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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音樂會的前世今生

導語:「活著」的作曲家可供演奏的作品越來越少,演奏家不得不轉過頭來面向「死人」。遂有了紀念某個作曲家逝世多少年的專題音樂會。

作者:曹利群,曾任古典音樂評論雜誌《愛樂》主編。長期致力於古典音樂的傳播與推廣,在全國多地的大學、書店、劇院和其他場所,做過多場講座。

RECITAL,也就是人們經常說的獨奏音樂會。在匈牙利作曲家李斯特之前,這種演出形式駁雜不一,開場也許有人演奏兩首鋼琴曲,換人再唱兩首藝術歌曲,再來個三重奏的組合,總之,一場鋼琴音樂會,沒有一個人從頭彈到尾的。

李斯特

1840年前後,李斯特開創了一個人貫穿全場的獨奏會,那個年代也只有他自己做的來,少有人可以仿效。最早的時候鋼琴和作曲家的臉正對著台下的觀眾,後來下面覺得看不到鋼琴家演奏的手,於是才改為舞台側放。左右兩側各放一台,上半場在一邊,下半場在另外一邊,這樣台下兩邊的人都可以看到演奏家的手。

演出結束,李斯特把手帕丟到台下,貴婦淑女搶成一團,沒搶到的當場昏厥過去。李斯特現場的魅力,無論當時甚至現在也是無人可及。

那個年代,靠著個人魅力獨撐一場音樂會是相當困難的。直到19世紀上半葉,演奏家一直習慣演奏同代作曲家的作品,曲目大都是些小品,不時興演奏已故作曲家也就是「死人」的作品。包括交響音樂會,也不演「死人」的作品。1847年貝多芬逝世20周年紀念音樂會,萊比錫布商大廈管弦樂團演奏了貝多芬全部9首交響曲,在當時都是很出格的事。

《馬太受難曲》在巴赫去世一個多世紀之後重見天日,要歸功於門德爾松。有一次門德爾松陪妻子去買肉,老闆娘用來包香腸的是發了黃的舊樂譜。回到家裡,門德爾松好奇地閱讀譜子,發現非比尋常。連忙跑回肉鋪買下了全部的包裝紙。當然這個情節是以訛傳訛,但門德爾松「復活」了死去一百多年巴赫的偉大作品卻是音樂史上一件了不起的事。

巴赫

傳說中的巴赫手稿

到了19世紀下半葉,無論獨奏還是交響音樂會,在奧地利作曲家兼指揮家馬勒的提倡下確立了劇場規則:樂章之間不能鼓掌,更不能喝倒彩。出入劇院音樂廳也要正裝出席,廳堂內不得大聲喧嘩。

馬勒

到那個時候,音樂這個行當並沒有現在的分工,作曲家自己就是演奏家,甚至指揮家,從巴赫、莫扎特到貝多芬,再到浪漫派作曲家都是如此。20世紀初期的匈牙利作曲家巴托克也是彈的一手好鋼琴,包括肖斯塔科維奇也是一樣。作曲家的創作一般在鋼琴上完成,但未必都是鋼琴演奏家。事實上,獨奏音樂會的形式不過200年,而職業演奏家們熱衷開獨奏音樂會也不過100年左右。除了個別人,職業演奏家大都不再作曲。

到了20世紀,隨著越來越多的前輩作曲家作古,加上以勛伯格為代表的新維也納樂派的20世紀作曲家的藝術追求與大眾趣味分道揚鑣,「活著」的作曲家可供演奏的作品越來越少,演奏家不得不轉過頭來面向「死人」。遂有了紀念某個作曲家逝世多少年的專題音樂會。

此風一興,演奏家競相仿效。交響音樂會也來附和這種紀念音樂會的形式,久而久之,就變成只演奏「死人」的作品的固定模式。

為了推動當代音樂創作,一些指揮家有意識地在音樂會的曲目中加入一首「活著」的作曲家的作品。像柏林愛樂樂團的指揮西蒙·拉特,每次國際巡演都要帶上一位英國作曲家的作品。雖然觀眾不一定買賬,但時間久了,總會對當代作曲家的新作品有所推動。

