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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是哪一種書法家?

李白是哪一種書法家?

——讀李白《上陽台帖》

何漢傑

李白的書名為詩名所掩。孟棨《本事詩》載:「(玄宗)遣二內臣掖扶之,命研墨濡筆以授之。又令二人張朱絲欄於其前。白取筆抒思,略不停綴,十篇立就,更無加點。筆跡遒利,鳳跱龍拏」。「筆跡遒利,鳳跱龍拏」八個字描述了李白書法的風格和體勢。

目前所見,對李白書法評論較多的當數黃庭堅,他在《題李白詩草後》中說「余評李白詩,如黃帝張樂於洞庭之野,無首無尾,不主故常,非墨工槧人所可擬議。吾友黃介讀《李杜優劣論》,曰『論文政不當如此。』余以為知言,及觀其稿書,大類其詩,彌使人遠想慨然。白在開元、至德間,不以能書傳,今其行草殊不減古人,蓋所謂不煩繩削而自合者歟!」這則材料中,黃庭堅將李白的詩和書並論,說李白的詩「無首無尾,不主故常」,這八個字也可以用來概括李白的書法。黃庭堅另一則涉及李白書法的材料是《跋翟公巽所藏石刻·一八》,其中說到「李翰林醉墨,是葛公叔忱贗作,以嘗其婦翁,諸蘇果不能別。蓋叔忱翰墨亦自度越諸賢,可寶藏也。」這則材料指出李白醉墨是葛叔忱偽造。兩則材料並觀,可以推知,黃庭堅對所見李白「稿書」和「醉墨」做出了真偽的判別,他認定「稿書」為真跡。以黃庭堅的書法造詣來說,我們有理由相信,李白的行草書足可以躋身古之善書者的行列。經過唐太宗朝的經典化和宋太宗朝所刻淳化閣帖的強化,「二王」一系的行草成為書法至高無上的經典,我們不妨大膽地猜測,黃庭堅所說的「不減古人」其實就是可以比肩「二王」,至少是「二王」一系的書家。

從這種思路拓展開來,我們再來看另一個有趣的問題。在古代,書法跟其他技藝一樣,傳承有序,解縉在《春雨雜述·書學傳授》中總結出唐前筆法的授受圖譜,蔡邕傳蔡文姬、韋誕、崔瑗,蔡文姬傳魏相國、鍾繇,鍾繇傳鍾會、衛夫人、庾翼,衛夫人傳王羲之,王羲之傳謝朏、郗超、王獻之,王獻之傳羊欣,羊欣傳王僧虔,王僧虔傳孔琳之、阮研、蕭子云,蕭子云傳智永,智永傳虞世南,虞世南傳褚遂良、歐陽詢,褚遂良一支傳薛稷,再傳李北海,歐陽詢一支傳陸柬之,再傳陸彥遠,陸彥遠傳張旭,「旭傳顏平原真卿、李翰林白、徐會稽浩」……在這個譜系中,可以得知李白得了草聖張旭的真傳,確實同出「二王」一系,黃庭堅將李白的行草書與「古人」相比,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筆法傳承的譜系裡李白是「二王」一脈的,他也曾寫過「右軍本清真,瀟洒出風塵」「掃素寫道經,筆精妙入神」(《王右軍》)的詩句來讚頌王羲之的書法。但天縱的才華和文人的性情註定李白不可能總是抱定一種觀點,他又在《魯郡堯祠送竇明府薄華還西京》中寫道「蘭亭雄筆安足誇」,在《草書歌行》里發出「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張顛老死不足數,我師此義不師古。古來萬事貴天生,何必要公孫大娘渾脫舞」的呼喊,似乎要打倒唐初形成的「二王」一統天下的局面,主張書法要「貴天生」,表現自由的個性氣質。這是太白的氣象,我們因此也更容易理解黃庭堅對李白詩作和書法的比較了。李白的這種書法主張,還表現在其他的詩中:「落筆灑篆文,崩雲使人驚」(《獻從叔當塗宰陽冰》),「君草陳琳檄,我書魯連箭」(《江夏寄漢陽輔錄事》),「揮翰凌雲煙」(《留別廣陵諸公》),這是他對於行草書以及揮灑氣勢的激賞。

