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旅遊 > 避風珠(民間故事)

避風珠(民間故事)

漢王寺是蘇北地區西北部一個婦孺皆知的村莊,它因漢高祖籍和一座鄉間古廟而得名。漢王寺是周邊鄉村經濟文化的聚集地。據說當年香火旺的時候,方圓百里的善男信女常傴僂提攜接踵而至。或進香,或還願,或求籤,或參佛。還常有雲遊僧人慕名來此掛單。千年古剎伴隨著蒼松翠柏晨鐘暮鼓,香煙繚繞,終年香客不絕。更有高僧常常出沒,靈光時有顯現。真格是熱鬧非凡,佛事空前。

寺廟的興旺也帶來了村子的興旺。這裡除了初一十五有集外。還逢雙為集。集設在村南的一條東西大道上,路邊不知從啥時蓋滿了做買賣的鋪子。逢集那天,十里八鄉的人都來趁熱鬧,有趕著車來賣東西的,有騎著毛驢來採辦物品的,有大閨女小媳婦相約一起前來買花紅的,有後生子小孩子結伴過來耍子玩的,有老頭老太沒事閑逛的,還有一些浪蕩子瞎溜一氣瞅洋漏的……

沿街門面幹啥的都有,小酒館,雜貨鋪,藥店,剃頭鋪,辣湯鍋,燒餅鋪,乾貨店,鐵匠鋪,布莊,果子店,鮮果攤等賣吃的賣用的伺候人的,一應俱全。

挨著小酒館的西牆有一間不起眼的坡棚,沒有門臉。門口放著面案和油條鍋。一對夫妻終年在這裡煙熏火燎的做著炸油條的小買賣。男的名叫陳厚根,五十多歲,人稱油條員外。

老陳做的是小本生意。除了初一十五以外,每天門市生意很有限,沒法子他就把油條往外對。有願意從他這裡拿油條走鄉串戶沿街叫賣的,可以不給錢先拿走,等賣完後再結賬。幾個窮得日不屌生的村人貪圖這個買賣是無本的生意,就成了老陳麾下的「長工」。日子久了,這些人就喊起他「東家來,外人則開玩笑地喊他油條員外了。

這幫子「長工」不是都那麼誠信的,也有的變著法子欠賬,還有的不得不欠賬,比如張二田在外叫賣時,碰到一些老親舍臨沒錢又想吃油條,你總不能拉下臉來不給吃吧,而且事後還不能老追著討債,都鄉里鄉親的,磨不開那面子。另外一種特殊情況就是「長工」們所拿的油條賣不完,又不能退回來,遇到種事時,他們就確實沒法和「東家」結帳了。油條員外也知道他們的難處,可自己的難處誰又知道呢。為這事老婆子沒少跟他叨叨。兩口子也沒少因之生氣。但買賣終究還得做,日子照樣還得過下去。

李墩子是吃二田油條的老主顧,他家徒四壁,孤身一人。農活忙時就到朱員外家打個短工什麼的,平時則以挑土為生。他從山上刨來紅土和白土,然後來到集東頭的大柳樹下一坐,凡有起爐灶的,搪爐膽的,糊鍋熗子的,都來找他買土。有時誰家蓋屋挑牆頭,上墳,墊院子,也少不了喊他。平時看他不閑著,其實也只能是勉強混飽個肚子而已,好獃他不拖家帶口,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人。

李墩子給二田的結帳形式是有錢他掏錢,沒錢記帳。可他沒錢的時候總比有錢的時候多。這樣兌來兌去就難免欠多還少。李墩子不怕,人不死帳不爛。張二田也知道這個理,可往往舊賬還沒還上,新帳又在累加。儘管如此墩子每天還要照吃油條不誤,二田不敢不賒給他,深恐到頭來他一抹拉臉,六親不認,來一句「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那可怎麼辦。或者被逼急了,他腳底板抹油溜之大吉,到那時他二田豈不幹瞪眼。反正他孤身一人,是個走到天邊都是沒人牽掛的貨。於是,油條帳成了張二田和李墩子都難以掙脫的枷鎖。

