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該不該假裝自己過得很好

NUAN XIN LI

溫 暖 世 界 溫 暖 你 的 第 1163 天

我們能撒的最大的謊，就是自己騙自己

有多少人，活在自己不知道或者假裝不知道的謊言里，因為謊言猶如麻藥，當麻藥散去，就不得不面對現實中無法多忍受的瘡痍。

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過年見了一面。她妝容精緻，吃穿考究，說話張口就是：

咱們家鄉小城怎麼還是這麼破這麼low;哎呀，我最近又去了哪個地方旅遊出了國，看我買的這個限量的包包，這件名牌大衣；我的老公如何如何疼我寵我；你不知道，我現在過得有多麼的幸福。

反而，我在她的眼中，現狀是很令她擔憂的。我每天都很苦逼的工作，還是個單身狗沒有人疼，一身的淘寶貨顯得跟low。我表示為她感到高興之外，也沒有啥可解釋的，畢竟諮詢狗的生存現狀都是苦逼的。

後來聊著聊著，就感覺到了她的欲言又止。她說：其實也很羨慕你，每天很充實，有自己喜歡的事情做。我雖然生活幸福，但有些時候，莫名其妙的有情緒。

她自己轉移了幾次話題，但還是會轉回來。她最後還是跟我說了她的一些情況：原來，她畢業以後找了幾個很普通的工作，都是薪水低但卻疲於奔命的，她很灰心，但也無可奈何。後來因為工作原因，她遇到了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他們兩人相互愛慕，然後很快就確定了戀人關係。因為工作原因，沒多久男人就要去別的城市裡面工作，於是她就辭職跟著他去了。他們住在他的大房子里生活，他對她很好，不僅是在衣食住行上給她最好的，而且在情感上也對她的小脾氣十分包容。這看起來十分完美，但她還是發現了他有家室的秘密。經過吵鬧，他給她道歉，發誓一定會娶她。多年過去了，每當她焦慮不安，他都會斬釘截鐵給她一個承諾，並附贈一個名牌包包和一次出國旅遊。漸漸地，她也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認命了。

我聽到這兒就有些擔憂，她看出了我的擔心，她寬慰我，也像寬慰她自己：他不離婚是因為不得已，因為孩子，因為工作升遷，因為其他，總之他也很不容易。而且他說了，跟她永不分離，生死都要在一起，說這話的時候他都流淚了，抱著她哭，她特別感動……

她深深地沉浸在自己想像的美夢裡，在夢中有她的願望都可以滿足。可惜美好的幻想終究是幻覺，像個氣泡，偏離現實太遠，一碰就會碎掉。我們都知道，如果一個男人他真的愛你，那麼他一定不會捨得讓你當第三者，不捨得你受委屈，不捨得你沒完沒了的焦慮不安，一定會給你一個安穩踏實的生活，而不是總是用謊言去糊弄你，讓他自己成為婚姻內外的最大獲益者。那如果拆穿她的美夢，讓她直面現實，就一定會獲得真正的幸福嗎？恐怕等她面對現實的時候，會收穫比現在更多的焦慮和痛苦。到了那個時候，就沒有辦法披著真愛的外衣，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第三者身份，她要接受這個身份帶給她的羞恥感罪惡感；她要面對他其實不那麼愛她、甚至玩弄她的事實；她要失去他的寵愛和照顧；她要面對自己生存的壓力，以及無法達到現在生活水準的十分之一的狼狽。

無獨有偶，我的一個來訪也活在深深的幻覺中。

她自從坐在諮詢室里眼淚就沒有停，房間里裝滿了她委屈的情緒：她在多年前就與一個合伙人一起開了一家服裝店，按說她也是老闆，但是合伙人對待她非常不公平。店鋪盈利多，合伙人會想方設法地多佔便宜；店鋪虧損的時候，合伙人會怪罪她不盡心。合伙人一方面指責她，一方面又在她面前賣慘。來訪者的態度是退讓和遷就，覺得自己多付出一些就多付出一些，畢竟合伙人也不容易。最後，合伙人的態度越來越惡劣，讓她無償的干財務，管理貨物，她都答應了，但後來合伙人還是不滿意試圖要把她趕走，也絲毫不提她投入的資金的事。來訪者因此而委屈和憤怒，眼淚流個不停，流完眼淚繼續跟我說：也許是她自己不夠大度，不夠包容，格局不夠高所以才會為此難受，而且這種情緒已經影響了每天的生活。是不是自己要多做一些感動合伙人的事才能感化她，才能重回以前很好的關係。

