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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問題,引出三種人生態度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出自《詩經·小雅·何草不黃》。這首詩是君子針對周王室危如累卵,國家昏暗的狀況而發出的哀嘆。

「兕」指野牛。不是老虎,不是野牛,沿著曠野獨自奔走……真好像孔子一生境遇的寫照!

孔子被圍困在陳、蔡兩國的交界處,一行人斷糧整整七天,跟隨他的弟子們很多都站不起來了,所有人徘徊在死亡線上。此時,孔子卻泰然自若,誦詩、彈琴、唱歌。

對於這次經歷,《論語》中只有一處記載:子路覺得很氣憤,忍不住去問孔子:「君子也會淪落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嗎?」(君子亦有窮乎?)

孔子回答道:「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論語·衛靈公》)

在孔子看來,君子與小人的區別,不在於君子不會遇到絕境,而是在陷入絕境時,君子仍然能堅持原則、保住氣節;不像小人,為了脫困無所不為。

然而,《史記》在這一段大書特書了一筆。這一筆,讓我們看到了孔門諸弟子不同的思考方式,也告訴世人,什麼才是君子的本色。

根據《史記》的記載,孔子知道弟子心中都有怨氣和委屈,便召來幾個人,以「匪兕匪虎,率彼曠野」之句來比喻自己此刻的處境,並詢問他們:「我所堅持的『道』錯了嗎?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遭遇?」

第一個進來的是子路。他回答說:「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

這樣的話出自子路之口真是非常難得。要知道,子路這個人的性格是自負、有傲氣的;但通過孔子的教導,他慢慢養成了遇事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思維習慣。

他覺得,別人不信任我們,大概是因為我們的德養不夠;我們的主張推行不下去,大概是因為我們的智識還有欠缺。

這是儒家的代表性思維。

孟子曾說:「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孟子·離婁上》)與子路的想法如出一轍。

這種「凡事歸咎於自身不足」的人生態度對不對呢?

或許大部分人認為是對的。但其實,我們對儒家思想可能有誤解——或者說,我們的理解不全面。

孟子確實提倡人們反躬自省,但他也說過,反省過後發現自己沒有問題,就要想了:是對方的錯,這樣的人,不值得我跟他計較。「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於禽獸又何難焉?」(《孟子·離婁下》)

所以,準確地說,儒家的處世觀其實是這樣的:遇到不順或不公正待遇,先作自我反省,而非只作自我反省。自省之後確認不是自己的錯,便可以心安理得了。

孔子也是這麼想的。他反問子路:「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有智慧的人,他們的主張未必能推行;仁德之人,未必能讓他們受到人們的敬仰和推崇——相反,如果他們所處的是一個黑白顛倒、污濁當道的世界,則他們的智慧、仁德倒可能使其無所容身,甚至招致禍患。

不自以為是,遇事善於自省當然是優點,但外界因素也是客觀存在的。

每個人的人生路都難免遇到不平順,而這並不必然意味著我們的路走錯了。學會正確地歸因而不妄自菲薄,是一種成熟的處世態度。

接著進來的是子貢。孔子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子貢的回答是:「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

子貢不僅分析了孔子落魄的原因,還給出了自己的建議。相比於子路,子貢的分析更加到位:老師您的思想至大至偉,不是當今這個世道能理解和容納的;您的境遇如此,是因為與俗世格格不入啊!

然而,下一句他給出的建議卻暴露了嚴重的問題:您何不降低對自己的要求來適應這個世道呢?

從古至今始終存在這樣一群人,他們的見識超拔於同時代的絕大多數同類,卻不被認可、不受賞識,甚至被視作異類而蒙受禍害。

這種情況下,一些人動搖了。他們開始想,我是不是應該「合群」一點?並將這種降格以自保的做法稱作「變通」。

然而還有極少數量的人,他們堅持認為自己的理論、主張是對的,他們有證據也有勇氣說:「是這個世道錯了,不是我錯了!」

一個獨立個體在龐大數量的同類面前是柔弱渺小而不堪一擊的,可一旦有了這種信念和底氣,他們就會變得堅強無比——哪怕在別人眼中他們是一群蠢貨、瘋子——他們能無愧於心地過自己的人生,歷史最終也會給出公正的評價。

顯然,子貢在這種來自群體的壓力面前動搖了。

與子路不同,他堅信儒道的價值;可惜,他沒有勇氣面對今後可能面臨的更艱難、更可怕的局面。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勸孔子:咱們不要堅持了,做點妥協來自保吧……

對於子貢的態度,孔子大失所望,嚴辭告誡他:

「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君子能修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修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

好農夫善於耕種,但未必能有好收成;好工匠有精巧的手藝,但未必能使所有人滿意。君子應該致力於完善自己的學說,而不求被人接受、容納。

現在子貢不專註於學問修養,卻想著苟合於世道以求容身——孔子哀嘆道:「你的志向太不遠大了!」

最後一個進來的是顏回。對孔子的問題,他的回答是:「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這句跟子貢說的完全一樣;區別就在於接下來這番話:

「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

看完顏回的回答,我們便可理解為什麼三千弟子,孔子獨愛子淵一人——別看顏回身體弱,他的見識、風骨實在是過硬!

