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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是一個不喜歡粉色布娃娃、數學很好的女孩,有什麼不對嗎?

寫這篇書評之前,我特地對自己那正飯後收拾鍋碗瓢盆的老媽做了個採訪:

「媽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穿衣服喜歡什麼顏色嗎?」

她思忖了一會兒說,黃色。

「那,是這樣的,我在看一本講到性別差異的書,裡面討論到一個問題,從世俗普遍的看法來講,人們都說女娃娃天生喜歡粉色,男娃娃天生喜歡藍色,然後科學家想搞清楚這種偏好是出於生物生理基礎,還是後天文化習俗影響。所以,請你認真地回憶一下,我小時候喜歡粉紅系嗎?」

不,你從來沒喜歡過粉色,我媽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我給你買過一件紅色大衣,你跟我賭氣了好久,自己還記得嗎?

呃我無可否認,因為穿著那件衣服的照片還擺在我家相冊里,本人手裡緊緊捏著擦眼淚的小手帕……

近幾年來,幾乎每一篇討論平權的文章都會去舉到一個反例,2006年初時任哈佛大學校長的勞倫斯·薩默斯的引咎辭職事件,因其前一年發表的不當言論,在一個演講中探討為何自然科學和工程學界男性研究者遠遠多於女性,他給出三條用於解釋的原因:第一條是高強度工作假設,女性不太可能去投入需要大量時間的工作領域;第二條是在相關能力的分布上女性較平均,而男性處於最高和最低的比例大於女性;第三條是出於社會偏見,女性並不被鼓勵進入科研界。薩默斯強調,這三條原因的重要性,也和他提出的順序一致。這個演講曝光以後,立刻成為其引導性別歧視的證據,隨即而來一波要他下台的呼聲。

平心而論,身為現代頂尖大學的校長,因此被迫離任並不冤枉。不過在很多描述這個過失的敘述中,都會籠統地說成薩默斯認為女性天生在能力上不如男性,卻的確有些斷章取義,甚至,當我們用更客觀的態度去審視造成薩默斯此番言行的根源時,更應該指出的是,他受到了此前許多科學研究的誤導。印裔英籍作家Angela Saini的《劣等:科學對女性做了什麼錯事》(Inferior: How Science Got Women Wrong)一書要討論的核心問題即與此有關。

印裔英籍作家Angela Saini

注意到這本書,是因為它被我經常瀏覽的物理世界和化學世界兩大科技類網站同時評為年度好書,而一些重要的書評媒體也讚譽有加。出版於去年5月底,不到一年時間,《劣等》已反覆加印,封面都出到了第三個,作者前幾天還在推特上高興地說哈利·波特扮演者丹尼爾也是本書書迷——無論如何,也算得一本受到各方歡迎的著作了。

Saini從「維多利亞時代的男性」達爾文當年收到的一封信談起,梳理了近現代科學研究在性別差異上的許多假設被求證、被修正甚或被推翻的過程,其中第三章「生而不同」,就聚焦於探討和辨析兩種性別的行為偏好是否從出生一刻就已註定,不管是薩默斯所提到的在理工科方面的能力,還是我們日常被標定的那些「屬於男孩」「屬於女孩」的標籤特質,什麼「女生就是喜歡粉粉的東西喜歡娃娃玩偶而男生就是喜歡冷色調的藍喜歡小汽車玩具」這種,是否來自於天生的大腦不同。

2000年,英國劍橋臨床心理學家Simon Baron-Cohen所領導的團隊在《嬰幼兒行為與發展》期刊發表了一篇文章,稱首次觀察到新生兒眼神關註上的性別差異,說明了他們社交慾望的差別。這個結論是如此之強,以至於很快在各種刊物上有了幾百次引用,也被一些流行書籍當做例證來使用,其中不乏婚姻救助類的讀物。幾年後,Baron-Cohen提出「共情-系統化理論」,其核心觀念是女性大腦生來就擅長於同理共情,男性大腦則是為了分析和搭建系統而生。有趣的是,Baron-Cohen原是位自閉症專家,主要課題為研究兒童身上的自閉症,所以他進一步發展到「極端男性大腦假說」,認為自閉症大腦就是一種過度男性化的大腦,而造成「男性大腦」「女性大腦」分化的主要原因是性激素——胎兒在子宮中暴露於什麼水平的睾酮,不僅會影響它性腺和性器官的發育,也會影響它大腦的發育。這個子宮環境中睾酮影響大腦功能形成的理論,則更早可以溯源至上世紀八十年代麻省理工的兩位學者Norman Geschwind和Albert Galaburda在老鼠和兔子身上觀察到的一系列現象,他們認為胎兒的左腦比右腦發育要晚,過程中睾酮水平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提出共情-系統化理論的Simon Baron-Cohen