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油條員外的老伴突然得病卧床,生意做不成了不說,還沒錢看病。「東家」不得不找來「長工」們商量。油條員外老陳恨不能給油條長工們跪下,還算這幫傢伙有良心,他們看著「東家」到了這個地步,不忍心再坑他。大夥就各自回家東拼西湊,又拐彎抹角地借了些,大差不差的將欠賬還上。

唯獨二田怎麼都湊不齊錢,自己又不願做那不義之人。「東家」現在這種境況,以後還有沒有油條可賣這事都是兩說著的,眼下哪還能顧得那麼多。他找到了李墩子,將油條員外家的不幸告知,又把自己為還不上帳而苦惱的心情說給他聽,人心都是肉長的,李墩子也為這事嘆息。可錢是硬的,一分錢憋死英雄漢。他所欠的油條帳日積月累算下來怎麼說也有個三四兩銀子。這筆賬對於混窮的墩子來說可不是個小數目,說句難聽話,就是把他賣了,也值不了那麼多。

李墩子無奈只好把張二田拉到家中,讓他隨便挑,只要看中的儘管拿去。二田細瞅了個遍,也沒發現有什麼值錢的物件,最後只好把他放在窗台上的一把銅油燈拿走了。

這件東西雖說不起眼,看樣子值不了幾個錢,可他伴隨著李四已經七八個春秋了。還是袁世凱駕崩的那年,他在東山挖土時,不經意間發現了它,拿回家後擦了擦,雖有鏽蝕,卻沒啥破損。農忙時他給富人家打短工起早貪黑,或者幹完活趁空編個筐,搓個麻繩,修理個農具時,油燈常為他照個亮。平時是斷然不敢用的。這燈有一件好處,不論放在哪,它都一點就著,而且火頭始終如一的綻放著,不論門窗開不開,是不是風口,它都安然無恙。

墩子眼睜睜地看著二田將油燈拿走,心裡還真有些捨不得。要知道這物件跟著他躲過了好些災難才倖存下來。不論是戰亂還是逃荒,自己都沒忘記帶上它。並不是覺得它有多寶貴,只是家中唯一能帶走的家什也只有它了。

二田不知油燈的可貴之處,心想這是李墩子抵賬的東西,要賣也賣不上幾個錢,不如我有錢交錢,沒錢交口袋,將它再抵賬給「東家」。這樣於情於理都能說得通。

油條員外老陳見二田確實無奈,也沒法再苦苦相逼。只好自認倒霉,最終同意以油燈作抵。兩下清帳再無牽扯。可能是積善人家,感動了上蒼。也可能是老陳的女人命不該絕。讓她從鬼門關上逃過一劫。第二年春天,萬物復甦的時候,她已能下床。又調養倆月,身子就完全好了。

鄉下的女人沒那麼金貴,這邊剛好,那邊兩口子就又重操舊業。這會油燈正好被派上了用場。做早點生意須起早,無論寒冬立夏,不管颳風下雨,都得趕在天明之前一切準備就緒。不能冷落早來的客人,這是規矩。

這下好了,油燈為油條鍋帶來了方便,髙燈矮亮,老陳在棚內西牆上端掏了個洞,油燈放在上面,不礙事還得眼,風大風小都不怕。那火頭始終不歪不斜,不曲不縮,不息不爆,非常的稱心如意。時間長了,老陳知道了它的妙處,但只覺得它的構造可能有獨到之處,並沒向寶物上去想,什麼古董奇珍的莊戶人家沒那個概念。

一般油燈要從三更亮到天明,它每天最早迎來的客人,一定是本村的劉老財。村人喊他劉老財有兩層意思,一個是他真的很有錢,再一個是他非常財迷。此人腰纏萬貫,倉滿廩溢,是當地出了名的土財主。劉老財雖富甲一方,可仍然貪得無厭。僱農佃戶都被他盤剝的喘不過氣來。除此之外,他還工於心計,精於算計,會過的嚇死人,恨不能一個錢掰成兩瓣花。可儘管如此,他每天早上的一碗熱粥和兩根油條還是少不了的。大半輩子了,吃喝嫖賭都沒沾上,唯獨就好這一口。

劉老財有早起的習慣,每天四更天起床。洗把臉漱漱嘴就先往油條鍋趕,在油燈下吃飽了喝足了再去他家的地頭田邊溜達轉悠。日子長了,他也發現了這個油燈討人喜愛的奇妙之處。他想,要是油燈能成為自家的多好,晚上伴著孩子讀書,早晨伴著自己起床,既省油又好用。可如今此物在別人手上,而他只能望燈興嘆,這真讓自己心癢難耐,坐卧不寧。

