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特金會熱點，最讓人服氣的要數給自己瘋狂加戲的「大蟲」羅德曼

羅德曼的推特上的合成圖

人人都知道，這是為了出名和賺錢。但能跟全世界最有權勢的兩位領導人扯上關係，無疑也是一個本事，和值得驕傲的事。

文 李依蔓

編輯 張慧

圖 視覺中國

美國總統特朗普和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終於微笑著將手握在一起。

這一幕4天前出現在美國籃球明星丹尼斯·羅德曼的推特上，只不過，那是一張合成照片，羅德曼也是這次歷史性會面的重要一員——合成照片上，特朗普、金正恩和羅德曼共同出現在美朝國旗前，三人面前是醒目的大字：團結。

沒人邀請丹尼斯·羅德曼，但他執意飛往新加坡，為「特金會」搖旗吶喊。

新加坡時間12日凌晨，羅德曼抵達新加坡機場。他身穿的黑色體恤衫上有一個大大的字母P，既是贊助商的logo，也蘊含著和平之意—體恤衫上寫著「和平始於新加坡」。

新加坡，美國退役籃球明星丹尼斯·羅德曼抵達樟宜國際機場

特朗普公開澄清沒有邀請羅德曼，白宮的官員一再表示羅德曼不會出現在峰會現場。但這一切沒能打擊他的熱情。羅德曼甚至找到了資助者——2017年為他的朝鮮之行埋單的數字貨幣公司PotCoin。該公司致力於幫助大麻產業合法化，並成為大麻領域的比特幣。

2017年8月，他曾用略帶責備又不失親昵的語氣談起兩位「老朋友」，「更像是兩個大孩子在爭執誰才是最強硬的人」。他還建議特朗普和金正恩試著坐下來談談，哪怕「不必非得像朋友間那樣」。

會晤消息宣布後，他在推特上寫道，「感謝特朗普和金正恩即將舉行的歷史性會晤。我早在2014年就說過，這扇門會打開的。」他還向《華盛頓郵報》發表了一份聲明，表示願意擔任美國的朝鮮問題特使，在未來幾個月內踐行更多的「籃球外交」。

羅德曼推特截圖

對於這位瀕臨破產的前NBA球星來說，跟全世界最有權勢的兩位領導人扯上關係，無疑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有人把他視作小丑，有人批判他「叛國」，但羅德曼卻說，這是一場「籃球外交」夢，他要在當今世界上最破碎的地緣政治關係中，留下自己的印記。

從自殺少年，到公牛「大蟲」

2013年2月，羅德曼跟隨美國哈林花式籃球隊赴朝參加籃球比賽，第一次踏入這個與世隔絕的國度。

回到美國後，羅德曼滿腦子興奮，久久無法降溫。彼時的朝鮮，封閉而神秘，媒體排著隊採訪他，津津樂道於他口中透露的每一個細節。這位退役後逐漸失去存在感的前NBA球員，彷彿重回人生的高光時刻。

2013年9月7日，北京，羅德曼由朝鮮返回，抵達北京國際機場展示與金正恩合影

「人們開始真正關注起丹尼斯·羅德曼了。」他總結道。

他豪邁地向攝像機鏡頭揮手致意，想像鏡頭的另一端，坐著亟待他幫助建立美朝紐帶的奧巴馬。他建議奧巴馬給金正恩打個電話，談談籃球。「你不怕跟碧昂斯和Jay-Z說話，為什麼不敢和我說話呢？我現在很重要，跟我談談。」

這個不靠譜了半輩子的「壞小子」突然意識到，一個更大的舞台正在他面前徐徐展開。除了賺點小錢，自己還能發揮更重要的「歷史性作用」。一個宏偉的「籃球外交」計劃在他腦海中逐漸浮現，他把自己想像成了一位消融歷史堅冰的「非官方大使」。

「我的任務是打破國家之間的僵局。」他告訴《體育畫報》，「為什麼這個大任會落在我頭上，我也不知道。但我要說，如果我不能獲得下一個諾貝爾和平獎，那就大錯特錯了。」

類似的輝煌時刻，他不止一次在上世紀90年代的職業鼎盛時期體驗過。他沉浸其中，享受眾人艷羨的目光。

這位現年57歲的籃板球王，曾是美國最耀眼的體育明星之一，被公認為是NBA歷史上最好的防守球員和籃板手，兩度被評為年度最佳防守球員，獲得過5枚總冠軍戒指。

2005年8月12日，前NBA巨星王朝隊與美國大學生隊在武漢洪山體育館進行一場表演賽，羅德曼投籃

他曾是個羞怯內向的少年，在苦澀和惶恐長大。

他3歲時，父親費蘭德拋妻棄子去了菲律賓，又先後娶了4任妻子，生了27個孩子。母親雪莉同時打幾份工才能養活家人。母親更疼愛兩個籃球天賦更佳的妹妹，他覺得被淹沒在這個全是女性的家庭里，無論走到哪裡都是被嘲笑的對象。青年時期，他曾整夜握著獵槍坐在車裡，滿腦子都是自殺的念頭。

