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窮千里目——西藏行
欲窮千里目——西藏行
文 / 丑先生
天下事有難易乎？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貧，其一富。貧者語於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曰：「吾一瓶一缽足矣。」富者曰：「吾數年來欲買舟而下，猶未能也。子何恃而往！」越明年，貧者自南海還，以告富者，富者有慚色。——清·彭端淑《為學》
自駕游西藏的確得有這個窮和尚的精神，為了心中的夢想執著前行，不可瞻前顧後，畏葸不前，不然只能像那個富和尚一樣，為只想不做而感到慚愧。一千多年前文成公主為了大唐和吐蕃的友誼來到這高寒之地，與松贊干布演繹了中國歷史上極具影響的政治愛情，生在文明高度發達的當今社會的我們還有什麼理由畏懼呢？六十多年前人民解放軍付出慘重的代價修築了打通西藏的川藏線，今天的我們怎能不親臨瞻仰他們的非凡成果呢？登頂珠峰的勇士成千上萬，我們難道連登上底座仰望群峰的勇氣也沒有嗎？為了多年的夢想，我決定今年暑假自駕游西藏，川藏進，青藏出，登上世界屋脊，以窮千里之目。我在7月19日駕車從山西出發，經陝西、四川入藏，又從西藏出青海，取道甘肅、寧夏、陝西，於7月30日回到山西，歷時十二天，途經七省，總行程約七千公里，安全地順利地完成了自駕西藏之旅。登高必賦，行路則吟，我擬從幾個方面談談此行之所見所感。
入藏之路應該是大家首要關心的問題。過秦嶺段的高速已是我走過的最險要的高速了，蜀道則沒有想像中之難，畢竟是高速，我知道前路艱難。川藏線是世界上最兇險的公路之一，路窄坡大彎大車流量大，路況總體不錯，只有極少數碎石便道不甚好走。從雅安下了高速便上了二郎山，初識川藏線之面目。
出雅江往理塘走便是著名的天路十八彎，上到高處，豁然真有上了天的感覺，那藍天白雲就在山頭，就在頭頂。從竹卡過了瀾滄江，繞著那麼幾座山的內側，在十幾公里的長度內海拔就直線提升了一千多米，一百八十度的急彎恐怕有一百八十個也不止吧，超車時幾百米深的懸崖就在腳下，膽怯者必定四肢發軟頭皮發麻，有恐高症者千萬不敢在此試膽量。怒江七十二拐也是繞著幾座山的內側在短距離內海拔直線下降近兩千米，車技是一方面，剎車性能至關重要，對騎友們更是極大的考驗。
如果說自駕游西藏是冒險之旅的話，沿途所過之地的歷史鉤沉又喚起了我的文化記憶，西藏行也是一次文化之旅。車過西安對我而言就是陌生地帶了，秦嶺的涼爽清幽讓我想到了王維等隱居終南山的名士，獨善其身追求空靈的境界與喧囂的長安城中的蠅營狗苟形成鮮明對比。漢中（南鄭）是劉邦的崛起之地，拜韓信為將，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還有那說不盡的三國故事。劍閣沒有李白《蜀道難》中寫得那般「崢嶸與崔嵬」，前行不久便是孕育詩仙的故里江油，曾經「難於上青天」的蜀道擋住了詩人北上的入仕之路，李白只好順長江而下，去演繹屬於他自己那精彩浪漫又空前絕後的詩樣人生。邛崍讓我想到了司馬相如和卓文君，這是中國有文字記載的第一個女性自主追求幸福愛情故事的發生地。
瀘定橋建於康熙年間，本就是中國橋樑史上的傑作，紅軍勇士又賦予了它長征精神，親臨大渡河踏上橫江鐵索，「寒」意頓失而肅然起敬。一首歌成就了一座城，康定從此成為情歌之城，小城布置整潔，精巧雅緻，在城中吃過午飯離開時，我想這個浪漫的地方還應該再來的。「潔白的仙鶴啊，請把雙翅借給我，不飛遙遠的地方，僅到理塘轉一轉……」六世達賴喇嘛行吟詩人倉央嘉措借仙鶴的翅膀表達了對美麗理塘的嚮往。波密是第一位藏王聶赤贊普的故里，那已經是公元前的事情了，波密是藏地文明的發祥地。旅遊如若沒有文化，便如軀殼沒有靈魂，再美再迷人的景緻也會缺失生機和活力。