有時他想豁出去乾脆花錢將它買下來,又怕老陳來個獅子大開口,自己的錢要吃虧。若妙手空空順手牽羊,可老陳看得緊,總不給他這個機會。就是慣用的以物抵債的手法這會也用不上。人家老陳既不欠自己的錢,又不欠自己的租。這事還真讓劉老財犯了難。

無巧不成書,讓劉老財欣喜的是,油條員外又應了那個「禍不單行,福無雙至的」老古語。媳婦的病才好沒多久,又攤上在徐州城當學徒的兒子生了重病,儘管師傅幫了些子,可還遠遠不夠。不僅如此屋漏偏逢連陰雨,黃鼠狼單咬病鴨子。就在接到兒子生病消息的當天,一陣大風將油條鍋的頂棚給掀走了。這下可真讓老陳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夫妻倆抱頭大哭了一場,靜下來還得硬著頭皮想辦法。家裡能賣的都賣了,該當的都當了,不僅如此還任哪借的給破鑼樣。就這樣也抵不上多大的事,要把這兩件事情擺平最少也得差十幾兩銀子。這對靠炸油條過活的老陳家可是個大麻煩。怎麼辦,夫妻倆幾乎一夜愁白了頭。

這事讓劉老財看在眼裡,喜在心上。不過高興之餘又有些擔心,他擔心老陳寧願去別莊財主家借錢也不找他借,他知道自己背著個雁過拔毛的不好名聲。但眼下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自己無論如何都得努一下。他裝作非常關心的樣子出現在老陳的面前。貌似關切地說:「大兄弟,這是怎麼說的,該死的風也太欺負人了。這下咋辦呢,鄉親們想吃根油都難了!」

老陳這會蹲在地上,手抹擼著頭直唉聲嘆氣,一臉的無奈。可惡的劉老財看準了勢頭偏要往他傷口上撒鹽:「怎麼還聽說大侄子在城裡被車撞了,這不是雪上加霜嗎?你說老天爺他還讓人過不過了!」老陳聽了難過地差點要哭出聲來。

奸詐的劉老財見老陳沒對自己不耐煩,就故作體恤地說:「大兄弟,你也別太難過了,事情就是這個事情,光難過也不是個法。現在唯一當緊的是看看怎麼把事抹拉平才好。」

「有啥法子,該想的俺都想了。就差沒張口問你去借了。」老陳沒好氣的回他。

「大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只要你開口我還能拒你不成。咱老哥倆誰跟誰的事。」老財假惺惺地說。

「俺敢嗎,要是借了你的錢,俺還不得等死了,驢打滾的利誰能受得了。」老陳說著往地上擤了一把鼻涕。

劉老財接著跟進說:「別把恁哥說的那麼不近人情,不錯,我平時對人是摳了些,可那得看對誰。咱老哥倆的關係還有啥說什麼,這樣吧,你要能看起恁哥,你說個數,我給你照三分的利算,而且不息上加息。你看咋樣。」

「就這樣我也借不起。你看俺這點小本生意,哪能撐得住。」

「行,我再往下抹五厘。」老陳搖搖頭。

「二分利總算可以了吧,再少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老陳想想,這倒是個實誠價,他有些動心,又有些顧慮。劉老財見狀,就又緊了緊。他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不行就算了。我是真想幫你,可惜人家不領情。」說著就假裝要離去的樣子。

老陳考慮再三又出於無奈,最後還是留住了他。老陳說:「兩分利就兩分利,不能驢打滾。」老財說;「依你。不過要定個期限。」

「咋定?」「仨月。」

「太少了,最少也得半年。」

「可以。但你得用件東西暫時做押。」

「啥東西?」

「油燈。你每天店裡用來照明的那盞油燈。」

「別的不行?」

「任么不中,非它不行。」

劉老財見老陳還在猶豫,就放起了煙幕彈。他說:「其實,不就是個破油燈么,它有啥子稀罕頭?要不是我念著咱哥倆的老交情,天天得早起來趕你的油條鍋,我才不多攬這蘿蔔蒿子事呢。」