李白的書跡據《宣和書譜》載,宋廷內府藏有行書《太華峰》《乘興帖》二種,草書《歲時文》《詠酒詩》《醉中帖》三種,其他還有《訪賀監不遇帖》和《天門山銘》等碑帖,可惜這些今天都見不到了。啟功先生在《李白〈上陽台帖〉墨跡》一文中詳細分析了流傳各本,此不贅述。今天能見到的李白書跡只有《上陽台帖》,此帖不見於《宣和書譜》,但其前有宋徽宗「唐李太白上陽台」七字題籤,後有宋徽宗題跋,因此推測它可能在宋宣和末年進入內府。從題跋和鑒藏印章來看,宋代有趙孟堅、賈似道,元代有張晏、杜本、歐陽玄等人鑒藏,明代藏於項元汴天籟閣,清代先為安岐所得,再入內府,清亡後又散落,民國時為張伯駒所得。新中國成立後張伯駒將其贈給毛澤東,後毛澤東又將其轉贈故宮博物院珍藏。

此帖在北宋末至今可謂流傳有緒。在北宋前則不可考。因此,近人對於其真偽有兩派觀點,一派以徐邦達為代表,認為此帖筆致粗率,筆畫肥厚,用筆疑似宋代散卓筆後風氣,缺少唐代硬毫筆的特徵,為偽作。一派以啟功先生為代表,他認為,「從筆跡的時代風格上看,這帖和張旭的《肚痛帖》、顏真卿的《劉中使帖》都極相近。當然每一家還有自己的個人風格,但是同一段時間的風格,常有其共同之點,可以互相印證」,他還說到此帖有宋徽宗題籤、題跋,有李白題款,且不是鉤摹,為真跡。這兩種觀點一是從用筆上看,一是從題款、題跋和風格上看,似乎後者的各種因素更有說服力。

持其為真跡的觀點從宋徽宗開始,之後有元人張晏,他在跋中說「謫仙書,傳世絕少,嘗雲歐、虞、褚、陸,真書奴耳。自以流出於胸中,非若他人積習可到。」他以為此帖直出胸臆,是他人不能模仿的。乾隆皇帝的跋也是不能忽略的:「太白此帖語,文集所不載,宋徽宗跋『乘興踏月』云云別是一帖,見於《宣和書譜》,蓋泛論白書,非專指是帖也。觀其筆氣豪逸,非他人所能贗托,張晏以下諸跋亦皆可據,其為青蓮遺墨不妄耳。」這則跋中提出了兩個觀點,都是值得注意的,一是宋徽宗跋中所說「字畫飄逸,豪氣雄健」八個字是對李白整體書法風格的評述,二是《上陽台帖》「筆氣豪逸」別人不能模仿,因此是真跡。張伯駒在《叢碧書畫錄》中也說道「太白墨跡世所罕見。《宣和書譜》載有《乘興踏月》一帖。此卷後有瘦金書,未必為徽宗書。余曾見太白摩崖字,與是帖筆勢同。以時代論,墨色筆法非宋人所能擬。《墨緣匯觀》斷為真跡,或亦有據。按《絳帖》有太白書,一望而知為偽跡,不如是卷之筆意高古。另宋緙絲蘭花包首亦極精美。」這則材料提供的信息更為豐富,對帖後的宋徽宗跋提出質疑,又從筆勢上將此帖與李白的摩崖字對比,最重要的是從墨色上否定了宋人偽作的說法,順帶還提到宋代精美的包首,說明現存此帖在宋代重裝。

綜合來看,否定者是從筆畫入手,引出對書寫工具的質疑,這其中要建立必然的聯繫似有困難。贊成者首先是從風格、氣勢入手,認為李白書跡非一般人能模仿,摩崖字和此帖的筆勢相類,這兩條合觀,就變得有說服力了。宋徽宗的題籤和跋,難於否定,也是有力的證據。長期收藏此帖的張伯駒還提供了十分重要的一條線索,那就是墨色,李白生活的時代距宋葛蘊(葛叔忱)三百年左右,墨色相差三百年,在過眼萬千的行家眼裡應該是不難辨別的,故此帖為太白真跡可以說疑問不大。如果今天將墨色進行科學鑒定,大概能有更讓人信服的結論。