我們都能看出來，只要我的來訪繼續這樣討好軟弱下去，一定會遭到更多的侵略，不僅在生意上，可能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一味地想著「感化」這些侵佔別人利益的人，根本就是美夢一場。那如果我們喚醒她，告訴她她的應對方式是無效的，那麼她就不得不接受自己所謂的「大度」毫無價值，而且自己這些年其實是無能並窩囊的，對合伙人的蔑視和攻擊很可能要轉向自身。她不得不面臨對自己新的認知：自己並不是大度、高尚、善良，而其實是一個無法守住自己邊界、會懦弱的被他人肆意侵犯的人。這該多麼殘酷。

我聽過最慘的故事，就是一個妻子相信暴力的丈夫可以悔改的故事。

丈夫沉迷賭博，妻子勸阻。丈夫由剛開始的言語暴力，到推搡，到出手打妻子，最後失手把妻子打死。

我想這裡有一個明顯的過程：丈夫並不是第一次就出手打妻子的，而且，這個過程持續了很多年。剛開始妻子也會生氣，回娘家，考慮跟暴力的丈夫離婚，但家人說：他打你怎麼會無緣無故？你自己就沒有錯嗎？她去找朋友，朋友說：現在拈花惹草的男人遍地是，現在哪一對兒夫妻不是湊合著過日子，你男人是有錯但他還知道回家，已經算不錯的了。於是女人聽著別人的勸誡、男人一次一次的懺悔，女人在這樣虛假的希望中，焦慮的麻醉著自己。也許麻醉可以讓她迴避身上的疼痛、心理的失望，但最終沒有幫她迴避掉必然的結局。

TA們作為成年人，人格基本穩定，在不經歷大的事件的情況下，是很難有大的改變的，很可能一輩子就是這個脾氣性格了。

把希望建立在別人的改變上，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要麼你就接納別人不完美的地方，要麼你覺得接受不了你就離開他，否則你想要改造他，大家都會痛苦，並且是最費力不討好的一個選項。

我在想，妻子在這麼多年裡，面對丈夫一次又一次的賭博，不是沒想過他很可能改變不了了，但是還是非常固執的相信他，讓自己活在幻覺里。也許，在這個幻覺中，她至少還有一個完整的家，不用面對別人對離婚女人的輕蔑與惡意。可能這個東西比她承受的焦慮不安還要重要。

我還認識一個愛做美夢的年輕人，他的父母為了避免與他分離，總要替他承擔部分功能，他也貪圖父母承擔責任的好處，因此他比同齡人要幼稚很多。為此，父母還會打壓他否定他，所以他就偏偏想要證明自己。他沒有什麼闖社會的經驗，也沒有人脈與資本，但他常與我攀談的一個主題就是：他最近在打算干一個大生意；他對生意的獨到見解；他兩年後一定可以買一輛大氣的越野車；他可以copy京東老闆的成功模式。

這真是一個可以笑醒的美夢。他有多想獲得認可，有多想逃避自卑的心理狀態，就有多需要這個虛假的美夢。「踏踏實實從小事做起」這麼一個顯而易見的真相，其實很難面對和接受。越是不夠好，越要踏踏實實從簡單的事做起。接受自己平凡，接受自己還不夠好，接受自己還做不到，恰恰是面對目標所邁出的關鍵一步，不是放棄努力，而是放棄對自己的幻想，回到現實當中。這樣才有希望會獲得成功。

溫尼科特曾提出過這樣的心理學理論：當嬰兒自發的感受需求不被父母接納時，它就會為了生存製造出符合父母標準、能獲得父母喜愛的虛假自體。

虛假的自體有三個重要的功能：一是掩藏和保護真實自體；二是取悅和照顧父母；三是順應環境保護自己。

於是時間久了，我們會認為這個虛假的自體是好的，真實的自己其實是糟糕的，所以一定不要讓你們看見，最好我自己也忘掉。

所以不難理解，我們身邊很多人帶著虛假的面具生活，難以摘下，這些面具有：我是被人寵愛的我是物質條件優渥的；我是善良的寬容的；我有一個完整的家，我不是形單影隻的；我是個干大事的人，我一定會讓你們認可我。或者說：其實我很糟糕，我不夠好，我一定要通過虛假的面具來獲得認可和喜歡，哪怕我也焦慮也心虛，但被你看到真實的我那簡直比死還難受。

我們通過虛假自體防禦的，就是一些最基本的渴望：我渴望我能夠被接納，我渴望被你們喜歡，我渴望被尊重，我渴望被認可。我已經苦苦壓抑了多年，我心中有太多的膽怯、委屈和失望，以至於絕望。哪怕有人可以給與，我也不再相信。

也許對自己的欺騙，可以暫時給我們一個愉快的美夢，但現實雖然不堪雖然醜陋，但踏實又真實，那就是我們自己的一部分。而太多的人生問題，是因為我們想要逃離真實的自己。紮根在不夠好的真實的土壤中，才會有生機。當我們拿出足夠的勇氣和堅強，面對並接納真實的自己，雖然痛苦，但卻意味著重生與希望。

文/暖心理諮詢師 劉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