20世紀以後的獨奏音樂會開始有大跨度的「穿越」,比如半場巴赫半場肖邦的曲目安排,演奏家將巴赫和肖邦之間存在的某種關係串聯在其中。當代歐洲的鋼琴演奏會已經不是穿越而是飛躍、跳躍:一首巴赫之後緊跟一首韋伯恩,再返回四五百年的歷史深處彈一首英國作曲家威廉·伯德的作品,然後突然反身跳回到當代作曲家利蓋蒂。這樣的曲目安排出於兩方面的考慮,一是觀眾已經不滿足一場音樂會一個作曲家、一個風格的口味,他們需要新的刺激。再者20世紀的作品風格上更接近巴洛克或者前巴洛克,而非18、19世紀。這種跳躍看似突兀,其實有著現場的需求和音樂作品跨越時空的內在聯繫。

如此看來,活著的作曲家怎樣讓「死去的」作曲家「活」在當下,這是個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在青年作曲家、鋼琴家代博最近一場音樂會中,我看到了更為可喜的變化。他為2018年的音樂會設定了一個新主題——《巴赫時光的旅行》,即以巴赫為線索,將貫穿500年的鍵盤音樂,從前至後以鏈環的方式展現給聽眾。其中既能感受到前後幾代作曲家之間的傳承與發展脈絡,同時又可以發現,每一個作曲家在繼承前輩的同時,如何盡全力試圖擺脫前人的影響,尋找屬於自己的音樂語彙。

通過這樣一場音樂會,才能明白巴赫並非孤立的大師,也不是通過個人想像力樹立起的一塊豐碑,而恰恰是將前輩音樂語言融會貫通,為巴洛克建築加蓋了一個完美的穹頂。

下半場為聽眾打開的「巴赫學生筆記本」,串聯了許多後輩作曲家具有明顯巴赫風格的作品。很多觀眾第一次在現場聽到肖邦、舒曼和聖-桑這些浪漫派作曲家的復調音樂作品,那種新奇感溢於言表。

人們這才知道,到了浪漫主義時期,作曲家仍然在寫巴赫風格的作品。這就像閱讀中國文學史,由於我們自己的教材多為斷代史,學生就以為漢賦、唐詩、宋詞、元曲只屬於它們對應的朝代,殊不知漢賦從漢代一直延續到清代,上千年中有許多作家以這個體裁來寫作。現場的觀眾太需要這樣的「筆記本」,讓我們知道巴赫風格的延續。

更為可喜的是,作為作曲家,代博改編了阿根廷作曲家皮亞佐拉的《天使之死》,來作為巴赫學生筆記本的最後一首,也完成了他以作曲家和演奏家的雙重身份重寫經典的心愿。

在今天,年輕一輩演奏家應該關注這樣一個問題,他們演奏不僅僅是某個作曲家的作品,也不僅僅是單純的技巧,他們應該通過自己的演奏告訴觀眾,音樂的歷史是什麼,自己的音樂觀是什麼,應該關注不同年代的作品如何承傳,如何演變。所有的「死人」都可以「復活」,已故作曲家都有自身的當下性,而當下的作品,也需要從歷史線索方面加以詮釋和延伸。

義大利美學家克羅齊說,所有是歷史都是現代史。而在很多演奏家那裡,歷史已經變成了一種絕對的「過去」,和現實不發生關聯的過去,或者是「當下風景」的歷史裝飾。為了演奏而演奏,不過是如何把巴赫彈的更巴赫,把巴赫彈的更自我。一場有創見的鋼琴和羽管鍵琴的演奏會,在一個半小時里讓觀眾聽到18位作曲家相互關聯的作品是多麼有趣。換言之,這也是一場奇妙的音樂課。演奏家一邊演奏,不時對一些作品給予解釋。於是我們知道,巴赫的音樂既受到法國和義大利宮廷音樂的影響,又在他的手下產生變化。比如法國的庫朗特舞曲是慢的,那種宮廷味道十足的樂曲,到了巴赫手下就成了快的。還有巴洛克音樂自身的細微差異:法國音域的狹窄,義大利旋律的跳躍,法國裝飾音的節制,而義大利卻很花哨。

激活「死人」需要創意,沒有巧妙的曲目編排,沒有恰到好處的解析,觀眾是得不到這些意外驚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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