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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接連慘死男友帶我回家,半夜聽完他夢話我決定殺了他

每天讀點故事簽約作者: 顧元 | 禁止轉載

1

大梁亡國那天,下了一場滂沱大雨,先是戰火燒焦,後被鮮血染盡,那片土地上的仇恨還未滲透開來,就已經被沖刷得一乾二淨。

十步橫屍,大梁內外死的死,逃的逃。昔日歌舞昇平,燈火輝煌的大梁王宮如今蕭索凋敝,只剩下一個煙花冷卻後的軀殼。

齊國的士兵一路暢通無阻,叫囂著破開了正中央的乾陽殿門,那是百官朝拜、天子議政的地方。他們只消攻下這座殿,這場戰役就算是徹底地勝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大殿內晦暗不明,但他們還是看清了中央處,背對著站了一個人。

沒人識得那是梁國世子顧庭生。

顧庭生排行老四,自小體弱,十五歲之前,一直跟著一位高人在外歷練,少有人知也不足為奇。

厭倦了皇子之間勾心鬥角的梁王,某日經下臣提醒,想起在民間還有這麼個兒子,大喜,急忙遣人去尋,召進宮來。又有下臣提醒,切不可過分偏著四皇子,恐把四皇子捲入爭端。

梁王深以為然,對顧庭生不冷不熱,彷彿只是接進宮當個擺設。時間一長,初時還盯著的幾雙眼,後來便沒了興趣。

此時,顧庭生一步步往門外走,齊兵不自覺一步步退。主將不在,他們沒了主意,個個不知所措。

突然門外一聲輕佻快活的口哨歌打破了僵局,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齊兵見了來人如逢大赦,紛紛讓開一條路。

一隻沾著泥水和血水的靴子踏進來,往上,那身玄色的盔甲已經落下不少傷殘,濺上的血都結成了塊,腰間斜著別一把佩劍——是齊國將軍江陵。

誰也不能相信,破了大梁國門的,就是眼前未脫稚氣的少年將軍。

江陵停下哨聲,望著幾步之外的顧庭生,素來桀驁不羈的臉,僵了一瞬,嘴裡咬著的一根草葉也掉落下來。

顧庭生的動作極快,電光石火間,一抹寒光閃過,眾人還沒看清他是如何拔的劍,只覺劍風撲面而來。

唯有江陵呆愣般立在原地,等顧庭生的臉在瞳孔里慢慢放大逼近,才想起來躲一躲。

於是那柄精準無誤朝著心臟去的劍,偏了半分刺進皮肉里。

一瞬安靜,那根草葉也晃悠悠落定在地上。

士兵一片驚嚷,襲擊不成的顧庭安被人一腳踢開,滾了幾圈,立馬就被五花大綁起來,沒想到被江陵一聲令喝退下去。

「將軍,這梁國餘孽,是打算就地處決還是帶回去聽齊王發落?」

江陵輕笑一聲,緩緩立起身,猛地拔下肩上的軟劍,在眾人的驚詫中,一劍貫了說話人的胸膛。

他迴轉身,朝邊上一個將領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領著昔日白風寨的兄弟將一眾士兵趕出去。

直到門外一片殺伐聲起,他們才知道,齊國將軍是要保下樑國餘孽。

顧庭生臉色陰寒駭人,恨恨剜了他一眼,隨即一頭朝著柱子上撞過去,卻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噝」的一聲抽氣,他猛然抬頭,卻見江陵擋在面前,疼得齜牙咧嘴。

江陵笑得邪氣,「想死?沒我准許,你就只能跟我回去。」

2

大梁滅國,江陵功不可沒,論功行賞,整箱整箱的寶物往將軍府里送,上下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我又不是要娶媳婦兒,你們這都是幹什麼?」