他19歲時，才開始接觸籃球，並很快被透秀進NBA，在上世界９０年代協助喬丹建立了芝加哥公牛王朝，人稱「大蟲」。在籃球場上，他終於成為一個被關心、被讚美、被需要的人。他還因曾有一頭紅色短髮，被視為日本籃球動漫中著名的櫻木花道的原型。

2000年，羅德曼從NBA退役，幼年時那種熟悉的被忽視的無力感再次襲來。他因此拚命地抓住每一次機會，重回聚光燈下。

他為動畫片《辛普森一家》配音，在電視劇中客串，舉辦過演唱會，演過電影，還得了金酸梅獎的最差新星和最差男配角。2011年，他在名人堂發表長篇大論的枯燥演講，談到自己作為丈夫和父親的失敗，眼淚汪汪地表示悔恨。

他參演各種真人秀，在《名人學徒》中與特朗普同框，因為拼錯了特朗普夫人梅特尼婭的名字被「解僱」，但也從此有機會自稱這位大亨總統的「老朋友」。

特朗普與羅德曼合照

人人都知道，這也是為了出名和賺錢。

羅德曼已經習慣了生活奢靡，籃球場上賺來的3000萬美元很快就被揮霍一空。2012年，他因為拖欠超過80萬美元的子女撫養費被前妻告上法庭，律師說他早已身無分文。

《時代》雜誌透露，羅德曼當初去朝鮮，就因為「此行會帶來名氣和金錢」。起初是美國VICE傳媒公司付給他數額不菲的「出場費」，後來兩次是一家愛爾蘭博彩公司贊助。2017年6月，他在為大麻行業提供數字貨幣的PotCoin公司資助下再赴朝鮮。去機場時，他身上還穿著印有公司品牌Logo的T恤。

據路透社統計，羅德曼朝鮮之行當天，該公司的市值增長到4000萬美元，漲幅超過90%。

羅德曼對此矢口否認。「我很想把這當做噱頭，賺一大筆錢。但我真的並不是為了錢，也沒有從朝鮮那裡得到任何報酬。」他也不承認是為了求關注，「我根本不需要上電視」。他說，自己只是出於好心，試圖「用體育讓一個國家大門稍微打開一點」。

5次朝鮮之行

「先生，我只想知道，我們能相信你嗎？」羅德曼回憶，這是金正恩見他時說的第一句話。坦然而誠懇，他意識到，「他可以和我討論任何事情」。

2013年2月28日，金正恩與羅德曼一起觀看朝美籃球賽

5年多以來，他不止一次地懷念起這一幕。

2013年，網路媒體Vice的創始人肖恩·史密斯打算讓芝加哥公牛隊的球星，到朝鮮為他在HBO電視台主持的系列短片拍攝資料。史密斯沒有向美國國務院求助，而是通過私人關係找到朝鮮駐聯合國大使疏通關係，最終促成了包括羅德曼在內的幾名籃球運動員訪問朝鮮。史密斯的首選是喬丹，後者不願意，他就想到了羅德曼，因為「丹尼斯什麼都願意干。」

在朝鮮，這位昔日球星受到了超乎想像的高規格接待。他乘坐直升機和豪華的私人遊艇，與金正恩一起騎馬、滑雪、唱卡拉OK，「做很多很酷的事」，盡享盛宴，痛飲美酒，甚至享受「特殊娛樂服務」。

沒過幾天，金正恩就成了羅德曼口中「一生的朋友」。他得意洋洋地告訴媒體，這位被全世界孤立的領導人喜歡他，正是由於他的真誠。他告訴對方，「你的祖父和父親做了一些壞事」，而金正恩很少聽到這樣的「實話」。

羅德曼覺得，世界對這個當時年僅28歲的年輕人誤解太多，「他和他父親、祖父都不一樣」，「他還是個孩子」。

在他的描述中，這位比他小30多歲的朝鮮領導人總是神色平靜，面帶微笑，偶爾還會開玩笑，「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他很友好，只不過人們沒有看到他好的一面。他不想打仗。」金正恩則拜託他傳話給美國人，「我們很酷，我們不是一個糟糕的國家」。