老陳想了想。這油燈雖然很實用,可總歸沒有救兒子和找回生意當緊。再說這玩意兒本身就是抵賬抵來的,也值不了幾個。乾脆就這麼著吧,先顧眼前,走一步算一步。

主意一定,二人往手心吐口唾沫,又搓了搓,然後擊了個掌就算談妥了。他們找來中間人,幫老陳寫了借據。註明了借款額為十五塊大洋,借期為半年。利息兩分不作利滾利計。再有,若到時本息還不上,所押油燈折價一半相抵,不得反悔。二人守著中間人的當面交割清楚。老財捧著油燈喜滋滋地回了家,老陳則忙著去城裡給兒子送錢去,修棚的事只能回來以後再說了。

半年後,老陳自然是還不上所欠老財的本息。油燈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劉老財的囊中之物。

劉老財家不比里墩子的家七漏煙八漏風。也不比油條員外老陳的油條鍋大棚,前後通堂。劉老財家深院大宅。屋舍儼然。那油燈只有在露天風口中才有用武之地,才能顯出它的獨特和彌足珍貴。可擺在劉老財的卧室里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它平淡的一點都不起眼。把它當個擺件吧,沒啥名堂;讓它燃著吧,既費油又熬人。時間長了油燈的可貴之處在劉老財眼裡就成了王胖子的褲腰帶——稀鬆平常了。

劉老財是個實用主義者,他置辦的家什和物價都必須在省中能用得上。沒用和作用不大的,他都得想方設法把它變賣和處理掉。到了這會兒他就想,如今兒子去京城求學去了,自己和老婆子又都是寧願摸黑作息也不想點燈熬油的人。這油燈擱家裡除了浪費油外也沒多大用處。自己當時也不知是咋想的,怎麼就捨得用七八兩紋銀作抵押弄來了這麼個物件,這些錢擱在當下都能置二畝地了。

有了這個想法,他就琢磨著怎麼脫手賣個好價錢。他先找村裡的私塾先生看了看,據他說這油燈可能是個老物件。要當燈賣值不了幾個錢,當古玩賣就不好說了。劉老財聽了這話不由地一陣竊喜,悔不當初的心才算得到了一些平復。一日,他起了個大早,騎著毛驢帶著擦拭一新的油燈去了縣城。一路上他盤算著,我對古玩這行一竅不通,這次去先投石問路,摸摸底。絕不能貿然出手。人說貨問三家不吃虧,我得問上它個五六家,能多賣上一個子兒都是好的。

大半天下來,他跑了七八家子古玩店,先沒給人說油燈的奇妙,由他們就物論價,自己光聽不出手。有人說,器形很普通,沒啥收藏價值。也有人說,物件到是個老物件,不過不該打磨擦拭,現在包漿和沁色全無,影響了它的價值。當問起價格時,有的說能值個八九塊大洋,有的說最多也就值十來塊,絕不超過二十。

結果還是令人滿意的。最起碼按人家出的價自己只賺不賠。另外他心裡也明白,人家出的價碼還只是從器形和年代上說的,它的奇妙之處還沒被認識。若是連這個也加上還不知能多值多少錢呢。不過他在回來的路上 還是不停地在為自己的愚昧無知而懊悔,昨晚費了好大功夫才將油燈擦的面孔一新。沒想到自己卻是腦瓜子上抹漿子——糊塗到頂了。脫掉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好好的一個老物件就這麼被自己無知給毀了,這下還不知得損失多少銀子呢,想到這裡他恨不能抽上自己幾個嘴巴子。

油燈在劉老財手中又捂了一陣子,他多方打聽,知道北京城有個琉璃廠,整個街上古玩店林立,人流如織。那裡有上自遠古時期的珍寶,下至明清民國年代留下的文玩。那裡珍藏著皇家御用的諸多國寶重器,也隱匿著各種門類世代相襲的稀世收藏。世家子弟紈絝少年常出入這兒,前朝遺老時下玩家多光顧此處。那裡的水深似海,令人望而卻步。那裡的門道繁多,讓人眼花繚亂。那裡真假充斥,魚龍混雜。那裡真品不厭其精,贗品不厭其假。那裡每天上演著因撿漏而得意忘形的人生喜劇,重複著由打眼而痛不欲生的的人間慘狀。那裡機會和風險一樣多多,最主要的是哪裡的銀子能淹沒了人。

