才華，爽快地應下了朱的追求。後來就是著名的75封情書。

要說民國時期文學大家們的情書，那是一個賽一個的寫得好。沈從文先生「我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面對這樣的語言，試問哪家的姑娘會不心動？徐志摩的《愛眉小札》就更不用說了，外人讀來，都肉麻到牙酸，對當事人殺傷力可想而知。

1931年6月12日朱自清的情書：「隱：一見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來，我更喜歡看你那暈紅的雙腮，黃昏時的霞彩似的，謝謝你給我力量。」是另一種言語風流的別緻。

朱先生內向靦腆，就品格來說，絕對是端方內斂的正人君子，然而戀愛起來人，有著無窮的創造力，性格開朗大方的陳竹隱，讓朱自清看到了一個全新的情感世界。這雖然是他在武鍾謙之後，第二次接觸女性，但卻是他第一次真正體會到愛情的味道。

不多久，略顯客氣的「隱」就變成了「親愛的寶妹」。「親愛的寶妹，我生平沒有嘗到這種滋味，很害怕真會整個兒變成你的俘虜呢！」

然而，6個孩子的繼母，對於任何一位未婚女青年，都是很大壓力。陳竹隱的猶疑，讓朱自清的情書變得傷感：竹隱，這個名字幾乎費了我這個假期中所有獨處的時間。我不能念出，整個看報也迷迷糊糊的!我相信是個能鎮定的人，但是天知道我現在是怎樣的擾亂啊。

在朱自清情書的「轟炸」下，陳竹隱終於熬不住，接受了他的孩子。於是有了朱自清的情書中所言:隱：十六那晚是很可紀念的，我們決定了一件大事，謝謝你。想送你一個戒指，下星期六可以一同去看。

他們去看了戒指。在朱自清歐洲訪學結束後，兩個人在上海結婚，這一年，朱自清34歲，陳竹隱29歲。婚後，朱自清擔任了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主任，陳竹隱也轉入清華圖書館工作，兩人一起共度到朱自清去世。

二人婚後又育了三名子女，加上朱自清前妻留下的小孩，共有九名子女，陳竹隱原本是一位獨立、活潑、新潮、有個性的女子，可以想像，一位學崑曲，工詩畫的文藝才女，轉為相夫教子的一生，經歷了何等的磨合與轉折。她的一生平淡無奇，但卻在平淡中顯現出超凡，她將人生中最難扮演的角色，繼母——做得異常出色。

1948年6月18日，朱自清在拒絕美國緩助麵粉的宣言上簽名。8月12日，因胃潰瘍穿孔，手術後引起併發症逝世，享年50歲。

朱自清去世之後，陳竹隱善待他所有的孩子，無論在何等艱苦的條件下，都將所有的孩子一個個培養成人，甚至於為了生活而有賣血之舉。而50年代，朱自清大兒子朱邁先因「運動」而被誤殺之後，一家四口衣食無依，陳竹隱每月從自己60元的薪資中，拿出30元接濟朱的長子一家。

1990年6月19日，陳竹隱在北京病逝。

相愛容易相守難，有才華容易，面對艱難的世道，有擔當難，朱自清陳竹隱一生，或許並不像其他的才子佳人那般轟轟烈烈，跌宕驚奇，卻更平淡而雋永，如二人之名，流水高山，竹隱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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