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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我清白!董其昌究竟是不是「地主惡霸」?

董其昌像

1616年(明萬曆四十四年),南宗松江畫派奠基人董其昌62歲時,發生了「民抄董宦」事件,成為這位一代宗師的盛名之玷。但在《明史·董其昌傳》及其他史料中,對此卻隻字未提,我們現在知道此事,是從野史、小說中得來的。400年來,圍繞此事,眾說紛紜,人言人殊,成為歷史疑案。董祖常強搶民女為父作妾,是耶!非耶!

1950年12月,中國近代文化名人柳亞子作了一首《題董其昌遺墨》詩:「搗陰剝褲異尋常,文採風流亦渺茫。還是文豪是惡霸,千秋愁絕董其昌。」全詩表示對此事的懷疑,「千秋愁絕」四字,道不盡詩人對其無限同情的惺惺相惜的心聲。

《民抄董宦事實》書影

1964年6月2日,《人民日報》發表了冶秋《民抄董其昌一案略述》,一筆抹煞董其昌的書畫成就,否定他在中國藝術史上的崇高地位,將他定性為「封建統治者的支柱,是大地主、大惡霸、大官僚、大軍閥的代表人物」。又說:「董其昌及其三個兒子以及惡仆,在華亭為非作歹,積怨已深。」「封定民房,捉鎖男婦,無日無之,斂怨軍民,已非一日,欲食肉寢皮,亦非一人。」「慘酷壓榨,荒淫無恥到了極點。」將其父子羅織殆盡。

董其昌《疏林茅屋圖》

此文接著說:「董其昌62歲時,看中陸家使女綠英,他的次子祖常就帶了200多人到陸家搶走綠英,給董其昌做小老婆。」該文又說:「時人作《黑白傳》,說書的錢二,到處說唱,董其昌恨之入骨,把錢二及一聽說書的范昶,擒捉鎖打。」其昌認為此書是范所寫,將其責問,不幾天,范被氣死。范母馮氏帶著媳婦龔氏,孫媳董氏等人,到董家說理,董其昌父子叫打手關上大門,把諸婦大打一頓,又推到隔壁坐化庵中,百般凌辱。

《黑白轉》廣為流傳

群眾聞訊憤怒異常。「三月十五日,百姓擁擠道旁,不下百萬,罵聲如沸。」「從明倫堂到董其昌住宅周圍,擁擠著成千帶萬的人群。三月十六日民眾將董家大廳及其數百間畫棟的罪惡獸舍一火而燼。這一場華亭、上海、青浦、金山四個地區,若干萬人的轟轟烈烈大示威,是以百姓取得勝利,地主豪強遭到失敗而暫告結束。」

照理,隨著鬥爭的深入,民眾參與人數應越來越多,不知什麼原因,在作者筆下,原來聲勢浩大的「不下百萬」,卻徒然減少到「成千帶萬」,而到後來卻又增加到「若干萬人」。究竟多少,作者也是一筆糊塗賬。

在稍後於董其昌的毛祥麟所著的《墨余錄》中,有詳盡而公允的記載。《墨余錄·黑白小傳》說:「祖常見陸紹芬家有僕生女綠英,年尚未笄,面有殊色,仲慕之,起初願以金贖取,被拒,怒而強劫。」此處明確說明非董其昌看中而強搶綠英,惡徒是其子祖常。

該文又說:「陸恚甚,遍告通國,欲與為難,得群紳出解,陸始勉從。」時有好事者,戲演《黑白傳》小說,其第一回標題曰:「白公子夜打陸家莊,黑秀才大鬧龍門裡。」其詼諧點綴處,頗堪捧腹,哄傳一時。文敏聞,怒甚,奈欲沾沾而無可指名。文敏疑范生所為,日督其過,范無如何,因詣城隍廟,矢神自白,不數日而生竟以暴疾卒。范母謂為董氏逼死,率女僕登門詬罵,仲即關門擒諸婦,褫其袒衣,備極楚毒,由是人情多不平。范生子啟榮,廣召同類,訴之公庭,詞有剝褲搗陰語,但懸而不斷,眾遂相率火焚董宅及藏書樓,財產文物一搶而空。