本世紀初那幾年裡,「共情-系統化理論」一度被廣泛傳播,我們甚至可以大膽猜測,薩默斯2005年那番引來軒然大波的發言也與此有關。當然,這一結果也面臨著眾多的質疑和批評,首先是,Baron-Cohen等人2000年發表的實驗一直沒有被人重複過,他自己對此解釋為這樣一個有著性別政治意味的實驗,別的研究團隊其實不怎麼願意觸及,其次,Geschwind和Galaburda的實驗結果能否直接套用到Baron-Cohen的理論是有待商榷的,要知道,想直接去檢驗睾酮對胎兒的影響其實難以做到,我們不可能像對待實驗動物那樣對著人類的子宮注射一劑睾酮。於是關於「共情-系統化理論」的爭論持續了很久,有人篤信,有人不屑。

Angela Saini在寫作本書時,就此做了非常紮實的採訪,包括當年執行Baron-Cohen實驗的博士生,也包括同領域的其他優秀科學家,而Baron-Cohen的同事,同樣來自於劍橋的Melissa Hines博士所做一系列精巧的研究,給出了最值得參考的意見。儘管我們無法給人類胎兒注射睾酮,但世界上存在一種天生就處於極端激素環境下的個體,英文中稱作intersex,也就是陰陽人。書中化名Micheal的一名實驗對象,具有XY染色體,從性別來說是一位男性,但他自胎兒時期就睾酮嚴重匱乏,以至於出生時男性器官完全不明顯,醫生建議其家人「把他當女孩來養」(這是一件讓他悲傷的事,他在成年後做了性器官手術並開始接受定期的睾酮補充)。Melissa Hines找到了一些類似個體,除了Micheal這樣睾酮不足的男性,還有睾酮過高的女性,希望來自他們身上的數據可以幫助解答一些問題。

Melissa Hines及其著作

在回答Saini的一系列問題時,Hines非常謹慎,她認為觀察結果十分複雜,在性別認知、性向和幼年玩具喜好上,兩種陰陽人都出現了具有明顯統計學意義的分布,但不足以成為Geschwind-Galaburda假設的證據。

不僅如此,Melissa Hines的團隊2010年還做了一個基於正常嬰兒的玩具喜好實驗,結果顯示,0-12個月的嬰兒,不管男女,喜歡娃娃都比小汽車多,而12-24個月時他們的選擇則有了我們所認為的性別傾向。可以很肯定地說,在一歲以後,孩子所受的社會文化暗示已經極大地引導了他/她。

插一句,這一結論我是信服的,因為作為一名「性別認知為女」「性向上基本喜歡男性」的女性,我從小到大沒有過哪怕一個娃娃玩具,而關於本文開頭問老媽我小時候喜歡粉色還是藍色的問題,Hines團隊的實驗結果是,在12月齡內,沒有證據顯示女嬰比男嬰更喜歡粉色。

如果你想更多知道社會文化暗示對孩子的性別認知引導到底有多嚴重,可以進一步去讀澳大利亞學者科迪莉亞?法恩(Cordelia Fine)所著《是高跟鞋還是高爾夫修改了我的大腦?》一書(果殼閱讀引進,浙江大學出版社出版),裡面有相當全面的分析,「女孩學不好數學」「女孩做不了編程」之類的刻板印象將被一一破解。

Cordelia Fine

Cordelia Fine的著作中文版《是高跟鞋還是高爾夫修改了我的大腦?》

「生而不同」只是《劣等》一書中八個章節中的一章,在其餘章節,Saini還討論了在智力、藥物開發、社會工作、擇偶、支配性地位、更年期等議題上,科學研究這些年來是如何從帶著明顯性別傾向的做法逐漸轉向更加客觀合理的設計過程,優美的文筆、嚴謹的邏輯線也一再證明,她無愧於當代最優秀的科學記者和科學作家之一。我還讀過她在New Humanist和Guardian上的一系列專欄,除了性別和種族歧視,畢業於牛津、曾供職於BBC、後成為自由作家的她還寫過轉基因、核電、科學與神學的辯證相關的文章,在《劣等》之前還出過一本《極客國度》。如果你和我一樣注意到了她的印裔身份,可能也會多一份感動,這是《摔跤吧,爸爸》和《神秘巨星》那樣的電影都沒法給我的感動。

本文已發表於《經濟觀察報·書評周刊》,轉載自「領讀Reading」(lingduzhongguo)

題圖來源: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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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你小時候喜歡什麼顏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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