我們具體來看這個帖子:紙本,縱28.5cm,橫38.1cm,5行,共25字。字在2cm到7.5cm之間。最大行距5.3cm,最小行距0.7cm。第一、三行有大片水漬洇跡。行草書寫四言體詩及落款:山高水長,物象千萬,非有老筆,清壯何窮。十八日上陽台書 太白。

遠看此帖,很容易覺察第二行和第三行之間明顯收緊,與其它三個舒朗的行間形成對比,一下子把視線引入帖子的中心位置。視線由中心發散開來,可以發現字廓大小錯落,筆畫開合縱逸,隨之形成的單個行間內上下疏密參差,這種行間的疏密在「長物」與「老」、「上陽」與「清」之間形成兩個高潮。「老」「清」「台」三個粗筆大字又構成一個審美的三角,分布於全貼的中間位置,將二三四行有機地聯繫起來,「壯何窮」三字一貫,筆畫筋爽,線條流美,夾藏於三個大字之間,提老攜幼、風乎舞雩,妙不可言。各行字內中線上下貫通,行氣周流,這一個收緊、兩個高潮和一個三角恰好破解有可能平庸的布局,破而不破,無心天成。

近觀此帖,字字草法精熟、筆畫渾厚、方圓結合、爽朗挺拔,側鋒起筆,中鋒按壓行筆,自然加速收筆出鋒,點畫形態、輕重提按全憑心意。如起手的「山」字,豎畫以側鋒撇出,豎折及相連的短豎呈橫的形態,筆畫濃重簡潔。轉折處筆畫多外拓,字內空間寬博,如「高」「萬」「白」等字。雖然行草相間,但字字結體都趨平正,寬博與平正結合,一種豪邁的氣象自然流溢紙間。確如啟功先生所說,與張旭《肚痛帖》、顏真卿《劉中使帖》風格極近。因此杜本在觀後跋里說「太白之書何如長史然?豪雄渾壯,故不異也。」最後落款的「太白」二字,「太」下點與「白」上點並排斜下,「白」中兩橫化為兩點並排斜上,與上兩點呼應,也頗有諧趣。

此帖的詞句內容,四言四句,簡潔雋妙,氣象闊大,讀之可喜。落款中的「上陽台」有洛陽皇宮內苑之上陽宮和王屋山陽台觀兩說,都或可通,以後者為優。陽台觀是唐朝著名道教宗師司馬承禎奉玄宗命所建。張彥遠《歷代名畫記》里說「(司馬承禎)十五年至王屋山,敕造陽台觀居之。嘗畫於屋壁,又工篆隸,詞采眾藝,皆類於隱居焉」。李白於唐開元十二年(724年)出蜀游三峽,至江陵遇司馬承禎,得其讚賞:「有仙風道骨,可與神遊八極之表」。天寶三年(744年)李白與杜甫等游王屋山陽台宮,此時司馬承禎已經仙逝,李白睹畫思人,因此寫下了這樣四句詩。前兩句「山高水長,物象千萬」是讚歎畫中王屋山氣象,後兩句「非有老筆,清壯何窮」則是頌揚司馬承禎老辣的畫技。而落款的「十八日」恰是司馬承禎的祭日。種種跡象表明王屋山的解釋頗有合理之處,對於我們理解作為詩人、道教徒、書家的李白大有裨益。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現李白的書法始終與詩文聯繫在一起,如果要進一步理解其書風與人格,不妨在讀完此帖之後,再順著黃庭堅的思路將其書、詩合觀。作為「詩仙」的李白有「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聖代復元古。垂衣貴清真」的大雅清真氣象,也有「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的自由個性,所以他讚頌王羲之,又進而在「不師古」「貴天真」的追求中否定他。《上陽台帖》中那種寬博平正的結體、雍容沉實的筆鋒是他的繼承,那種不計較筆法、點畫,運筆由心的氣勢是他人格的呈現。他在繼承與開拓中創造出一種屬於盛唐的氣象。這一點上如果跟杜甫相比,就更明顯了。杜甫在《李潮八分小篆歌》中寫道「嶧山之碑野火焚,棗木傳刻肥失真。苦縣光和尚骨立,書貴瘦硬方通神。」兩位偉大的詩人,兩種迥異的詩風,兩種截然不同的書法追求。但不論是李白的瀟洒寬博,還是杜甫的沉鬱瘦硬,都是特立的,所以在歷史的長河中,傳之愈久,光芒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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