《墨余錄》書影

毛祥麟,筆名雨蒼民,著有《墨余錄》,「黑白小傳」是其中一章,毛氏為文,態度嚴謹,評論確切,由於他生活的年代與其昌相近,知之甚多,因之他對此事的記載,基本上可以確信的,並無虛構。在他對此事的評論中,指責其昌說:「文敏在鄉里沒有與地方士紳融洽相處,對子弟又缺乏禮義教育,而且無端懷疑指責范生,以致發生事變,次論客觀公正。」小說家言,一眼立辨真偽。

隨後,舊抄《民抄董宦事實》、《景船齋雜記》、《說夢》等小說紛紛出籠,對董其昌極盡子虛烏有誣陷之能事。這些作者胡編亂造,虛構情節,妄說祖常在陸家不見綠英,尋釁將陸家打得屋毀人傷。董府家奴將范生與錢二,雙雙擒至尚書府,繩捆束縛罰跪庭院,范受此奇辱,回家懸樑自盡。范母偕范妻及四個僕婦,乘轎至尚書府哭訴,六頂轎子被砸,范母和范妻被鞭打出門,四個年事尚輕略有姿色的女僕,被赤身露體綁在椅子上,惡奴肆意凌辱,翌日,范母一命嗚呼。如此滅絕人性的醜行發生在董宦府內,激起人們一團怒火,三月十五日、十六日,聖賢門下的華亭秀才集聚明倫堂,四鄉含冤受屈的萬餘鄉民,似巨潮般湧向尚書府,祖常令惡奴和打手從大牆內擲磚頭和糞便,以驅逐鄉民,更激起眾怒。四縣民眾把董氏大廳以及數百間畫棟雕梁一火而燼,家產搶完。十九日,百姓焚毀龍潭書院,拋董書匾額「抱珠閣」於河。

董其昌《山驛留憇》

小說中所說尚書府,實際上此時董其昌並非尚書,只是個普通的湖廣學政副使,因拒收地方豪紳的賄賂,而被勢家嗾使所謂生儒鼓噪,毀其公署。他憤而辭官。(嘉慶《上海縣誌》)這是他從政生涯的輝煌之舉,為史所稱頌。而冶秋文章卻妄說:「被生儒數百人趕出官署。」他任南京禮部尚書,是在1625年正月,也就是民抄之後九年的事,至於正式任中央政府禮部尚書,時在1633年,年代更遠。

而此事件中燒毀的董氏住宅,小說中描述是畫棟雕梁二百餘間,高可入雲,巍若宮闕,虛妄之至。據董其昌十七代嫡孫,退休教師董兆昌說:「祖上遺言,先公只是置了幾間房子,由於文人習氣,所以題了些匾額,陳設也很平常。此時,他剛中進士,何來巨款購置偌大產業,只是他後來官越做越大,官俸自然增高,而其書畫聲名也漸漸顯赫,筆墨潤資自然也多,才陸續修建戲鴻堂、畫禪室等。其規模也不可能如小說中所說的那麼富麗堂皇,即使藩王府也不過如此。先祖在鄉里,蔑視地方豪紳,不屑與他們交往,拒絕求畫要求,因而得罪了他們,在此事件中,劣紳們上躥下跳,煽動無賴,肆意擴大事實真相。所以在『民抄』事件中,先祖的住宅應該是一般的,不需多少時間,即可燒盡。而參與的人數也很有限,十多人而已,不可能成千上萬。」

董其昌《秋林圖》

范生暴病而終,小說中說是被其昌逼死的,而冶秋文中,更說是董其昌將他擒捉鎖打被逼氣死。至於范母,當時仍好好活著。但在冶秋文中,卻是受祖常鞭打百般凌辱,氣極而一命嗚呼。如此虛構情節,乃是小說家之言。

當時的明王朝,外有滿清崛起,虎視眈眈,內有農民起義,此起彼伏,局勢非常危險,稍有風吹草動,朝廷即會鎮壓。而今松江府發生百萬人之眾,焚毀房屋200餘間,又時達三日之久的暴行,試問松江府台和華亭知縣能充耳不聞,不加處置嗎?他們難道不考慮自己的前程?