江陵一把扯下門匾上的紅綢帶,又氣又好笑,老管家忙叫人都給拆了。

「將軍,您看這幾箱銀子怎麼處置?」

「都捐到主戰場的那幾個州,就說這是我江陵的銀子,誰敢給吞了,我要他腦袋。」

老管家忙不迭點頭,望著江陵瀟洒利落地拐進一個小院,眉頭一皺,暗道不好,別過臉不忍直視。

果然就聽「噼里啪啦」一通打鬥之後,江陵被丟了出來。

此刻他家將軍拍了拍身上的土,叉著腰喊:「你不想見我,我知道,不能學人家絕食。」

老管家搖搖頭,將軍也不知從哪裡請來這麼個祖宗。

江府上下大都知道,江陵得勝回朝那天帶了個人回來,有幾個好事的堵了剛回來的士兵打聽,也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後來又聽說是在回程時,見那人躺在路邊奄奄一息,將軍心善,撿了回來。

將軍心善……好事者聽了不由地打了個哆嗦。

儘管不受待見,將軍還是既當爹又當媽地操碎了心,這在往常,哪有這種事?所以府里人也樂得看熱鬧。

這熱鬧沒多久,就出了事。

江陵下完早朝回來,見府里人神色慌張,心知不對,就往顧庭生的院落跑。撞開門一看,幾個大夫模樣的人圍在一起,顧庭生正躺在床上,兩眼緊閉,滿臉通紅,起了一身的疹子。

「顧先生的病已經穩定了,只是找不出過敏源,接下來無法下藥。」

顧庭生的眉頭緊皺,似乎因為渾身難受。江陵氣得兩眼通紅,突然想起來什麼,走到門外,剛剛跑得急,沒仔細看,現在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是誰在這種了龍舌草?」

江陵一身怒氣,幾下子把一排龍舌草毀得一乾二淨,下人見他模樣也沒人敢答話,最後一個小丫鬟哆哆嗦嗦站出來。

「是顧先生吩咐的,顧先生說最喜龍舌草。」

江陵一下子泄了氣,眼裡紅色消了些,最後無力笑了。小丫鬟又說:「屋裡屏風底下還有幾盆……」

將領余遠跟隨江陵多年,知道他的脾性。忙叫人去把那幾盆草搬出來,又對大夫耳語幾句,上下打理,江陵站在門外隔著許多人望了一眼顧庭生,轉身走掉了。

找到了過敏源,對症下藥,顧庭生的病很快見好。沒人想得通為什麼江陵知道顧庭生對龍舌草過敏,余遠問過一次,江陵避而不談,那稚氣未脫的面龐似乎陷進了久遠的回憶里。

余遠不明所以,心裡只隱隱覺得將軍和梁國四皇子是相識的,在很久以前,甚至在他們一起佔山為王,建了白風寨之前。

顧庭生的病好全以後,江陵卻很少踏進此地一步,倒是命人拆了西邊一處屋子,大興土木,敲敲打打,不知是何用意。

三月後,直到一幢奢華漂亮的屋子落成,他們才明白過來,原來將軍是替那位先生新建了住處。

顧庭生被他領到房子面前時,像是被什麼擊中,渾身顫動,抖如糠篩,不自覺握緊了拳頭。江陵咬著一根草葉,跳到旁邊的石桌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的反應。

余遠聞聲趕來的時候,就見地上兩人扭打在一起,撲棱得灰塵四起。江陵一邊躲他的拳頭一邊喊:「你他媽這算打得什麼架?你先放我起來,我們堂堂正正地打……」

一句話沒說完,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拳,他只躲,也不還手,等顧庭生打累了的空檔,勾唇一笑,「顧庭生,我找人去你的寢宮畫了圖紙,原模原樣複製了出來,你看看,像不像?這棵樹是不是也像你門口的那棵?嘖嘖,」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堂堂梁國世子,住得這麼寒磣。」

