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的是演員，不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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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楊如何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留學生搖身一變成為國際知名導演……

柏林銀熊獲獎作品《盲井》是如何拍攝……

已成為國內炙手可熱的影視大咖王寶強當年如何被李楊發現……

盡在李楊新書《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

李楊|著

6著手建立劇組（上）

回北京後，我底氣十足地修改劇本，並著手建立劇組。我回國後認識了一個在電影廠工作的導演，他拍過一些低成本的片子，我和他相處得不錯。他有一個完整的團隊，願意交給我。有一個現成且有經驗的製片班底，省去了磨合時間，這讓我很放心。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我開始選擇主創人員。我最早找到的是錄音指導。通過朋友介紹，我找到了錄音師王彧，他是我的首選。雖然當時他在主流電影圈的名氣不大，但是在中國獨立電影圈，也就是所謂的地下電影圈，他還是很有名氣的。像王超、賈樟柯等人的獨立電影，都有他的身影。王彧胖胖的，樂呵呵的，對做低成本電影很有經驗。我要求的是現場錄音，而不是後期配音。

像《盲井》這種風格的電影如果不是現場同期聲錄音，電影中的一些特質，現場感、真實感就表現不出來。雖然拍攝現場的聲音很嘈雜，我仍然要求現場錄音。但是怎樣掌握環境聲和台詞的比例關係，既要有環境聲，台詞又必須清楚地聽見，這對於一個錄音師的要求非常之高。王彧是電影學院錄音系的畢業生，他很專業，對聲音的設計也很有想法。我跟他談了我的情況之後，沒想到他非常痛快地答應了，我們當時就達成了協議。王彧現在已經是非常著名的製片人了。

第二個找到的是美術設計。我找了許多人，他們都是不錯的美術設計。但是一聽說要大冬天在山裡拍攝，而且還是個低成本電影，他們就紛紛找各種理由拒絕了。後來我找到楊軍。他在做電影美術師之外還兼做景觀設計，有很好的執行能力，也有很多想法。這對於我拍低成本電影來說非常重要，因為我們最缺的就是錢，最需要的就是少花錢辦大事的點子。我需要一個美術指導，在實景的基礎上進行改造。楊軍無疑是合適的人選，最重要的是，他願意吃苦，願意跟我一起去山裡。就這樣，我們握手成交。我沒有錢搭景，也不願意搭景。

因為在電影製片廠里搭出來的景不真實，且缺少生活的質感和味道。但是在真正的礦井底下拍攝卻有很大風險，小煤窯安全係數很低，隨時可能遇到各種各樣的危險，萬一發生事故，我根本無力承擔。因為煤礦不出事則已，一出事就是大事。為了減少危險，我曾經和楊軍一起設計了各種方案。我們設想過在拍攝景點挖一個坑道，上面搭上棚頂，做成巷道，並把四周全部塗黑，甚至打算把煤貼到兩壁和頂棚上。但是那樣做需要很多煤和人工，造價非常高，而煤窯內的感覺、煤的感覺、四處漂浮粉塵的感覺都做不到，反而讓人不能信服。緊接著，我們又做了好幾個方案，但都達不到預想的效果，只好放棄了。最終，我決定就在小煤窯里拍攝。為了降低風險，拍攝地點選擇在離礦井逃生通道二十米左右的地方，也就是說，萬一有什麼意外，我們可以在兩分鐘之內到達安全出口。我還打算僱用足夠多的安全檢查員，配備大量的瓦斯表，以確保全體劇組人員的生命安全。