劉老財知道了這些後,就有了想去北京的打算。一來碰碰運氣,看看油燈能不能賣個好價錢;二來瞧瞧在京城上學的兒子,順便給他捎些吃的和用的。另外去京城逛逛也是他劉老財多年的夙願。

初到京城的劉老財探望過兒子,小心翼翼地摸進了琉璃廠。憑著一個土財主身上的那點狡詐和精明,他幾乎跑遍了那兒大大小小的古玩店,物件的鑒定大都和在老家的差不多,價格卻有別,高低參差不齊。越是這樣他越不放心,既然有出入,這裡就有疑問和貓膩,雖說自己是個「棒槌」,可心裡有數。他算計著,再跑幾家,如果有人出價超過了昨天的三十兩紋銀,最好能達到四十兩的心裡價位時,他就出手。

約摸快到晌午的時候,他來到一家門頭掛著天香閣匾額的古玩店,店裡各種陳設高雅華貴,精美大氣。再觀店主,仙風道骨,鶴髮童顏。兩眼炯炯有神,一派超凡脫俗的風範。連天來他接觸了不少古玩商人,他們這些人中不是刁鑽古怪,就是老奸巨猾,不是居心叵測,就是貪得無厭。像此店主這般慈顏善目的還為數不多。只見他和氣謙恭地對自己打起了招呼:「客官這邊請坐,夥計看茶。」那邊夥計應承著:「好嘞,你老稍候。」

劉老財被讓到西窗下的圈椅上坐下,夥計這時端來兩隻蓋碗。斟上上好的碧螺春新茶。老者說:「客官有請。」劉老財欠欠身點點頭算是回了禮。

「敢問客官貴姓,仙鄉何處?」老者問。

「不敢當,在下免貴姓劉。豐縣人氏。」

「劉姓乃大姓,客官又家居一代帝王之鄉,莫非是漢高祖後裔么?」

「先生慧眼,只是在下不才。空為先祖之後。」

「劉兄自謙了。」

「豈敢豈敢,在下也想請教一下先生高姓大名。」

「不才複姓司馬,字玉璋,有辱耳聽了。」

「司馬家族在神州聲名如雷貫耳。司馬相如、司馬遷、司馬懿、司馬光,個個都是曠世奇才,人中龍鳳。」

「劉兄所言不虛,先祖確是讓人高山仰止。在下愚陋,難能望其項背。」

茶續了兩遍,客套話說了半天,司馬先生這才提起正話:

「劉老兄今兒個來小店有何貴幹?不知是買還是賣?如果有用得著小店的,但說無妨,在下樂意效勞。」

劉老財這時才不慌不忙地解開了包裹,小心翼翼地從裡面拿出了個紅綢子裹著的東西,剝掉了好幾層方才露出了油燈。然後恭恭敬敬地遞到司馬玉璋先生面前。

他說:「有請司馬先生給掌掌眼。」

司馬先生謹慎地接過物件,這時他強按著內心的驚喜,臉上卻依然表情如故,沒有顯露出情緒上的絲毫變化。他將油燈反過來調過去看了多時,然後淡定地說道:

「劉老兄不瞞你說,物件是對的,品相也不錯,只是你不該動手打磨它。」

劉老財見司馬先生一上來說的就說的是真話,沒給他賣關子。心想,行,此人還算厚道。且看他下面怎麼說,如果他說不出燈的寶貴和奇妙之處,那他也只能算是一般的庸俗之輩了。而我就更有見機行事,抬價拿勁的餘地了。

「司馬先生,在下想請教一下此燈除了是個老物件外,是否還有它的獨到之處呢?」

司馬先生聽此話,已知這個土財主雖是個棒槌,卻並不呆傻。剛才沒把話說盡就是看他清楚不清楚寶貝的奇特之處,倘若他只知燈是個老物件,而不知他的稀罕之處,就可將出價壓到最低限度,現在看來,他不僅知道,還有可能跑過了許多地方,現在自己不能再掖著藏著了,此物自己勢在必得,千萬不能讓買賣黃了。