當然了，風景還是不得不說的。來到世界之巔，你才會明白藍天白雲的真相。天天看，百看不厭，天天拍，各不相同，美得不能用語言形容。可以言說的就是那雲壓得很低，彷彿跳起來就可以觸碰到，有時車就在雲中穿行，只是「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你永遠也觸摸不到它。
過瞭然烏湖和米堆冰川，水汽豐沛，海拔降低。從波密到林芝一段，順著帕隆藏布和雅魯藏布峽谷，穿行在青山綠樹之間，打開車窗呼吸著來自森林的氣息，讓你忘記了正身處世界之巔，這就是西藏的江南。
雪山冰川是我此行最想見的大美，期望越高當然失望也就越大。也許是季節原因，但一定和全球變暖有關，震撼人心的雪山冰川並沒有看到多少，要知道世界之巔的群峰都應該是終年白雪皚皚啊！1977年首次拍攝到的長江源頭姜根迪如冰川的照片轟動了世界，三十多年後同樣角度拍攝的照片中冰川已大範圍退化。海拔五千多米的玉龍雪山曾經也是積雪終年不化，2008年7月我去麗江時已經看不到雪了。我把沿途看到的的雪山歸為三類：即將消失的雪山、正在消失的雪山和已經消失的雪山。目睹已經消失的雪山上冰蝕的痕迹，心中好像有一種人類絕望的情緒，當青藏高原上的所有雪山都成為這個樣子的時候，人類還存在嗎？
高原湖泊是一定要看的，我們首先選擇了海拔4718米的納木錯。湖對面念青唐古拉山的雪峰只隱約可見，沿湖一線藏民們拉著氂牛招攬遊客照相，不多的幾隻水鳥被餵食的遊客吸引到了湖邊一個淺淺的小水灘中，這可是他們信仰中的聖湖啊！海拔3100米的青海湖比納木錯大得多，雲依然白依舊低，與時而藍時而碧的湖水相互映襯，盡顯大美境界。每人只交20元錢就到湖邊玩了個盡興，美與金錢並不一定是等價的。
高原草甸就如鋪天蓋地的綠地毯，牛羊則是地毯上的裝飾點綴，和諧而自然；唐古拉山和昆崙山之間廣袤的草甸和戈壁灘正是可可西里無人區，「可可西里」蒙語意為美麗的少女，是野生動物的天堂，然而卻沒有見到藏羚羊。
在各類入藏者中，坐火車者勝於乘飛機者，自駕汽車者勝於坐火車者，自駕摩托者又勝於汽車，還有步行者和一步一叩的朝拜者。而我最佩服的是騎單車的入藏者，從雅安到拉薩一路近兩千公里，時時處處都能看到這些勇敢者的騎行身影，勇敢者中多是年輕男子，也有年過花甲的老者，還有身材纖弱的女孩。我想與勇敢者交流，可又不能貿然打擾。
第五天中午路過八宿縣時前車停下要吃飯，我們穿過整個縣城也沒找下停車位，還不到正午，我決定先趕一會兒路，到路邊小飯館吃飯。在路邊的小飯館中我結識了來自貴州的大三學生姚飛，他們一行六人是來自不同地域的大學生，放暑假前在網上約好的，從麗江出發，每天騎行一百公里左右，計劃二十天騎完全程，抵達拉薩，之後坐火車回家，自行車託運。小夥子略為靦腆卻也樂觀好談，後來我看他的微信朋友圈，發現他還經常參加划船（賽艇）和健步野營等活動，同時還是一位音樂發燒友。
姚飛說，這個季節的騎游者多數是大學生。我相信有這樣經歷的年輕人以後的人生一定會充實而有內涵，挑戰自我堅韌拼搏不放棄的精神會讓他們比一般人離成功更近一些。我還發現騎行者中有幾對大學生情侶，希望他們能以愛的名義騎完全程，懂得愛情的真諦不是順境中的花前月下音樂美酒，而是患難中的真誠理解和互相激勵，不管是否能夠白頭偕老。當我回到家的前一天，姚飛小兄弟已用單車車輪碾壓完了近兩千公里的滇藏線（到芒康與川藏線合併），他經歷了心靈和肉體的雙重磨礪，看到了最美的風景，完成了一份不同尋常的大學暑假作業，交給自己一份滿意的人生（階段性）答卷。