顧庭生饒是再好的修養,此刻也全當餵了狗,破口大罵著只管往他身上揍。

余遠趕緊上前拉開,控制住顧庭生,江陵看著他落魄消沉的樣子,嘴角雖然是挑釁的笑,眼裡卻是一抹痛色。

別人都說江陵對撿來的這個人是真好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好吃好住供著。

只有餘遠知道他有多狠。他讓顧庭生牢記他梁國世子俘虜的身份,時時刻刻受著亡國恥辱的刺激,終日掙扎在痛苦和仇恨里。

3

說來也怪,自從顧庭生搬進去之後,整個人似乎活了過來。平時在院子里養養花,下下棋,看看書,有下人路過問候一聲「顧先生好」,也能做出個笑臉來對付。

來年開春時候,顧庭生將凍死的花都鏟掉,鬆土,播上新種。

「顧庭生,你整天關在院子里養花,你悶不悶?」

江陵晃著兩條腿躺在樹上,手枕著頭,望著葉間碧藍的天,「顧庭生,我們出去騎馬吧?」

顧庭生拿著澆花壺,陽光從水珠中折射中七色的光,不知是天氣暖了,曬得人頭暈眼花,還是真的聽到了什麼,他試探地朝底下問了一句:「你剛剛是不是說什麼了?」

顧庭生放下水壺,抬頭對上江陵的眸子,「我說好。」

時節正好,護城河裡堅冰融化,流水奔騰,岸上的楊柳也抽出新綠,飛鳥銜來遠山淺淡,是真正的「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

意氣少年,乘風縱馬,好不逍遙快活!

「顧庭生,你看我給你把那隻鳥給打下來。」

「要你打,我自己會。」

說著抽箭挽弓,「咻」一聲,天上飛著的一個小黑點應聲而落。

江陵常年在死人堆里摸爬滾打,顧庭生就算自幼修行,也比不得他路子野。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一隻鳥還不在話下,江陵見他認真看著手裡的弓箭,似乎心情頗佳。

他們出來這一趟,很快到日落西山,「日後你若想一個人出來走走,可以從今日的城門出來,南門看守的都是我的人,走其他門要麻煩許多。」

血紅的落日映在江陵身後,將他周身都籠出一層冷意出來,顧庭生牽了牽馬繩,沒說話。

南門都是他的人,自然方便,也不用怕他顧庭生趁機逃了。

自從梁國傾覆,周圍幾個小國越發不安,怕齊國來犯,搞了個合縱聯盟。齊國雖不把這幾塊瘦肉放在眼裡,卻也要防著他們成了大氣候。

江陵蹲在書房的椅子里,嘴裡咬著一根毛筆,他這幾日睡眠不好,眼睛黑了一圈,不住地打呵欠。余遠站在一邊等得不耐煩,「老大,這還有什麼可想的,你只管交給我,不出數月……不,不出一個月,我定能把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

江陵拿下毛筆,隨手一揮,落成一篇文字,漫不經心道:「余遠,你跟我從前不過是山野匪民,怎麼想到有朝一日為了他齊家的天下賣命?」

余遠一愣,「老大,這……齊國子民自當……」

「白風寨百年前也不在齊國境內,這疆土他們吞了又吐,不斷地改名換姓,老祖宗是他國子民,你又是齊國子民?」

余遠被說得啞口無言,接過江陵丟過來的符令。

「護衛軍三千,任你差遣。」

余遠拿著符令喜滋滋走出房門時,顧庭生正捧著一盆花站了很久,江陵走出來時,就見到他立在一邊不說話,「你在這做什麼?」

顧庭生把盆往他懷裡一推,臉色極不自然,聲音不淺不淡道:「這花有助安眠。」

江陵拔出佩劍照了照自己濃重的黑眼圈,小聲嘟囔:「這麼明顯么?你特意來送我花的?」

顧庭生一頓,「也不是特意……花多得沒處放了。」

「噢,你種這麼多安眠花做什麼?你也睡不著么?」

「……睡你大爺。」

……

4

時間一長,將軍府暗地裡關於江陵和顧庭生的風言風語也日趨猖獗,無非是「將軍一直不近女色,原來好的是這一口」。

一開始也只是隨意調侃,後來越傳越臟。

江陵自然是不知道的,顧庭生倒是不經意有過幾次耳聞,多是眉頭一皺,便走開了。

江陵躺在隱蔽的樹間睡覺時,被一片哀嚎聲驚醒。

「狗雜碎!我看你們還在背後嚼舌根!」幾鞭子下去,又是撕心裂肺的嚎叫。

「將軍征戰沙場,是真正的男兒好漢!齷齪的豬兒,看我不打死你!」

「余將軍饒命,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聽好了,你們這些齷齪話要是讓將軍聽見,我饒不了你們!」

