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壇四公子：程維《馬骨記》

程維簡介：

著名詩人、小說家、畫者。主要著作有:詩集《妖嬈罪》《他風景》、長篇小說《皇帝不在的秋天》《海昏:王的自述》《浮燈》、散文集《畫個人》《南昌人》等。獲中國作協第八屆莊重文文學獎、入選為"中國新詩百年百位最具影響力詩人"等，以"新寫意人物畫"廣受推崇，為國內外藏家與藝木館收藏。與陸健、雁西、張況被稱為"中國詩壇四公子"。中國作協會員、江西省作協副主席、南昌文人書畫院院長。現居南昌。

馬骨記

把自個兒逼到死角，再玩下去

就入雪山，你我已至孤勇之絕境

老馬無草可吃，樹皮扒光了，皮帶

熬湯，小牛肉的味道鹹得很

渡荒漠的臭汗如鹽，褲帶梱住的抱負

還是沒有縮小，一根虎骨，敲打著行囊

滿山都傳遍了破銅爛鐵的迴音

褲襠里晃蕩的古鐘，如此斑斕

大雪蒼茫，無路可尋，要把此生

埋沒，要將此世收拾乾淨

埋鍋煮雪，火苗造不了鍋的反

肚皮索取的比江山少多了，飽暖思淫

碩股巨乳，是這輩子要翻的第幾道

天險，你我今生的盤算

恐須在一朵雪中落腳，出家為僧

不能把駁殼吊在腰上找地盤了

一槍一窟窿的事，讓別人去干

吾須讀帖，念經，寫草書，著半文言

捫蚤而談得失，燒木炭，論持久之計

與諸君問道，不把本草理成綱目

是不走的，吾之大志，無非骨肉一坑

上面築起的寶塔，是一支崛筆，墨點無多

卻是入木三分，哪是呆書生所明白

我見山白，雪寒，諸人停步不前，

馬蹄打滑，鳥飛著飛著，凍在空中

像扔出的石頭，被天空接住

隱身之神擋住了行進者，沒有誰道破

我寫詩，惟有置你處，才是放心的

其餘皆不靠譜，亦無可觀

我草書掉一些傷寒與霍亂

惟將愛情放慢，我不忍紅顏受損

殺敵十千，自傷半萬，我抱緊

狂風中一根長發，它是從馬背上

飄過來的，一條陡削的線

磨擦馬骨的匕首與閃電，扎在我的肉里

我在白紙上把白毀滅，一念即明

都是骨頭扛著一堆堆血在奔跑

彷彿死神速遞，你一再制止，累得不輕

山比頭顱高多了，我的額，布滿荊棘

是上帝特批的痛苦地帶，靈魂的戰場

吾誰與歸歟，微斯人，微斯人

留著那麼大鬍子，若不是泡妞，就是嫌

沒有圍脖吧?制衣廠該考慮多生產些

別只顧青年，油膩中年男亦須關心

坐條凳上論文藝，南坡開荒種煙土

一場雪，下空了山。八百毛瑟

打跑了豹群，你拄杖來看我，我報之以

雞湯。大炮轟出的句子，傳之廣遠

你讀後如何?凱撒之淚，不會掉在

金色盔甲上，遠征從大理石陰影開始

一萬艘戰船在弓箭上射出，海倫的石榴裙

飄蕩於愛琴海的蔚藍。我卷上一支土莫哈煙

遞給潤之兄嘗嘗，介石已北伐

下一輪的莊家是誰?你我該把這些看淡了

杠上開花，乃一幅古舊的水墨

范寬的真跡你抱走它，鐵鑄的枯山

藏著多少刀兵，都是死神的部屬

我看了一下午桑麻，今年收成不錯

三舅家不愁吃喝，廊下可紡紗百杵

宗南來犯，吾必先抑後揚

牽爾到後山轉轉，風水自在俺左右

詞的上闕已填，下闕待君下手

長城繞了一個大彎，才至山海關

我必遠征，在危境中蹲茅房，雪漫關山

不是一時意氣之事，老阿志大才疏

虎帳內打蚊子忙活了半夜

土倫少尉的炮隊把他轟出三十里

你還在細算一枝桃花的數目，大軍南下

都是搞野戰的，拿下大城三座

再視戰局，還不到攤牌時候，我自心中有數

許仙艷遇白娘娘，一出好戲

乃水漫金山之前奏。我是寫書之人

秀才，秀才，且看俺一筆破字

煙塵滾滾，札記著牛馬雞犬

就不跟你扯皮了，袖口脫線，讓它

掃殘墨。此茶甚好，再來五斤

錢照付，看吾蕩寇去，恩來呀

你的美髯也該剃了，老漢也該洗個澡

未擊水，我已經浩蕩了

搓一搓八百年污垢，亦可下湯圓也

水面浮漾的，都是月光，還吾山河

此澡泡得俺熱淚盈眶。屁股上水沒擦乾

就加入行軍行列，地上排列的人骨

是誰造的天梯?上去的，下來的

是披著雪衣的大天使，里爾克之詩

正噬食著霞光，上帝之城變得可疑

我騎的白馬走在寂野，打瞌困，吟古詩

幹部們都草鞋粗褸，如晨露飽含苦辛

嗅其汗味，與吾沒有區別，都是宿墨寫的

有何勝利可言，挺住意味一切

我看見一個瘦高漢子把旗扛上城樓

另一個瘦子乘炮艦遠遁，亞歷山大帝

遠征，一去不還。留下廢墟殘垣

天鵝去向不明。海倫再度懷孕

愛琴海溫柔如邸，舔盡了血痕

山河有待治理，灰燼下掩埋的刀斧

有待收拾，南山可耕，梯田可至半空

直升飛機的大肚子，可上去播種

一把鐵鋤頭把雲翻開，看裡面有什麼

老友都已安養乎?我的大床堆著書

高屋建瓴，肥肉，辣椒，與武昌魚的

滋味，不及茲。且容我賞梅

這一路挾雪而來，已無多暇細觀，它是綻於

我個性里的花卉之物，吾自有偏愛

大雪又來封山，我是渺視寒冷的

體胖後，怕熱矣。我知吾之遠征未盡

卻是宜減肥的，我馬已胖否?

昌奉已轄一省，大江以西，有沙井

一人讀色諾芬，伊戈爾，凱撒，潤之

胡虜在，良人不歸，遠征者有淚

吾常悲情難禁，哭山，山傾。哭水，水干。

我不敢矣，恐山窮水竭，世大矣

我是渺小的，諸君隨我，一掛汗漬

只是枝頭已綠，房價高過舊宮之門，我刷卡

上班，車陣過處，馬骨葬在發動機內

高樓玻璃有雪耀的顏色，汝之大臉

彷彿壯闊山水，枯樹深潭，可游而泳也

白鶴擺一個撒尿的姿勢，嚇壞了警衛

吾是不修邊幅的，爾等把我扮成假人

彼獨憔悴，野鵝掠林木而飛深

我在一隻麻雀的谷庫里，發現一具

鳳凰的骨架，乃銹鐵爛銅構件

雪一點一點掩埋它，松針的光澤

把西山降低，昌北機場黃昏匍伏

草地，雪山，談之色變的沼澤與伏兵

再度為我備齊，大天使從天而降

身著黃色的軍衣，風把飛翔當成畢生之業

銅號把壯膽視為惟一活路，老槍扣雪

你放不朽的空鞍回來，背上馱著月光再行

2018，5，4-15

來源：詩壇四公子

供稿：北京城市未來文化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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