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室那些事（二）
當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再回過頭去看那些日子發生在漢江廣播電視台的一幕又一幕，人們不難發現，那些個事，全都是宣傳部長顏國初引爆的！
跳樓事件之前半個月的一天，新上任的宣傳部長顏國初親自到電視台來做《電視問政》節目。在大門口接到顏國初之後，陳四清親自陪著他走過樓前地坪和一樓大廳，步行上樓梯，直接去二樓的演播室。兩個人一路上有說有笑，他們二十年前同過事。
從側後端詳顏國初沒有一點皺紋的花花公子襯衫領帶，賊亮賊亮的頭髮和皮鞋，再就是那一副挺胸突肚的腔調，陳四清記得二十年前認識他的時候，這個從村主任位置上提拔起來的國家幹部，比自己還土氣，簡直可以說土得掉渣。印象最深的是到長江里去游泳，長褲一脫裡面居然是一條老婆的花短褲。下水的時候，連花短褲都不要了。挺著著黑不溜秋的傢伙就朝水裡撲，哐咚哐咚一頓狗刨式，白花花的大屁股拱得得比浪花還高。。。。。。
而今天的他，表面上甚至看不到絲毫當年的痕迹了！
「呃，高亭亭!」顏國初走著走著突然停住腳步，用故作驚訝的語氣朝站在對面的高亭亭道，「怎麼不播《漢江新聞》了呢？」
高亭亭只是笑笑：「顏部長好。」
「知道啵高大主播，看不到你的光輝形象，好多八多的觀眾，都不看這個欄目了哩，我也是你的老粉絲一個呵，哈哈哈哈......」
「老了嘞，播不得了呵顏部長。」
站在演播室門口迎接他們的高亭亭，知道眼前這兩個人曾經是同事。看著二人無拘無束的談笑，相信他們從前曾經是要好的朋友。
陳四清跟顏國初相反，雖然也是泥巴地上土生土長，卻沒有顏國初這麼多講究。他的頭髮總是亂蓬蓬的，皮鞋也從沒有打過油，搞急了火，抓起一把衛生紙胡亂劃拉幾下就算是擦了。
夏天裡，兩件玉白色的短袖的確良襯衫輪著換洗，據他老婆講，那是一九九0年他們結婚時接裁縫師傅到家裡來做的。
作為電視台這樣的新聞單位的領導，按理在個人習慣方面是應該講究一些的，但是迄今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
有意思的是，陳四清不在意自己的外觀，卻十二萬分注重上級領導的形象。上鏡頭之前，他特地哈著腰問：「顏部長，您要不要化點裝呢？」
顏國初問：「是不是技術上規定一定要化呢？」
陳四清說：「規定那倒沒有，不過化點裝，鏡頭看上去會精神一些，嘿嘿。」
「哈哈，那就化吧。」
於是陳四清讓高亭亭安排台里最好的美女化裝師親自動手給顏國初化裝。電視化裝雖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陳四清卻與顏國初的隨從人員一道，耐心地靜候在化裝室里，緊密陪伴，寸步不離。
面對著牆上擦得特別明亮的大鏡子，一位美女在自己的臉上侍弄，讓這張本來乾乾淨淨的臉龐變得更加有型，顏國初感覺不錯。
他沒有問今天問政節目的錄製安排，卻忽然對著鏡子里的陳四清說：「《漢江新聞》是我們市的臉面和招牌，太重要了，太重要了呵。看這個時政欄目的，百分之九十九是男人，沒有幾個姑娘婆婆會看的。可是現在一個男播為主，這怎麼要得呢？心理常識呵，要不得，絕對要不得。」
陳四清後來才知道，顏國初要求換《漢江新聞》主播，看似隨興而言，實則存心已久：「是的，我也是這樣想的，顏部長講得太對了，太對了......」
「要儘快上一兩個高質量的女主播，你們看央視的主播，一個二個的，都是大美女，海霞、董卿。。。。。。都下不得地呀。我們呢？天天就是一張大老爺們的臉蛋戳在那兒，鬼看啊！為了提高收視率，今後我們一定要以女播為主，以特別漂亮的女播為主。再給你們電視台一個特殊政策，打破常規選拔優秀人才，不要有太多的條條框框，漂亮就行。漂亮，漂亮，再漂亮！漂亮是第一位的，業務可以慢慢培養。怎麼樣？這樣行不行？」
「當然行當然行......顏部長您真是太英明了!」在台里以剛愎自用著稱的陳四清，在領導面前常常像一個孩子似的咧開大嘴笑。
顏國初做完節目一走，陳四清就開會把顏國初的指示作了傳達。
大家聽起來都覺得新鮮，相互交頭接耳。
「看起來只是上個女主播，實際是一個相當棘手的事！」他最後自己給自己小結說，「難就難在如何在兩座山峰之間把鋼絲走好！」
會場里靜默了片刻，不用說大家也都清楚事情相當棘手，高層的紛爭呵！
廣告部主任趙強又像往常一樣，越過所有排名在他前面的同仁，帶頭放炮：「哈哈，漢江廣播電視台，又有一場好戲看了，龍虎鬥哩。只是不曉得新來的部長大人看上了咱們高媽咪的哪位姑娘？嘿嘿嘿，嘿嘿嘿......」
趙強年紀不大，因為患了脂溢性脫髮，頭髮沒有幾根，於是他乾脆剃成光頭。於是「光頭強」的綽號立即叫響，同事叫客戶也這麼叫，他的本名倒開始漸漸被人遺忘了。
「光頭強」雖然沒什麼文化，但腦袋瓜子卻相當好用，說話往往一語中的，總是能夠說到痛處。因此，他的話音剛落，除了吳帆和高亭亭以外，人們都笑了起來！
「這個鬼傢伙!又在亂侉!」陳四清沉下臉來，明顯的有些憤忿，又有些無奈。
「光頭強」真是一個令人厭惡的傢伙，一張寡嘴，一天到晚給人起外號，讓很多人難堪。比如總編室薛主任有點娘娘腔的味道，他就叫人家「薛姨媽」......