司馬先生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說道:「此燈看似平常普通,卻有個最大的好處。它不畏風,無論放在哪裡,無論風大風小它都始終如一。是古代工匠心靈手巧技藝超凡的傑作。」

先生的學識讓劉老財佩服,他想:這才是真正的行家,識貨,懂貨。再看看他出價實誠不實誠,若能超過來前的心理價位我就出手,到了這時劉老財的心理價位又有了些許提高。

他對司馬先生說:「先生明鑒,這燈既有此功能。倘若你要收購不知能出多少銀兩?」

司馬先生說:「此燈雖有奇能,但外觀已被老兄破壞。文玩講就的是收藏價值,現在此物最迷人最珍貴最讓人心儀的包漿和沁色已被人為地破壞,憾哉憾哉哪!」

司馬先生的話讓劉老財悔恨萬分。他的自信這時也隨之下降了許多,剛升起來的那點抬價念頭又被抑制住了。

他急切地說:「司馬先生所言極是,不過,就憑它是個千年老物件,而且還有妙用之處,也總得有個不錯的價位吧。」

「你真的想出手?」司馬試探著問道。

「不瞞先生說,這物件在兄弟我手中沒多大意思。只要先生能給個實誠價,能高過我的念想,這千年古燈就是你的了。」

司馬聽了後,沒有立即答覆他,而是像鬥蟋蟀似的先用蛐蛐掃掃了掃他:「老兄心裡啥價位,能否見告?

劉老財說:「在下還是想聽聽先生的高見。」

司馬心想,看起來空手套白狼是不行了,寧願多給他點錢也不能讓寶物從這個門縫中溜走。他既大方又輕描淡寫地說:「還是你出個價吧,看看我能不能接受,只要八九不離十就行,你也清楚賠本的生意俺是不能做的。」

老財心想,我說就我說,我先挑它高高的,實在不行我再往下抹。於是就像牲口行打碼子那樣伸出了個拇指和小指,意思是少了六十塊大洋不幹。

司馬裝作讀懂了他的樣子,突然冒出了一句:「六百塊,這也太高了。」劉老財這會萬萬沒料到對方說出了六百的數字來。他一下子懵了,自己跑了兩天了古玩店幾乎尋了個遍。也沒聽過出價有高於五十兩的,今天我一努勁向他要了六十兩,不想他竟以百計,這樣的好事可不能放過。該出手時自己就要出手了。

他定了定神,然後裝作很淡定的樣子說:「我要價歸要價,先生還價歸還價,這是規矩。」

司馬先生說;「老兄不瞞你說,你也忒能要了。你仔細看看,我這屋裡的東西哪一件不比你的好,可它們收上來的價格都沒你說的這麼高,你這獅子大開口也太玄乎了。看起來這買賣咱今天是做不成了。」說過他就站起身來,似有要送客之意。

劉老財見狀慌忙作了個且慢的手勢,繼而說:「先生別急,自古做買賣都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這是常理。先生總不能連一個價也不出吧。」

司馬心想,我還得砸懵他,爭取即刻成交,不能讓他將東西帶回,鬧不好夜長夢多,走出了門再被別人給猴了去,那可就傻眼了。他接著剛才的話把說:「這樣吧,我要不出個價也不是那麼回事,二百兩,這時是到底的價,多一個咱都免談。」

劉老財再次懵了。他原想司馬最多出個一百塊也就了不得了。二百塊,天吶,這能置多少間房子多少畝地啊!不過,他激動歸激動,陣腳還沒亂。他知道就這,還應該得有些加頭。接著他拿出了以往在鄉下買賣牲口用的那一套,軟磨硬泡胡纏八纏,最後讓司馬先生出到了二百五十塊。自己又以二百五是半吊子的說法打動了司馬,使他又加了十塊,最後議定為二百六十塊大洋成交。

劉老財正在為自己的幸運欣喜如狂之際,不想從裡間屋走出個青年後生,嘴裡直嚷嚷;「什麼物件能值那麼多?老爺子你是不是眼花了。」他走到跟前拿起油燈看了看,不屑一顧地說:「就這物件連五十塊也不值,爹,你這回可要賠大了!」司馬先生聽了兒子的話又拿起了油燈假裝再去審視,這下可嚇壞了劉老財,,他怕煮熟的鴨子飛了,這會兒他巴不得買賣能立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讓他拿起大洋儘快走人才好。