《松江鎮志》封面

據1990年出版的《松江鎮志》載,1990年松江城廂轄區比明時代的松江城大得多,但人口只有七萬餘。按正常人口增長率計算,400年前的松江城,常住人口應不足一萬。古代城廂,街道狹窄,房屋鱗次櫛比,擁擠不堪,小小松江城,一下子擁來超過百倍的百萬鄉民,如何容納?而且當時傾華亭四縣等人口總和,尚不足此數。在董宅附近住的都是有聲望的大戶,古時都為磚木結構,一家著火,必將殃及四鄰。這些大戶,必然會要找官府滅火消災,事後還要善後處理。然而這些重要情節,小說都避而不提,何故?

董其昌《行書五言詩》

董其昌為逆子頂罪,天大冤案據《列朝詩集小序》說:「其昌善待平民。和易近人,不為崖岸,庸夫俗子,皆得至其前。」董兆昌也說,祖上傳言,先公生平,販夫走卒,皆得至其前與其交涉,平民百姓,凡有所求,無償賜給,甚至以書畫為人解厄濟困者,比比皆是。所謂民抄,是勢豪權貴在幕後操縱策劃,實際上只是松江八名無賴文人煽動少數地痞所為。

「民抄董宦」的首發難者,是范啟宋。他父親由於受其昌的斥責而病死,其母又受辱於董府,因而他痛恨其昌是合乎情理的,其情可愍。但是以其昌的為人,松江生員以至平民,必然在他手上受惠很多,以區區范母及范啟宋生員,是沒有能力煽動如此眾多人員鬧事的。所以上述兆昌老所說,應是可信的。以其昌的聲望和地位,在當時完全有能力動員地方官府出兵鎮壓,在事件後,也可以亂民危害朝廷命官罪具奏朝廷。但在事件前後其昌都無行動,據兆昌老說:先公在質詢范生之後,即出門訪客,根本不在府內,嗣後又往來於京口、吳興之間,為其妻作六十大壽。次年一月,又興緻勃勃地作「重修新橋募緣疏同王奉常堯峰禪院序」,及「行書——為丁雲鵬賀壽詩」。

董其昌《為丁雲鵬賀壽詩》

冶秋文章卻說:他(指其昌)把這件事的發難,說成是五學生員所鼓惑,他定要把許多讀書人置之死地,聲言「殺一百個百姓,不如殺十個秀才。」於是「虛詞厚幣,密揭學院,在他的逼迫下,終於先後搞出十五個秀才,說他們是禍首。」事實上,事後朝廷派員調查,只是懲辦了有關失責官吏及幾個鬧事無賴而已,並未如此株連。稗官野史,濫謅其昌「擁田一百萬畝,並親自收租,其險如盧杞,富如元載,淫奢如董卓,舉功豪橫如盜跖……」,把董其昌貶成集眾惡於大成的巨奸。

《景船齋雜記》又說:「當魏璫盛時,嘗延元宰(其昌)書畫……魏璫每日設宴,元宰書楹聯三、額二、畫三幀,魏璫喜甚。」更是胡編亂造,荒唐無稽。其昌如此貪婪,當初何必拒收賄賂而遭勢家之怒而毀其公署,以後又一再辭官,可見其清廉高潔,何況他告假在家,其俸祿僅足養家,雖有些書畫收入,為數也有限,何來擁有百萬田畝。其昌68歲時,奉旨修《神宗實錄》,一絲不苟,集書傭給筆札,不支內帑一錢,全由他個人出資付給。這種公而忘私精神,豈是盧杞、盜跖之流所能為。

董其昌《疏林茆屋圖》

魏忠賢在1620年熹宗即位時,才被任為司禮秉筆太監,後又兼掌東廠,專橫國政。「民抄」之時,魏尚未重用,更不專權,其昌何必向他拍馬逢順。而且,魏閹專政時,對其昌百般籠絡,他卻公然支持東林黨人,並放言:「不甘與小人同朝堂」,而毅然辭官回里,大義凜然。董其昌交友都是品德高尚,無懈可擊的正人君子。如陳繼儒、王時敏、顧正誼、莫是龍、湯顯祖、馮夢禎、李贅等人。而在事後尚與才子冒辟疆、瞿式耜唱和贈畫。如其昌品格鄙劣,焉能與如此名重一時的俊傑頻繁交往。《明史·藝文志》等眾多書籍中,都對他的學術和人品大加讚賞,時人評其為「三無」,即「筆下無疑,眼中無翳,目中無一點殺機」。