錄音和美術部門到位了，我還缺一個重要的合作夥伴，就是攝影師。膠片電影對攝影師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像我這樣的低成本電影。因為我不可能有大量的膠片讓攝影師來NG，每個鏡頭只能拍三四遍。為了保證影片的質量，我決定在澳大利亞的電影洗印廠沖洗底片和後期製作。這是世界上最好的電影后期工廠之一，許多好萊塢的大片都是在這裡製作的，當然價格不菲。俗話說，好鋼使在刀刃上。為了保證影片的製作水準和質量我在所不惜。拍攝的樣片沖洗後寄回來最少需要一個星期，還要辦理海關等各種手續，等我們拿到手最快也需要十天時間。而我們的拍攝周期和資金根本不允許有那麼長的時間等待。也就是說，這意味著我們不能及時看到拍攝的結果，只能像賭博一樣蒙著拍攝，拍成什麼樣就是什麼樣。這就要求攝影師的技術過硬。我找了許多攝影師，跟他們談的時候我不願意有什麼隱瞞，我如實地告訴那些攝影師，拍戲的過程中將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很多攝影師聽說要下煤礦拍，都不敢去。就這樣，攝影師一直找不到 ，我十分著急。

幾經周折，我找到了劉勇宏。他是一個挺有想法的年輕攝影師，原本是學建築的，後來因為喜歡電影，就又考到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研究生班學習了幾年攝影。他在電影學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我看過他拍攝的一個短片《北京的風很大》，雖然這部片子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顯得較為粗糙，但是他手持攝影機運動拍攝的感覺是不錯的。我在尋找攝影師之前就已經確定了電影的拍攝風格，我希望全片肩扛攝影，拍成像是紀錄片和新聞報道一樣的故事片，以此來增加影片的真實感和衝擊力，而不是拍成像好萊塢劇情電影的風格，所以我決定用超16毫米的膠片來拍攝。16毫米攝影機偏小偏輕，在礦井下巷道里拍攝都是比較方便的。我認為劉勇宏是比較合適的一個人選，但是他願意不願意拍攝還是個問號。

我了解到，當時他正處於事業的低谷。在此之前，有兩個電影劇組都因為各種原因跟他沒有合作到最後。這無論是對他的事業還是口碑都有很大的影響。當時他正在準備考博士，然後到學校教書。我們剛剛開始交談的時候，他頗為猶豫。我很坦誠地告訴他，我也是一個新人，第一次拍故事片，而且是自掏腰包，我是要拿作品來證明自己行還是不行。這次拍攝對我來說是一個機會，對你來說也是一個機會。我知道你有才華，也可以拍出很好的東西。我們兩個都是有抱負的人，我們都憋了一股勁兒，想要在這一行干出一番事業來，我們應該一起拼一下。也許是我的坦誠和拼搏精神打動了他，也許他認為這次的確是他在事業上重新站起來的一個機會，他略加思索，就答應了。我始終認為，一個人的本事和能力是有大小的，但是做事情的態度和決心往往決定了他的成功與失敗。不管是什麼職業，一個本領和技術高超的人，就算他是大師，如果他不認真努力，那還不如一個水平比他差但是拚命去工作的人。劉勇宏很年輕，也確實有這股拼勁兒。我年紀雖然比他大，但是我跟他一樣，也渴望證明自己，證明自我的價值。

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我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放手一搏，就是給自己做一個餡餅，給自己創造一個展示的機會。爭取到了劉勇宏，我的心裡就踏實多了。他給我介紹了上海電影製片廠最優秀的焦點員，號稱中國第一焦點的傅傑老師。後來的事實證明，傅老師絕對配得上中國第一焦點大師的稱號。我拍《盲井》的絕大部分鏡頭是移動鏡頭，人物和攝影機的位置在不停地變化，而且每一次拍攝都不同。他幾乎沒有用過尺子，僅憑著經驗理解我的意圖，把焦點準確地定在我想要的人物和地方上。後來我們在電影《盲山》中又合作了一次。可嘆的是，現在這樣有水平有經驗的職業工作人員在中國影視界，已經非常稀少了。