他慌忙對司馬先生說;「司馬老闆,咱可是說好了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做買賣講究的是誠信,議好的價,如板凳上釘的釘子,牆上楔的橛子,不興反悔的。」

那邊青年人還在報怨,這邊司馬先生裝作臉上若有所失的樣子。劉老財真的沉不住氣了,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這簡直是在受熬煎,他一刻都不想再等下去了。又過了一會才見司馬老闆慢慢地抬起頭,撫了撫老花睛突然對著兒子呵斥道:「放肆,生意哪興這麼做的,談好的買賣議好的價就得吐口唾沫砸個坑,一是一二是二。豈容隨意反悔!否則咱們以後還在行內混不?還在這條街上過往不?既然咱們吃了這口飯,就不能光想著贏,不想著輸。打眼撿漏,賺了賠了都是情理之中。」

司馬的話讓劉老財感動的不知說啥好了,他一邊陪著笑臉,一邊討好地說:「那是,那是。老先生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青年還似有不服之意,嘴裡不停地嘟囔著,司馬先生又罵了他幾句,後生子才這才在父親的呵斥聲中悻悻離去。

買賣當即成交。油燈被司馬先生收起,劉老財小心地裝好了錢,高高興興地回了客棧。一個下午他都沉浸在意外獲得的喜悅中。晚飯一高興還在小酒館炒了倆菜,端了半斤二鍋頭。回到客房趁著酒勁睡了個好覺。夜間醒來,酒勁過了,再想想,事情有些不對了。人說從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古玩行更是如此,這裡水深得很。棒槌就是棒槌,他們永遠是玩不贏行家的。想他司馬先生是何許人也,不知在此行浸淫多少年了,簡直就是人精一個。他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沒經過。一般的物件他能看走眼?何況這又是幾百塊錢的買賣。

他再也沒法入睡,躺在床上仔細地把今天的事回想了一下,心裡就明白了個大概。司馬先生實在是高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先是拉家常套近乎,用氣質和風度先聲奪人,以取得客戶最初的好感。然後直奔主題,不賣關子,不打誑語,以真知灼見獲得對方的信任,接著避重就輕,混淆視聽,調虎離山將對手的注意力引開,使其失去防範,讓客人不僅不能審時度勢,還不得不下調自己的心裡價位。最絕的是通過給賣家帶來的兩次意外驚喜,徹底砸懵了對方。使他滋生了既想儘快脫手,又想立馬獲利走人的念頭。而年輕人的出現加速了自己的就範,最後他不得不慌忙拿錢走了人。高,實在是高啊!

這樣看來,那物件還不定值多少錢來。鬧不好自己虧吃大了。他真恨自己當初不該沒事找事,破壞了油燈的外觀。不僅降低了它的價值,還讓自己在討價還價時處處陷於被動。最終不得不束手就縛。

劉老財越想心裡越窩囊,原先的欣喜現在已蕩然無存。他就是個這樣的人,做事總是先喜後憂,蠅頭小利就能蒙住自己的眼睛,事後接踵而來的就是無盡的後悔和自責。患得患失了這麼多年,教訓還是改不了。眼下他又被那物件到底能值多少的疑問而纏繞的心煩意亂了。他怕吃了虧卻不自知,挨了宰又不明不白。儘管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好,只能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煩惱。但他還是渴望著弄清事情的真相,讓自己死也要死在明處。這種執拗竟根深蒂固地盤繞了他大半輩子了。

天明,他顧不上吃早點,就又來到了天香閣。司馬見他去而復返,一點也沒有驚訝。照樣是熱情地招呼著他。若無其事地和他寒暄著。直到老財說明了來意,道出了實情,人家才一本正經地勸其放平心態,出過手的東西就同浮財一樣,遺之莫顧,失之不慮。這不僅是玩物之道也是養生之道。老財素來有不到黃河不死心的脾性,這時哪能聽進人勸。司馬先生越是輕描淡寫,他就越是鼓弄的慌。最後竟然願意出十塊大洋來換取內情。