江陵躺在樹間,拿嘴咬下一片葉子,眼神縹緲。顧庭生坐在樹下喝茶,顯然動靜都聽進去了,他放下茶杯,看了看天,陰沉的濃雲涌動,隱隱有亮光在雲層中閃動,看樣子要下雨了。

後半夜,果然雷聲滾滾,顧庭生夢中驚醒,一股巨大的窒息感襲來,他睜著眼躺在床上,四肢僵硬。

外面的雨,又急又大,像是拿盆鋪天蓋地兜下來。

過了好久他才從雷聲里聽出了敲門聲。

起床去開,卻是江陵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疲憊,雙唇也沒了血色,發梢的水一滴滴落在胸襟,濕了大片。

一道閃電照亮了他的臉,江陵微不可見縮了一下。

江陵輕車熟路進去,拿架子上毛巾擦了頭髮,利索脫下外衣,鑽進了被子里。

「你這是做什麼?」

「睡覺啊,你不睡嗎?」

「你沒有床嗎?」

「獨睡睡不如一起睡嘛。」

又是一陣滾雷,顧庭生突然明白了,「你怕打雷?」

江陵沒說話,拿被子蒙住臉。顧庭生哭笑不得,一個殺伐將軍,怕打雷?

見許久沒動靜,江陵又掀開被子,「你不睡能不能幫忙滅個燈?」

折騰到半夜,顧庭生也困了,剛進被子,一雙手腳便纏過來,他掙扎了一下。

「別動。」

顧庭安果然不動了,窗外雨點漸漸小了許多,夜色靜得駭人,屋檐雨水滴落的聲音放大了數百倍。

就在顧庭生快睡著時,聽見背後的喃喃自語。

「我第一次殺人,殺的是我叔父全家。那晚也是下了一場大雨,我本打算放過那個小孩子。我一回頭,他拿著斧頭朝我衝過來,這時候一道閃電劈下來,一下子就把他打死了。他那時躺在樹底下,焦黑得不成人樣。你見過炭吧?就是那樣。

「你看,蒼天從來無眼,我萬惡不赦,他也讓我活到了今天。」

江陵挪了挪,使勁往他肩膀和枕頭的那點縫隙下湊。

顧庭生心想,不是蒼天無眼,是報應未到。

江陵安靜地趴在他的肩頭,顧庭生感覺他心裡在流淚,先是一滴一滴,後來開始決堤。

從那以後,江陵再也聽不得雷聲,見不得閃電,以往那麼多這樣的雨夜都是自己一個人熬過去了,今夜他突然想起顧庭生,一想到顧庭生他就不那麼怕了。

日後幾乎每個晚上,顧庭生半夜從夢中驚醒時都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江陵耍賴,顧庭生說不過他也打不過他,江陵便理所當然地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地盤。

有一日江陵早朝回來,有點不大對頭。悶聲不哼一個人去後竹林練劍,竹子倒地七零八落,沒人敢上前一步。

午夜夢回時,江陵似乎困於夢魘,滿頭大汗,怎麼叫都叫不醒。最後顧庭生略一思索,朝他臉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你怎麼了?」

江陵抹了一把額頭上虛汗,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疲憊極了。

「夢到以前的事……」

顧庭生沒繼續問下去,仰面躺下去。他了解江陵,就算不問,他也會繼續往下說。

果然,江陵也躺下來,雙目無神望著頂上的帳子,陷入了回憶。

5

江陵年幼時父母早逝,是和叔父一家住在一起。小村子,多一個人就多一張嘴吃飯,叔父佔了他父母留下來的地產和幾間草房子,對小江陵卻異常苛刻。

小江陵卻喜歡這個叔父喜歡得緊,他沒有父親,是把叔父當父親來對待的。一年冬天,叔父病了,他跟小江陵說,只有山崖上的靈犀草為引才能治他的病。

寒冬臘月,他的衣裳單薄,有幾處破了洞,很快就凍得青紫。山路又險又滑,他數不清摔了多少次,身後白雪上蜿蜒著一條血跡,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一定要採到靈犀草,回去給叔父治病。