孔子的道太大了,這個濁世完全容不下;然而顏回說:容不下又如何!正因這個黑暗的世道容不下您,您才是君子啊!對於我們來說,處身不正,道義不修,才是最羞恥的事。如果我們行得端正卻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這是那些掌權者的恥辱,不是我們的恥辱!容不下又如何?這才說明我們是君子啊!

這個世界是黑白分明的,但有的世道會將黑白顛倒。如果我們不幸身逢這樣的世道,仍然要堅定原有的對是非黑白的認知,守住真理,完善自身,而不要去管「我跟身邊的大多數人是否一致」。

正如孔子說的,以伯夷叔齊之賢,王子比干之忠,尚且得不到一個好下場——境遇不是我們能把控的,但是不是走正道,是不是要堅守心中的信仰,則完全取決於我們自己。

楚國狂人接輿曾提醒過孔子:「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莊子·人間世》)

接輿早就看透了,這個世道,有德者能苟活就不容易了,還想推行你的「道」?那最後可能會搭上自己的命!

有這種無奈的不只孔子。老子也曾感嘆:「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知我者希,則我者貴。是以聖人被褐而懷玉。」(《道德經》第七十章)

身處亂世,老子對於自己高妙的道無人知曉、無人理解、無人奉行深感落寞;但是,他罔顧自己受到的冷遇,仍然抱持他寶貴的思想理論——「被褐而懷玉」,這是同時代所有聖賢的寫照!

他們身著粗衣,無人認可,甚至顛沛流離,卻始終懷揣著自己的美玉,昂然而立,不肯妥協。且恰恰是因為不能融於濁世,才足以證明他們是真正的聖人。

話說回來,聽到顏回這番話,孔子作何反應呢?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孔子的心情,我覺得只能用四個字概括——欣喜若狂

首先,孔子在表情上就給予了顏回充分肯定:「欣然而笑」。這個表情中包含了對這個學生的喜愛,對自己有這樣的弟子而感到的驕傲,為自己得遇知音而產生的欣慰……

接下來,他由衷讚歎道:「顏家的兒子居然有這樣的水平!」

這還不夠,接下來這句話真的嚇到我了:「你要是個財主,我甘願為你管賬!」(「使爾多財,吾為爾宰!」)

最後一句無疑是調侃,然而其中流露出的讚賞甚至敬佩之情,相信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我不記得在儒家典籍記載中,孔子有這樣誇讚過一個人。

這一切都說明,孔子很激動。

每個人的一生都難免遭遇低谷,尤其是那些特立獨行,堅執自我主張的人——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之一就是不為俗世所接納,從而會比常人經受更多誤解和挫敗。

在這種際遇的打壓下,一種人會想:我跟大家都不一樣,想必是我錯了,我得調整、改變;另一種人在反躬自省之後,確認自己的主張是對的,但他們受不了現實的壓力、眾人的排擠,於是勸導自己:改改吧,變得從眾一些吧。

這兩種人是這世間的大多數。這樣的選擇不能說是錯,但恕我直言,如果所有人都在這兩類之內,恐怕人類在思想上很難進步。

我們能擁有今天這樣的高度文明,能具備有別於其他物種的品格,應該說,極大程度上有賴於第三類人的存在。

這類人,永遠不會顧及「我的想法跟其他人是不是一樣」,他們關心的只有一點:我的想法對不對。

如果確認這個想法是有價值的,是正道,那麼,他們就立即擁有了非比尋常的剛性和勇氣——這樣的剛性和勇氣會支撐他們抵抗住外來的一切排斥、攻擊、冤屈,正像孔子教導曾子的:「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面對群體,個人的力量本身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可一旦有了信念的支撐,個體便會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偉力——這種力量有時能改天換地。

孔子一個問題問三個弟子,得出三種人生觀。而正是這種人生觀的差異、境界的分別,引領他們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之路。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慮久坦坦,守身拘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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