2013年9月6日，金正恩在平壤再次會見並宴請羅德曼

羅德曼的第一次朝鮮之行，受到了正面評價，被認為是美國「非常聰明」的禮物：美國的「軟實力」象徵之一、深受美國人民喜歡的運動，也是朝鮮領導人絕對喜歡的運動。

金正日就喜歡籃球，鼓勵國人多打籃球，長高個子。2000年，時任美國國務卿馬德林?奧爾布賴特向金正日贈送了一顆邁克爾?喬丹親筆簽名的籃球，至今仍陳列在朝鮮的國際友好展覽館中。

金正恩也喜歡籃球，是芝加哥公牛隊的鐵杆粉絲。他在瑞士一家貴族私立學校讀書時，房間里貼滿了籃球運動員的海報，與喬丹同為隊友的羅德曼曾被他視為偶像。身高2.36米的籃球運動員李明勛曾在金正日的葬禮上現身，現任朝鮮人民保安部部長崔富日，則是金正恩的籃球教練出身。

哈林花式籃球在朝鮮進行表演時，現場都是二三十歲的朝鮮精英人士，評論人士認為，這是一個罕見而清晰的信號，朝鮮領導圈子裡新一代都對籃球饒有興緻，因此，羅德曼的「籃球外交」或者真可以朝鮮問題上發揮一點作用。

借著籃球的「東風」，羅德曼一鼓作氣地去了4次朝鮮。他幫助朝鮮選拔籃球隊員，以臨時教練的身份訓練朝鮮籃球隊參加奧運會，還宣布要和金正恩一起寫書。

2014年1月，他第四次赴朝，為金正恩慶祝31歲生日。他帶著10人全明星球隊抵達平壤，為金正恩送上兩場表演賽作為生日禮物。為了說服這群經濟困難的籃球「小夥伴兒」，他向每個人承諾了3萬~3.5萬美元的酬勞。他隨身攜帶了的生日禮物，包括愛爾蘭威士忌，歐洲水晶，義大利西裝，皮草大衣和給金正恩夫人李雪主的Mulberry手提包。因為違反了禁止將奢侈品帶進朝鮮的制裁，回國後，他還受到了美國財政部的調查。

2014年1月8日，朝鮮平壤，羅德曼率NBA明星隊赴朝打友誼賽為金正恩慶生

英國廣播公司的鏡頭捕捉到，羅德曼在可容納1.4萬人的球場里獻唱「生日快樂」歌，用沙啞的嗓音讚美這位「偉大的領袖」。路透社猜測，這也許是個計劃外的環節，金正恩臉上掛著微笑，但他似乎顯得有些意外。

朝鮮國家電視台花了足足30分鐘隆重報道這場盛事。朝鮮官方媒體《勞動新聞》專門報道了這場籃球賽，公開了兩人對坐笑談的照片。報道說，再次見到尊敬的元帥，羅德曼「欣喜若狂，熱淚盈眶」，而他「至誠準備的禮物」，「反映了羅德曼對金正恩的敬意」。

他還見過對方美麗的妻子，抱過他出生不久的小女兒，並送給她一件小球衣，「這可是歷史上的第一次」。

「壞小子」重現

與世界上最神秘的國家領導人來往密切，使羅德曼產生了政治野心。

第四次赴朝前，他在推特上發文，要求朋友「小金」給他個面子，釋放被囚禁的美籍韓裔傳教士裴俊浩。去朝鮮前，他也信誓旦旦地打算「軟化」朝鮮最高統帥，讓裴俊浩重獲自由，他自己則會成為「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

2014年1月6日，北京國際機場，羅德曼即將乘機前往平壤

但結果跟他想像中不太一樣。

從朝鮮回來，他拒絕談及裴俊浩，「這不關我的事，去問奧巴馬」。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的主持人提及這個問題，他反問，「你知道他在那個國家做了什麼？」

不過，裴俊浩在2014年11月獲釋後依然表達了對羅德曼的感謝。他在接受電視採訪時說：「羅德曼的訪問讓我被關押一事受到重視」。

第四次訪朝結束，羅德曼徹底閉上了嘴，不再喋喋不休地四處講述朝鮮見聞，而美國人也早已厭倦了他口中的陳詞濫調。

他在新澤西州的一家戒酒會所里待了整整3個星期，說是為了「減壓」。但《韓國時報》援引自由朝鮮電台的消息稱，這位「朝鮮人民的朋友」離開朝鮮並非自願。

知情人士透露，在朝鮮逗留期間，羅德曼一直在酗酒，只要酒杯空了服務員就會殷勤地倒滿。啟程返回美國前一天晚上，他喝得不省人事，四處嘔吐，甚至在酒店走廊內大小便，讓酒店員工目瞪口呆。曾歡迎他「隨時來玩」的朝鮮當局鄭重發出警告：不戒除酒癮，就再也別來朝鮮。