憑著這個念頭,竟真的在崖壁上發現了一株。他小心翼翼,踩著凸出來的山石,摘下草藥,哪知回程時一不小心滾下去。

他摔斷了腿,躺在谷底不能動彈,想著叔父在家裡等著這株草救命,硬是咬牙拖著殘腿往回趕。

身上雖然傷痕纍纍,但他心裡卻高興極了。他帶回了藥引,叔父一定會喜歡他的。

但那時他站在門口,不知是冷的還是怎麼,半天不能動彈。

「什麼靈犀草,那蠢蛋還真的就去了。」

一屋子的暖意融融和歡聲笑語。

「爹,蠢蛋哥哥還回來嗎?」

「他最好凍死在外邊,什麼玩意兒,呸!」

「什麼死不死的,當著孩子的面也這麼說。」

江陵那時十歲,已經把這世上所有的苦都嘗了一遍。

他那時還沒起殺機,是後來,村裡染了瘟疫。

那次瘟疫來得迅猛,擴散極快,傳染者,多活不過一個月,江陵便是這活不過一月的其中一個。

那晚叔父格外仁慈,拿根棍子遠遠挑過去一塊他最喜歡的桂花糕。他高興,叔父從來沒有這樣的好臉色,將糕塞進嘴裡囫圇吞了。

那夜他睡得很沉,醒來時不知是第幾天的早上,有什麼在他手背啄得生疼,他一看,是幾隻黑烏鴉。

環顧四周,一股噁心湧上喉嚨,竟是死人堆亂葬崗。

他爬起來拚命跑,拚命跑,不知跑了多久,又累又餓,終於暈過去。

醒來時是一個破廟的草堆上,地上躺了一群和他一樣染了病的人。

面前的少年十四五歲的模樣,臉上蒙著一塊白帕子,正細心替他擦拭傷口,那時他全身化膿,臉上坑坑窪窪,沒有個人樣。

「你不怕我?」

「你是病人,我是大夫,我怕你做什麼?」

江陵一顆防備的心因為這一句話就放下了,只覺渾身一股暖意,快要融化了一般,淚水先一步湧出。

少年以為碰到他的傷口,手足無措,一個長鬍子青年聞聲過來,檢查他的身體。

「師傅,他怎麼了?」

少年的師傅搖搖頭,意思是沒什麼。少年會錯意,以為是沒救了,一時也眼眶溫熱。

「你別怕啊,我會陪著你的。」

少年輕輕順他的胸口,江陵止住了哭聲,滿臉淌著淚水,「你說真的?」

「當然真的。」

少年和師傅本是途經此地,見此人間慘狀,心生不忍,便稍作停留。那長鬍子師傅不知什麼來頭,醫術驚人,研究配出了抑制瘟疫的解藥,這裡被村裡丟出來自生自滅的人,好了大半。