然而正因為這個人的亂侉（湖北方言亂說），加之談不上任何城府，一些真實情況和正確意見，有時候也被他「點到痛處」地侉了出來，否則這個人就不會在電視台有半點人緣了。
「光頭強」向來只認一把手，誰當一把手他就認誰!他知道陳四清剛才的呵斥對他沒什麼意義，他更清楚吳帆看他不順眼，而一、二把手又都看吳帆不順眼，他完全可以不怎麼把吳帆放在眼裡，有機會還可以跟吳帆對著干。
而吳帆對他的評價是：「一坨毒! 一坨真正的爛毒!」
高亭亭最是厭惡趙強，一是因為他在台里的口碑跟他的外觀一樣，頗為惡劣；二是因為他總是跟涵養好自己心儀的吳帆對著干；三是因為他總在人前背後毫不避諱地稱呼自己為「高媽咪」。
電視台的播音員、主持人奉命陪同領導及客戶吃飯唱歌以前是常有的事，用台長趙國棟的話說就是「資源充分利用」、「美女搞活經濟」，叫誰不叫誰不是她這個部室主任能決定的。在漢江的坊間，娛樂場所的公關和領班，被人們稱為媽咪，這只不過是皮條客的一個戲稱而已，「光頭強」憑什麼糟賤人？
此刻大家也都明白，自從趙國棟出事之後，廣告部主任「光頭強」最近成了陳四清的寵臣，就像死了老公的浪蕩婦人立即傍上了新歡一樣，二人的關係一下子好得有點過份，已經不太像上下級關係了!
為何會這樣？那就只有陳、趙二人清楚了——「光頭強」現在是陳四清的提款機。台財務被紀檢管得嚴嚴的，唱歌、洗腳、煙錢、酒錢都不準報賬了。他的所有私人活動，私人開支，都由光頭強負責。打牌的時候，斷了「腿」，甚至也習慣了打電話讓「光頭強」送錢。短短半年，累積起來所送的次數和金額，已令陳四清不堪回首!
有時候陳四清單獨請美女吃飯，「光頭強」除了負責埋單之外，還負責安保工作。「光頭強」年紀輕，身體好，送錢必親自跑腿，站崗就親自守門。這樣他就敢於在任何場合口無遮攔牛X得很了。
陳四清有時候看不過意了，就用湖北土話謂之曰「亂侉」!
