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交匯：王維詩畫的空間意識

詩佛王維管窺之十一

王維詩畫的空間意識展現為物理空間、心理空間和超驗空間的不同層次，同時時空轉換、交融也是其詩畫鮮明的特色。

一、王維詩畫時間的三層內涵

1、以雄渾宏闊的外景（外部空間、物理空間）描寫，表現曠放的胸懷（內部空間、心理空間）。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使至塞上》）、「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送梓州李使君》）、「天官動將星，漢地柳條青。萬里鳴刁斗，三軍出井陘」（《送趙都督赴代州得青字》）。唐詩引人之處，是詩中表達的宏偉空間。李白「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渡荊門送別》）、杜甫「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旅夜書懷》）、王維「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漢江臨泛》）。以廓大的物理空間表現曠達、豪邁的內部心裡空間即精神空間，此即所謂盛唐之音和盛唐氣象。

2、以含蓄蘊藉的意境（世俗空間、經驗空間）表現相外之旨和本真世界（出世空間、超驗空間）。

王維詩歌不僅能再現具體的自然界，也傳達出超驗的、形而上的內容，所以，王維詩歌中的具體意象其實都是隱喻，它聯接起具體世界和超驗世界。比如清風、明月、白雲、清泉、落日等的意象，既是自然之物，又是悟道後自由自在、隨緣任運、洒脫出塵、清凈空寂的禪境的表徵。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林深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3、以空間的自由游移表現不執不著的狀態。王維詩畫的散點透視和視角在多點之間的游移，使詩畫呈現靈動活潑和變動不居的風格，也表現出王維「游於藝」的審美取向和不沾、不滯、不住的審美心態。如《終南山》。

二、王維詩畫的時空交融。

王維詩畫表現出時空的交融、錯置、互轉。時間一般和空間相伴而生，物質的存在形態只有時間或只有空間是不可想像的。在空間的意識是綿延性、時間性的，所以時間對空間來說具有決定性意義。天台宗創始人智顗的「一念三千」理論認為，現前一念在一剎那即可遍至三千大千世界。「夫一心具十法界，一法界又具十法界百法界，一界具三十種世間，百法界即具三千種世間，此三千在一念心。若無心而己，介爾有心，即具三千」。（《摩訶止觀》卷五）。唐代臨濟禪師說，「你一念心生三界，隨緣被境分為六塵。你如今應用處，欠少什麼？一剎那間便入凈入穢，入彌勒樓閣，入三眼國土，處處游履，唯見空名」。可見心念具有包容萬法、倏忽如電的特點。據載智者大師於光州大蘇山修法華三昧，誦法華經至藥王菩薩品「是真精進，是名真法供養如來」之句，身心豁然，寂而入定。徹見靈山一會，儼然未散。可見心念可以在過去、現在、未來之間靈活穿越。

1、懸想---瞬間的空間共在狀態 。王維的詩歌善用「懸想」手法，就是將想像的情景拉至目前，進行描摹。用現前一念，將不同的空間情景連在一起，呈現出時空交錯的形態。如共時態的懸想《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 來者復為誰？空悲昔人有。王維改造了宋之問的別墅，建立了新家，看到了古人、前人栽種的古木只剩下衰柳。詩人之後的後來者，還會像他一樣對昔人的存在哀嘆不已。詩人用懸想，表達了世事無常的感喟。再如《雜詩三首·其二》：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2、混淆時空。王維繪畫中，將雪和芭蕉這種季節和南北地域不同的景物畫在一起，成為雪裡芭蕉，是用圖畫同時顯現不同空間的東西。芭蕉，是佛教中常用的物象，表達人身、事物的虛幻不實。如《維摩詰經》：「是身如芭蕉，中無有堅」。禪宗的時空觀受《華嚴經》的影響。《華嚴經》雲，「菩薩以一切，種種莊嚴剎，置於一毛孔，真是悉令見。復以一毛孔，普納一切海。大海無增減，眾生無嬈害」。在心念在作用下，空間的大小都是可以自由轉換的。王維的雪中芭蕉在時間上混淆了寒暑季節，在空間上混淆了南北地域，這中突破常理的時空自由轉換，無疑受了佛教時空觀的影響。

3、時空互轉。時間的延展是在空間中的延展，也是用空間的刻度、器物、長度來度量的。將時間收攝於空間，是唐詩中突出的審美方式。王維嫻熟地運用這種方式，營造了其詩歌靈動、靜謐、和諧的風格。詩歌時間的綿延，表達了自然靈動、流變、活潑的物態和詩人的情態，時間收於空間，空間景物的並置，表達了自然的安謐和永恆。綿延顯示深度，空間顯示廣度。如「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如《泛前陂》：

秋空自明迥,況復遠人間。暢以沙際鶴,兼之雲外山。

澄波澹將夕,清月皓方閑。此夜任孤棹,夷猶殊未還。

詩中表示時間的詞有「秋」、「將夕」、「方」、「此夜」、「殊未」。其中，「將夕」代表時間較快的的線性延續，而「方」表達了時間的較為緩慢的綿延狀態和空間中月光的靜靜揮灑，「皓」、「閑」即指月亮的清輝和安閑，也指詩人皎潔無染的心境。「方」持續時間非常長，實際上是以有月光的空間收攝、取消了時間性，表達了心體常明的永恆狀態。「此夜」表示當下，「任」則表現出詩人悟道後隨緣任運的心境。

王維詩中，時空有時互轉，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前一句，時間轉為空間。後一句，空間轉化為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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