江陵已經能下地行走了,隻身上臉上留下的坑窪還留著,長鬍子師傅把他腿骨的舊疾也一併治好了。

少年從來不說自己的來歷和姓名,他不說,江陵也不繼續問。對於他來說,在睜眼見到少年的那一瞬,就已經把全部的信任交給他了。

「你們明日要走?什麼時候回來?」

「阿陵,有緣自會相見的。」

他那時還不知道,這一句話讓江陵等了多少年。

江陵心神恍惚,心中充斥著極大的不安,他一個人走到了蘆葦盪,幾個村民不知從哪打的野鴿,架在火上烤好了,香氣四溢。

他扯下幾片大蘆葦葉,跑過去將烤好的野鴿搶了就跑,那幾個人知道他染過病,不敢碰他,鴿子也不敢要了。又不甘心,撿起幾根樹根追上去打。

江陵將蘆葦葉包好的滾燙的燒鴿護在懷裡,棍子像雨點一樣密集地往身上打,他忍著痛,心裡只想著把這隻燒鴿拿給少年。

少年模樣孱弱,這些日子費心神休息不好,也吃不好,他就要走了,他要把鴿子拿給少年。他閉起眼,不去想落在身上的棍子,彷彿這樣就不痛了。

故事講完時,天色朦朧亮了,他突然扒開胸膛,指著上面已經好了的疤痕,「這是那時候燙出來的傷,你說多蠢啊,一隻燒鴿,至於么?」

顧庭生背對著他沒說話,兩人安靜了一瞬,江陵突然問他:「你說那少年最後回來了嗎?」

「不知道。」

那少年再也沒回來,等他歡歡喜喜捧著燒鴿回去,少年等不及第二天,已經走了。

「南邊一個村子爆發了瘟疫,他們要把感染的人全圍起來活活燒了。」

顧庭生想到那場面全身一冷,明白了江陵這場噩夢的由來。

6

顧庭生自稱聽說一個雲遊四方的神醫前輩,如果能找到他,說不定有法子醫好患病的村子。

江陵大喜,忙派人根據顧庭生的描述和手信去找,等人走後又皺起了眉頭。

「你怕我耍花樣?」

「我怕你委屈,你要救的是齊國的子民。」

「百姓的性命還分齊國的梁國的?」

一句話彷彿觸及兩人極力遮掩的痛點,氣氛尷尬沉默。

江陵上奏勸服了齊王,全力去尋那位神醫,不出半月,便找到了。江陵威逼利誘,顧庭生動情曉理,白鬍子神醫總算答應了。

照理說,少年將軍本不是善茬,要不然當時白風寨還在時也不會久攻不下,只能送去一紙招安令。

為了這次瘟疫,竟親力親為,不惜忤逆聖上也要去救那些平民的性命,實在奇怪。

疫情得以控制的那日,村裡百姓張燈十里,前呼後擁地送走了江陵。江陵見那一串串紅燈籠,突然覺得頭暈目眩,眼前出現無數幻影,漸漸地竟突然變作凶神惡煞的幽靈,張牙舞爪向他撲過來,江陵一聲驚叫,便暈倒在地。

別人都當江陵是太過疲憊,才突然暈倒的,但他知道不是的。他的頭腦仍然清醒,只是身體不讓他醒過來,他聽到床邊人來人往,說話的一會兒是余遠,一會兒是顧庭生,後來似乎來了許多人,手忙腳亂,吵吵嚷嚷。他煩躁得很,突然一下子,醒過來了。

「老大老大,你終於醒了。」

「發生什麼事了?」

「哦對,顧先生……呸!梁國餘孽,反啦!」

與顧庭生裡應外合的,正是江陵請回來的神醫。

江陵一言不發,面色凝重,「你去把兄弟們都叫過來。」

原來白鬍子神醫這幾年來一直暗中聯繫融匯當年逃出來的梁國殘兵,招兵買馬,屯糧訓練,又以五洲城池與周邊小國交易,得其援助。

他曾找過顧庭生,兩人在幾年前便已經謀劃好了今日的局面。

顧庭生手裡有江陵的符令,不僅暢通無阻,且一呼百應。

一騎絕塵,顧庭生很快到了齊國的城門口,等近了,才發現城門底下站了一個人。

終有一天,他們兩個要直面那段不可言說的痛苦。

「顧庭生,你真是不簡單。」

江陵仍舊不可一世地笑,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顧庭生跳下馬,鋒利的青光劍鋒出鞘,直指江陵。

「四年屈辱,今日一併還給你。」

顧庭生先動的手,刀光劍影間,兩人的身影便交纏在一起。天上黑雲涌動,不知是天光乍現還是大雨滂沱。

江陵明顯氣息不穩,他仍頭暈得厲害,眼前幻影重重,直至肩上刺痛,瞬間驚醒。

「我知道了,那盆花其實是下了葯,讓人神識不清,縱容我睡你房裡也只是為了拿到那塊符令。你這些年刻意接近和假意示好,都是為了取得我的信任,讓我放鬆警惕,好讓你聯繫餘黨,復你的國。」