當然這種玩笑，笑笑也就過去了，倒是女主播的事，讓大家都很無奈。
會議還在繼續，大家依然七嘴八舌地談論著選拔播音員的事。
突然高亭亭發現因開會而調到震動的手機亮了，一看，是副市長孟芳發過來的微信：「高姐聽說你們在開會討論選拔漢江新聞播音員的事，郭帥找過我，我覺得這人業務不錯，相信你也是了解他的。能關照就務請你關照一下。你能解決我就不出面打招呼了。打招呼不好。」
光頭強的亂侉剛過去，高亭亭的頭又大了！她在心裡說：孟芳堂堂副市長，，這種為難的事，為什麼要找到我這種小人物身上來呢？這不是故意讓我為難嗎？而且，為難倒是次要的，副市長的事，為難也只能辦。問題是，為難事小，事情辦不好，怎麼向她交差呢，這可就不是小事了啊。。。。。。」
她給孟芳回微信：「這是大事，我人微言輕，恐怕幫不上太多的忙，我只能說盡自己的菲薄之力。」
孟芳沒有再回微信過來，高亭亭卻感覺自己如墜五里霧中，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其實台里並非沒有人選，可供選擇的對像如楊燕妮、李霏霏等，吳帆和高亭亭已經提前從外面選來儲備在這裡，實習生當中也不乏可琢之玉。可是別說高亭亭這個播音主持部主任，就是一些不相干的員工，也都清楚——只是因為女副市長孟芳對現在的男主播郭帥情有獨鍾，才一直沒讓女主播們上這檔重要新聞。
似乎對個人感情抑止不住渴求的女副市長，她的直接干預，讓漢江電視台的主持人結構呈現出與兄弟電視台不一樣的特點。
美女副市長孟芳有一個女性很少有的愛好:喜歡游泳。只要去游泳，就一定要叫上有同樣愛好的郭帥。「這個年輕人素質高，業務上很有前景呵，我們要把他打造成漢江的撒貝南!」她總是這樣當眾誇讚郭帥，絲毫沒把所謂「影響」當回事。
有時候在寂靜的漢江水庫游泳，兩個人脫得半裸的在藍天綠水間泡上大半天，連孟芳的司機都在背後說他們的閑話。好在郭帥的婚姻，早已被他自己搞得名存實亡了，後院不會起火。
作為特別需要注意社會影響的市級領導，孟芳最中意郭帥的，應該是這一點。沒有哪個官場中人願意自己麻煩不斷。玩也玩了，樂也樂了，啥事沒有，這才是境界。
沒什麼文化的郭帥，給自己取的網名是「帥得驚動黨中央」。確實，無論央視還是湖北台，似乎還沒有看到過有郭帥這麼帥的主持人。三十多歲的人了，白裡透紅的皮膚，宛若初生的嬰兒一般細嫩，身材、面龐有點劉德華的味道。因為天天上斯巴達刻苦健身，六大塊腹肌亮瞎過不少異性的眼睛。
孟芳與郭帥之間的曖昧，讓同為女性的高亭亭為之臉紅。最讓她噁心的是，郭帥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上的人，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不求質量，只求數量，夜夜新郎......」因此他的風流賬上，有堂堂副市長，也有比他媽小不了多少的老保姆！
最有意思的是，從漢江電視台演播室走出去如今身居高位的孟芳，曾經是高亭亭的徒弟。剛參加工作那會，她甚至是高亭亭的跟班，總愛屁顛屁顛地跟在高亭亭屁股後面跑，什麼都聽高亭亭的，還常從江漢平原的老家帶些麻糖什麼的孝敬師傅。儘管高亭亭當時就不怎麼喜歡這個愛慕虛榮、心比天高的大美女，但論起來關係還算是不錯的。
可是，今天的孟芳已經是副市長，早已經今非昔比了。在宣傳文化戰線上，除了宣傳部長顏國初，就是她說了算。高亭亭再怎麼看不順眼這個人，也干預不了她任何事情，相反，還要看她的眼色行事。時常，她師傅前師傅後叫得讓旁人聽了都心醉，「師傅您有什麼事需要我辦只管分咐」，「師傅我要是做錯了的，您只管罵我......」實際並非這麼回事，高亭亭在經歷過兩次軟釘子之後，才相信人是會變的，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
事實上，從顏國初在化妝間跟陳四清說要更換《漢江新聞》主播的那一刻起，高亭亭就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轄下的播音主持部，在宣傳部長和副市長兩位市領導的「關照」下，就像開了鍋的水一樣，已經由相對平靜變得翻滾沸騰。
《漢江新聞》是漢江電視台最重要的欄目，像央視的《新聞聯播》一樣，是從書記、市長起到各部辦委局都高度關注的時政欄目，連一些私企老闆都爭相想上這個欄目，有的老闆為了達到某一個目的，比如競選人大代表、政協委員、道德模範、經濟人物，甚至不惜重金。從欄目價值上來講，漢江電視台二十幾個欄目，加起來也當不得這一個欄目。
高亭亭在這個欄目的主播位子上呆了十多年，兩年前被當時新上任的副市長孟芳擼了下來，破格給了她一個主任位子以示安慰。
高亭亭太清楚了，《漢江新聞》大主播這個位子，地位要比一般欄目主播要高很多，市裡一些重大活動，比如國際龍舟節、跨年演唱會、春節團拜會什麼的，都是《漢江新聞》的播音員擔任主持人，再加上一些臨時性的高價出場，比如開業、店慶、開盤、婚禮、壽宴什麼的，個人收入也相當的可觀。
這一回，高亭亭倒是真心希望在顏國初的過問下，《漢江新聞》上一個為主的女主播，以淡化郭帥在社會上的地位和影響。否則自己真的成了廣告部主任光頭強所「臭」的「媽咪」了。
不管高亭亭怎麼想，圍繞著《漢江新聞》女主播這個崗位的競爭，已經像一場戰鬥一樣激烈地打響了！
作者：荊楚
TAG:皮皮蝦隨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