董其昌一生,不戀官位,一再辭官回里,實際在任上僅15年左右。辭官後,他在各地與文人唱和,訪求書畫珍品,獨立特行,恃才傲物。為官的最大興趣是對書畫藝術的追求。他「不喜附麗為名高」(陳繼儒語)漠視庸俗官員且又「最矜慎其畫,貴人巨公鄭重請乞者,多請他人應之」(《列朝詩集小序》),這種清高行為,自然得罪不少權貴,使成為日後政敵。

董其昌《跋米芾蜀素帖卷》

1613年,御史魏雲中對他進行無端的控告,《南吳舊話錄》記載說:「一大官誕日,諸官吏紛紛祝壽,大官欲得其昌書畫,酬以重金,其昌託故拒絕,此官記恨甚深。」從中也可以看出其昌背後,確有一張時刻窺察、伺機攻擊的黑網。范啟宋事件之發生,就是這股勢力進攻的大好時機。朝廷官吏,攛掇地方劣紳,收買無賴,煽動少數不明真相之人,焚燒董宅,擴大宣傳,形成民抄董宦事件。

董其昌本人在他致友人的書信中,也常流露出憂憤悲涼的心情。如「聞吾鄉此人至今下石不已。」又說:「僻居五年,炎涼萬狀,亦有小人當事。」「七、八月間,吾鄉有一人,屬山陰令中傷吾家。」他感嘆地說:「蓋正人君子,持論者眾,驟然翻局,亦不得之數也。」他說:「弟自入籍以來,不買小民一畝田,不受投家投身之仆,與里人絕不交涉。」他本人曾入木三分地說:「我不是民抄,是士大夫階層所為的士抄!」可謂一語中的。

董其昌《自誥身帖》

董其昌的政治見解,在當時頗為進步。他主張安撫流民,流民也是民,進可以戰,退可以耕,絕不能被歹人利用。他主張開礦產以充軍實。在《議國計》疏中,他主張開源節流,提出「沉員當議,弊竇當清,奢侈當禁,吏治當飭」,切中時弊。在《容台集》卷四中說:「立天子以為天下也,非立天子以為天下也,立君以為國也,非立國以為君也。」董其昌這種民主思想萌芽,在晚期複雜的政治環境中,實屬可貴。民抄之後,這些上下勾結的官僚勢家,為了搞臭董其昌,指使收買無聊文人及說唱藝人,渲染擴大事實,將髒水潑向董其昌。為了吸引讀者及聽眾,不惜捏造事實,杜造故事情節,這是官僚階層矛盾激化的結果,也是先進與頑固兩派衝突的體現。

公正而論,董祖常的惡行是應該受到譴責的,至於董其昌,也負有教子不嚴的責任。他將教育子女的責任全部推諉於夫人,自己則潛心鑽研書畫,如果他抽些時間關心教育諸子行為,不難發現董祖常的種種劣性而給予針對性的教育,讓他讀書明理改惡從善,當發現《黑白傳》時,不主觀懷疑斥責范生,而對祖常動以家法,責令其歸還綠英,向陸家賠禮道歉,即不會發生以後的事端。但是,兒子所為,卻要強加在父親的頭上,蒙受不白之冤,這種文革式的株連,實在有失公允。

蘇州董其昌墓

冶秋先生是著名的文史專家,人素欽敬,但上述此文,卻與他的其他所有著作大相徑庭,是典型的「極左」棍子文章。後來知悉是康生授意他寫作的,在當時勢焰滔天的康生壓力下,他只能寫出這類文章,是有違心意的無奈之舉,從歷史的觀點看,應予理解。但是,由於此文的發表,莫名其妙將董其昌套上大地主、大惡霸、大官僚的帽子,尤其是「大軍閥」,董其昌一生從未涉足軍界,此頂帽子更是不倫不類,實足噴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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