江陵本就沒有放棄這麼想過,但是如今親自將事實抖落出來,一句一句,竟越說越冷。

顧庭生目露狠意,泛著殺機,捏起他的下巴,「你說對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的仇恨,你喜歡我?呵,你真讓我噁心。」

有個聲音在他心裡叫囂著,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但是他必須這麼說,他必須恨他傷他,才對得起日夜徘徊在梁國上下的幽靈。那日他一劍割斷父皇的喉嚨,如煞神附體,那場面久久在記憶里縈繞不去,夜夜化為夢魘,在午夜滿頭大汗地驚醒。

「我不殺你,你看看你像狗一樣護著的君主,會不會放過你?」

江陵仰面大笑,「我他媽像狗一樣護著的,不正是你嗎?」

身後喊殺聲四起,追兵已經來了,顧庭生顧不得其他,像看什麼髒東西一樣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江陵,縱馬去了。

江陵看著城門打開,馬蹄聲漸漸遠了。他跟他說過的,南門是自己人,出去方便。他果然記得,只是不知道他回程的路,會不會也記得曾和他並肩走過。

他以劍支地,站起身來。顧庭生常掛在身上的一塊金玉,他是後來才知道是皇家之物。當初少年騙他說自己是齊國人,他信他,自然以為是齊國的世子,所以那天從朝廷來的招安令,他沒多猶豫,便歸降了。

他一直在等少年回來,等到今天已經十一年,少年還是走了。

血踏梁國宮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少年不會回來了。

奪他江山,滅他滿門,該死的不是他顧庭生,當初仿建他的寢宮,是因為他知道,只有仇恨才能讓他活下去。

他要他活下去。

一人當關,萬夫莫開。江陵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于軍陣中廝殺。

顧庭生,你放心地往前去吧。

7

梁國光復,奪回全部失地,齊國重創,君主震怒,傳令將窩藏餘孽的江陵從死牢中提出來,將其挫骨揚灰。

行刑前,江陵最後想起來的,是抱著顧庭生睡覺時做的一個夢。

夢裡他們沒有血海深仇,還能在月下談笑風生。

「喂,顧庭生,如果有朝一日,梁國光復,你開心不開心?」

沒等回答,他低下了聲音,自問自答,「你當然開心,那到時我怎麼辦?」

顧庭生往草地上一躺,「那還不簡單,到時我再將你擄來,做我大梁的護國大將軍,怎麼不威風?」

江陵澤聽了哈哈大笑,「堂堂世子爺,怎麼也學起我來,做些強盜的勾當?」

顧庭安一笑,像是月光下展開的白曇,「近你者黑嘛。」

江陵的骨灰揚灑出去,在空中飄飄揚揚,經久不散,最後竟下起了一場鵝毛大雪。

這雪綿延千里,覆蓋了整個蒼茫大地。梁國新帝身披蠎袍,站在檐下對著漫天風雪發愣。

「顧庭生!」

余遠一拳打過來,眼睛通紅。

「小人!你以為我們是真心歸順於你?要不是老大求我們,他跪著求我們,讓我們幫你一把,你以為我余遠會拋下老大,到你這破梁宮?你他媽顧庭生,都是你害的……」

幾個宮人扣著余遠的雙臂拖下去,遠遠還能聽見他罵罵嚷嚷,最後哽咽不成聲。

顧庭生接下一片雪花,晶瑩剔透,他笨拙地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雪花旋即化了。

「陛下,您怎麼哭了?」

顧庭生茫然轉頭,去抹臉上的淚水,卻越抹越多,停不下來。

一瞬間彷彿山河失色,他心裡如萬蟻吞噬,終於失聲痛哭。

「阿陵!」

史書記載,大梁光復,建號開元,三日後,欽天鑒擇一良辰,新帝登基。恰逢瑞雪,許是感召先帝之靈,新帝悲不自勝,涕淚縱橫,爾後大病七日。(原題:《少年江陵》,作者: 顧元。來自:每天讀點故事【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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