司馬聽後,只是捋著鬍子呵呵一笑,說道:「劉老兄竟然這般執著,令人佩服。只是此物到我手中已不可同日而語。不謙虛地說,此燈之於我就如同千里馬之於伯樂。因為我們懂得寶物和寶馬的珍貴。現在這個不起眼的物件在我手中已成了無價之寶。兄台想以區區十兩紋銀打探它的根底,你未免也太小看我和此寶了。」

劉老財聽得此說更是追悔莫及,他一狠心又出到了二十塊。司馬不為其所動。三十塊,司馬僅淡淡一笑。四十塊,司馬搖搖頭。五十塊,人家還在搖頭。老財此時牙根一咬,出到六十塊。這可是他昨天臉紅脖子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向司馬討價還價爭來的全部銀兩啊!說出這個數目差點沒把他駑得吐了血。司馬老闆總算答應了他,看著夥計收好他拍在桌子上的大洋,這才引領他去了裡屋。

司馬先生從保險柜中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紫檀木盒,取出昨天還屬於老財的那盞油燈。沒等他開口,就啪地一聲將其擲在了地上。這下不要緊,直嚇得劉老財目瞪口呆,差點尿了褲子。司馬怎麼了,難道瘋了?這可是他用二百多塊白花花的大洋收來的寶物啊。驚愕中只見司馬從地上撿起摔壞了的油燈,從殘殼裡取出一顆碩大的珠子。只讓劉老財隔著茶几瞅了瞅,然後就仔細地包起來鎖到柜子中去了。

司馬先生重新落座,用了口茶後,才對一頭霧水的土老財說道:「打探錢老兄已付了,物價所藏的秘密老兄也親眼見到了。不知老兄心滿意足了么?」

老財趕忙起身打了一恭,一臉疑惑地說:「在下雖知燈不值錢,值錢的是那顆珠子。只是尚不知這顆珠子的價格和它的出處,還望司馬老兄見告。」

司馬呵呵一笑說「能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為好,否則對你百害而無有一利。」

聽了司馬的話,老財那個好奇心愈發地強烈起來,他想,寧願如司馬所說,也不能讓自己鼓弄死。做鬼也得做個明白鬼。他祈求地說:「不怕的,司馬先生,原委你只管道來。不然這事會真的要了俺的命。明白了興許還好些。」司馬聞此說,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畢竟人家付了六十塊錢,足以抵上油燈外殼的損資了。

司馬又呷了一口茶,然後清了清嗓子,才由寶珠的由來講起:「此珠名叫避風珠。是魏武帝曹孟德當年為留住關雲長賞賜給他的寶物。一直被漢壽亭侯鑲在帽子前額上。當初曹操渴望雲長能留為己用,不僅為其掛印封侯,還不惜一切代價,曾以上馬一錠金,下馬一錠銀的方式來討好他。後又將呂布的坐騎赤兔馬和自己的世代家傳避風珠相贈。只是雲長思兄心渴,義薄雲天,終不為其所動。後來雲長離了曹營,護送皇嫂千里走單騎乃至以後的行軍打仗,餐風露宿,此珠都護佑著他不為邪風相侵。再往後雲長夜走麥城被害,此珠下落不明。可能是仇家或後人為遮人耳目並便於收藏才別出心裁找能工巧匠製作了此燈。不想到了劉兄手中竟慘遭厄運,說實在的不是此燈外殼已被劉兄所毀,在下是不捨得「殺雞取蛋」的。最主要的是值錢的不是燈,而是這顆避風珠。」

劉老財聽得驚心動魄,悔得腸子都青了。本該就此打住,誰想不見黃河不死心,非得打破沙缸問到底。力逼著人家一定要道出避風珠的真實價值。在他的一再堅持下,司馬老闆才不得不作了個模糊的比喻:

「具體能賣多少不好說。據我說知,賣它的錢能買下琉璃廠的這道街。」

一語既出,只聽一聲「俺的娘唻!」再看劉老財早已禿嚕在地,不省人事。好容易被夥計掐了過來。卻不能再發一言,許久才有些好轉,然後他拖著鉛一樣重的雙腿,獃獃地越過門檻,司馬先生這時追了出來,將他落下的錢搭子挎在他的肩上,只見他木然地,踉踉蹌蹌地離去。這時瑟瑟秋風中傳來一陣陣急劇的咳嗽聲,判若兩人的他,今生真不知道將魂歸何處?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TA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