通過陳大明的介紹，我找到鮑振江來做執行導演。他是河南開封人，和陳大明是發小，從小一起學過豫劇。他在王超的電影《安陽嬰兒》和李玉的電影《紅顏》中擔任的也是副導演。這個人很有熱情，也有理想，且一直想做電影。演員副導演叫小龍，是我一個在北京電影製片廠工作的朋友推薦的。整個的製片部門也是他推薦的，是他的製作班底。除了演員之外，幾乎所有的主創部門都已經定下來了。各個部門也分別開始組建他們的團隊和準備器材設備。我與美術師楊軍去看景，與此同時，我讓執行導演和演員副導演尋找演員。

我需要找的演員是接近生活原生態的，不是高大全的帥哥靚女。關於男主角的扮演者，我第一個想到的是王宏偉，他在賈樟柯電影《小武》 中扮演小武。我覺得他的形象和氣質符合普通勞動人民，且表演不露痕迹，塑造的人物形象豐富飽滿。可惜王宏偉當時還有別的事情，再加上他那時候的狀態離我想要的殺人犯的氣質有一些距離。王宏偉善良而大度，給我的印象很好。我對他說：「你是一個非常棒的演員。這次合作不了，我們以後再合作。」

我曾經考慮過用明星，也嘗試著去接觸了幾個明星。其實演員是不是明星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需要的是好演員，能夠出色演繹角色的優秀演員，而不是明星。我的一個朋友在拍戲，他片子的男一號是一個明星，這個明星的名字我就不說了，當時還是很厲害的。他沒有高大全的形象，小小的眯眯眼，看上去壞壞的。我看了他的一些電影片段，覺得表演還不錯。我趕到拍攝場地，想看看他拍戲的狀態和表演。他們正在拍戲，我沒讓朋友介紹我，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觀察他。說實話，我覺得他的氣質最適合演《盲井》的男一號二叔。他那時候名氣還沒有特別大，雖然他的價錢貴一些，但是只要他喜歡，願意演，我覺得一切都是可以談的。

當我拍攝經費遇到困難的時候，我的弟弟李樺

（左）和李杉（中）用實際行動支持我實現

電影夢想。兄弟情深。

我的導演朋友喊了一聲「Cut！」 這一個鏡頭拍完了，他走過來跟我寒暄。我看見那個明星從拍攝現場出來，一屁股坐在導演的椅子上，大模大樣地說：「導演，看回放。」 我朋友也是第一次當導演，他看了看那個明星，沒有說話，忍了。我朋友走過去坐在導演椅旁邊的椅子上，開始看剛剛拍攝的鏡頭。那個明星的張狂讓我非常反感。在國外（我想在中國應該也一樣），導演椅在劇組裡是很神聖的，除了導演本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坐。攝影師有攝影師的椅子，主角有主角的椅子，椅子的後面都會寫上主人的身份。

我覺得這個演員根本不懂得尊重導演，目中無人，太狂妄了，就算我的朋友是第一次導電影，那也是導演。那個明星坐在導演椅上，右手一伸，他的助理馬上把一根煙塞到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間，畢恭畢敬地打火給他點上煙，接著站在他身後，給他按摩；他一邊抽煙一邊看回放。我不屑地看著他，感到十分噁心。那時候他才剛剛出名，即便是大牌明星，也不過是個演員，怎麼就變得像土財主一樣了呢？西方是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明星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助理伺候，是對在場所有人的不尊重。如果肩疼需要按摩，可以隱蔽一點，到化妝間或者服裝間讓助手幫忙放鬆，這沒有什麼問題。可是這所謂的明星卻在大庭廣眾之下顯擺，一看就是窮人乍富，一臉的土鱉相。他看了回放之後，用不容商量的口氣對導演說：「咱們再來一條吧。」我那個朋友連聲說：「好，好，就再拍一條。」我非常憤怒，這完全是本末倒置，就好像他是整個電影的主控一樣。這種頤指氣使的霸道，讓我徹底打消了請明星來演我電影的想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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