佛教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太大太大了，我不排斥文化，卻不迷信宗教，對以受難為主的藏傳佛教更是不能苟同甚而排斥。藏傳佛教根本就是統治者奴役教眾的工具，一直以來，官家、貴族和上層僧侶等三大領主擁有一切財富，普通藏民只是領主們會說話的工具，命價只抵一根草繩，領主可以隨意處決農奴的一切，包括肉體生命和思想精神。
1959年西藏農奴解放，藏民們的肉體生命自由了，但思想精神仍然被宗教禁錮，心甘情願地受難朝拜。因此我對布達拉宮之類的地方本就不感興趣，儘管遠在太原的朋友托他拉薩的朋友已經為我們八個人預約了極為難搞的布達拉宮的平價門票，可為此還得在拉薩多待一天，我們選擇了放棄。到青海參觀了塔爾寺，那是供奉達賴和班禪的老師宗喀巴的寺廟，金銀布寺，遊客如織，善男信女們的香火把我給熏暈了。叛國外逃的十四世達賴就是塔爾寺所在的湟中縣人氏，聖殿之側出叛徒，這是對宗教教諭人們順從忍受的最大諷刺。
來到格爾木，感覺似乎已經下了高原，其實還在高原上，柴達木盆地就是青藏高原上的聚寶盆。這裡曾經一直是寸草不生的生命禁區，直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勘探油田，才發現了這個聚寶盆，年輕人主動申請到這荒蕪的地方工作，掀起了開發柴達木的高潮，那也可謂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
格爾木是因為修築青藏線才出現並發展成為一個重要的交通樞紐城市。從格爾木向東穿越柴達木盆地到青海湖，五百多公里的高速全在沙漠上，起初還有一段積沙路段，往東走，沙漠上便有了斑斑綠意，漸而就綠草如茵甚至綠樹成蔭了，沙漠不可以戰勝卻可以控制。從甘肅到寧夏之間也多是荒漠地帶，讓我想到了藏北的無人區，點點綠意如饅頭上生的斑菌，偶爾看到一個荒涼的小村莊，我不知道在這缺少綠色的地方人們是怎麼生存的。大美在西北，卻讓人望而生畏。
外觀其雄偉而不知內在之神秘，神龕佛像雖與眾多寺廟大同小異，可未進入布達拉宮總是一大遺憾。第九天下午六點多我們被堵在昆崙山下，已經可以望到連綿的昆崙山上的積雪了，直到午夜時分我們才走出擁堵路段，因無處安歇，只能夜走格爾木，崑崙雪山及一路的美景就在夜色中呼嘯而過，是為此行的最大遺憾，也許將成為終身遺憾。出行十二天，天天都是大晴天，偶爾落幾滴雨也是大山中的小氣候，太陽依舊在，不影響行程，看到的也是最美的景緻。老天如此照顧，略有遺憾，也正應了「天地本不全」之哲理，天意！天意！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來到世界之巔，群山環繞，目力所及的範圍反而更小了，個體的生命也顯得渺小了，但人的心想得遠了，思想境界提升了，這本也是王之渙寫此詩的本意。西藏之行實為人生難得的一次心靈之旅。
2017年8月3日 星期四
作者簡介：丑先生，原名王宏志，沁縣中學語文教師。博覽群書，思維獨特，文筆犀利，善寫散文，多創雜文。更多好文，敬請關注「丑先生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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