熟知羅德曼秉性的美國人對此一點都不意外。

2013年10月20日，「大蟲」羅德曼上節目接受採訪，戴墨鏡耍酷個性十足

自成名以來，他就個性張揚，喜怒無常。英國《太陽報》說他是籃球場上「最壞的男人」。

他把頭髮染得五顏六色，在全身上下打孔文身，穿顏色艷麗的奇裝異服。他多次進入戒毒所，兩次因家庭暴力被捕，因辦派對擾民被警察找上門70多次，涉嫌入室行竊、毆打、性騷擾，還是個極易狂怒的酒鬼。

在芝加哥公牛隊的一次比賽中，他因為用頭衝撞裁判，被罰款20萬美元。1997年，他在賽場上摔了一跤，遷怒將一名電視攝像師一腳踢飛。

他曾經毫不諱言地宣稱，「NBA一半是金錢，另一半就是性。」他搭上過天后級人物麥當娜，還曾把6名女子帶到漢普頓酒店的房間里狂歡……他結過三次婚，自稱與2000名女性有染，從女招待到女模特照單全收，還有500名是性工作者。

最後，他宣稱自己受夠了女人，以雙性戀的身份公開出櫃，並舉辦了一個奇怪的儀式，身穿婚紗、乘坐馬車嫁給了自己，順便推廣新書《Bad As I want to Be》。

後來他承認，這場荒唐的表演為他賺了1000萬美元的報酬。

羅德曼身穿婚紗推廣新書《Bad As I want to Be》

最終，他把人生目標寄托在了朝鮮。但除了羅德曼自己，沒有人拿他「非官方大使」的身份當真。

他要求奧巴馬給金正恩打電話，白宮冷淡地表示，兩國有官方的溝通渠道。情報部門曾試圖與他交談，可《紐約客》雜誌一陣見血地指出，他恐怕很難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信息」。羅德曼也向《DuJour》雜誌抱怨，他曾向美國政府尋求支持，但遭到拒絕。

他認為自己是填平美朝溝壑的最好橋樑，但在美國人看來，他只是被利用，充當了朝鮮的「傳聲筒」。《GQ》毫不客氣地評價，羅德曼是在「冒著叛國風險與金正恩交好」。

2014年，他宣稱特朗普要求和他一起去朝鮮。但特朗普拒絕被「瘋狂的羅德曼」捆綁銷售——「從來沒有討論過，沒有絲毫興趣，那是我最不願意去的地方」。特朗普認為羅德曼釋放這種消息「不是喝高了就是磕了葯」，表示「很高興在《名人學徒》中把他開掉了」。

後來，他終於為第四次赴朝時的出格行為道歉，承認自己「讓很多人難堪」。聲稱當時他預感自己的「籃球外交夢」即將破滅，於是借酒消愁，試圖掩藏內心深處的沮喪和不知所措。

獨角戲唱不下去，他決定不再「死皮賴臉地拍金正恩馬屁」，改口稱金正恩「可能是個瘋子」，並在隨後幾年裡蟄伏起來，幾乎在公眾視野中銷聲匿跡。

2017年6月，他重整旗鼓再赴朝鮮，卻沒有掀起任何水花。2013年時的正面評價，再也沒有出現過。

羅德曼結束其第五次訪朝之旅 ，飛抵北京打道回府

因此，當傳出特朗普和金正恩將走向談判桌的消息，羅德曼終於看到了「干大事」的希望。畢竟，他是為數不多的與兩位總統都有過接觸的人。

2018年4月，羅德曼告訴美國八卦網站TMZ，他去年6月訪問朝鮮，向金正恩贈送了特朗普的書《交易的藝術》。當時，金正恩根本不知道特朗普是誰，讀了這本書後才開始逐漸了解。

「我為特朗普做了很多事。」他說，他的「籃球外交」在兩國關係升溫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他不想到處顯擺自己做了什麼，也不願「把所有功勞據為己有」。他的目的是要成為朝鮮的體育大使，讓人們理解這個國家。

他反覆表示，如果沒有這次會面，「我們會鑄下大錯」，他希望能跟老朋友特朗普和「小金」坐下來談談，以便「把事情理順」。

但白宮副新聞秘書霍根·吉德利在接受福克斯採訪時徹底否認了他出現的必要性。「羅德曼在球場上很棒，但談判最好留給那些擅長的人。」

他說，「我們希望總統和金正恩在沒有丹尼斯·羅德曼攪合的情況下，進行一場了不起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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