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億」歐元，這個數字是2013年中國人在歐洲購物時未退掉的稅金。這相當於當年赴歐洲旅遊的數百萬人，出於主動或被動的原因，把80多億人民幣遺落在了歐洲。那一年，這筆錢足可以把新浪、搜狐、優酷土豆三家互聯網公司買下來。那麼，如何能將這筆錢輕鬆塞回中國人的錢包？

文 | 林英

編輯 | 楚明

貼著「Sale now on（打折進行中）」標籤的玻璃大門剛剛拉開，守在門外的女顧客便蜂擁而入。沖在最前面的大都是中國臉孔，第一排的人身體被擠得與地面成60度夾角，跨進門的中年女士則抬起上肢，身體蹲踞著擺出百米起跑的姿勢。

每逢聖誕打折季，在英國讀書和工作的胡自勉都會在新聞頭條上看到這樣的畫面。在牛津附近的比斯特購物村裡，隨處可見拎著大大小小購物袋的中國遊客，服裝、化妝品、手錶和珠寶的櫃檯前業總是排起長隊。

中國人身影最多的歐洲商場，是巴黎知名的老佛爺百貨。人們花2個小時參觀盧浮宮，一個下午遊覽凡爾賽宮，剩餘的幾天時間都泡在「老佛爺」商場排隊購物。

英國聖誕節打折期間，不少中國民眾在商店門前排隊等待購物。圖 / 視覺中國

在歐洲人眼裡，中國人就像是「行走的錢包」。為了刺激「錢包」多往外撒錢，許多國家會對遊客隨身攜帶出境的物品退還部分稅款。

在歐洲各國機場，退稅櫃檯前排隊的大都是中國人。然而，退稅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繁瑣的程序、複雜的單據、必不可少的海關蓋章，想拿現金退稅時櫃檯前永遠有長長的隊伍，而想用信用卡退稅，則可能被歐洲郵政系統寄丟單據。

「10億」歐元，這個數字是2013年中國人在歐洲購物時未退掉的稅金。這相當於當年赴歐洲旅遊的數百萬人，出於主動或被動的原因，把80多億人民幣遺落在了歐洲。那一年，這筆錢足可以把新浪、搜狐、優酷土豆三家互聯網公司買下來。

如何能將這筆錢輕鬆塞回中國人的錢包？好在，有像胡自勉這樣的年輕人和來自中國的互聯網公司為此操碎了心。

歐洲人散漫悠閑，但中國顧客來勢洶洶

10年前，剛碩士畢業的時候，胡自勉的一張退稅單被寄丟了。

歐洲的郵政系統把寄丟包裹和文件是常事——英劇《小不列顛》里有句台詞說：「英國郵局最靠譜了，只要你貼足了郵票，就一定能確保你的信會被寄到某個地方。」也就是說，你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信寄到哪裡去了，能收到信就真的應該感謝上帝。

但歐洲人就是迷戀郵局。剛去英國時，胡自勉和其他中國人很不適應的一點就是：事事都要跑郵局，收發信件要去，交房租、納稅也要去。

英國人的生活離不開郵局 圖 / 視覺中國

前幾年回國出差，胡自勉在寄快遞的時候發現，江浙滬地區的包裹已經可以「當日送達」，而在當時英國寄一份快遞通常要兩三天。那一刻，他意識到國內的變化速度、生活節奏比起歐洲已經快了很多。

悠閑而緩慢的歐洲人，凡事總是早早做好周密的計劃，然後按部就班地執行，偏離軌道的突髮狀況是他們不喜歡面對的——胡自勉在歐洲工作了10年，他見過的大多數歐洲客戶，都習慣了這樣緩慢的節奏，甚至有點循規蹈矩。

歐洲人散漫悠閑，但中國顧客來勢洶洶。

全球最大退稅服務公司的西班牙總經理洛爾卡發現，在西班牙，中國人平均一天就要消費1000歐元，相當於歐盟公民一周的花費。在洛爾卡見過的退稅單里，有一個中國人花了100多萬歐元購買珠寶。馬德里、巴塞羅那及其他西班牙城市的高檔商店裡，每10件商品里，就有將近7件被中國人買走。

西班牙巴塞羅那，某奢侈店前顧客排起了長隊，其中大部分都是來自中國的遊客。圖 / 視覺中國

在當地報紙里，中國人被描述成為「一個離開祖國便大肆消費的勤勞民族」：中產階級存錢數月，以便在歐洲購買Loewe的包、Jimmy Choo的鞋或卡地亞的手錶——這是除iPhone以外，中國消費主力最喜歡收入囊中的三個品牌。

中國人橫掃了世界商場。面對這個「行走的錢包」，氣定神閑的歐洲人也開始爭搶中國顧客：巴黎老佛爺百貨里，許多品牌聘請了懂中文的導購；西班牙的不少零售店還在春節期間用中國新年主題的飾品裝點貨架。

倫敦市市長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採訪的時候，表態要對中國遊客實行簽證簡化政策，因為「不希望生意都跑到巴黎去」。法國官員還提議，讓中國警察來巴黎與法國警察合作保護中國遊客，防止他們被搶、被偷。

但是，退稅作為購物的最後一環，依然讓中國人頭疼。

逃出退稅「迷魂陣」

在歐洲退稅，有時候像誤入迷魂陣。上海人小丁的父母經常去歐洲和日本「買買買」，家裡的電子產品、檯燈甚至拖鞋和牙膏都是從海外買回來的。他們去過三次歐洲，但一次都沒退稅成功過。

因為語言障礙、各國退稅的不同規定以及還要排長隊，中國遊客總是在退稅這件事上被搞迷糊。在馬德里機場，小丁的爸媽過了安檢後發現退稅單上沒蓋章，跟海關說了好一陣又排了半小時的隊伍出去了，再進來，發現又有個表格又忘了——最後，為了退稅，丁爸丁媽進出了西班牙三次，結果登機時間臨近，根本來不及排長隊領稅金。

第二年，他們在羅馬的商場購物時，先領取了退稅金，把退稅支票投在了機場海關的黃色信箱里郵寄，結果回國後還是收到了信用卡的扣款，因為退稅單據不幸寄丟了。小丁幫著爸媽打了好幾次國際長途找地方投訴。稅金沒討回來，話費卻花了100多塊。算下來，丁爸丁媽損失了3000多塊的稅金，每次說起來都心疼：「麻雀雖小，但那也是肉啊。」

法國老佛爺百貨「中國客人接待處」前，一旅遊團導遊為團員倉促講解退稅政策和流程。圖 / 視覺中國

在瑞典等國，退稅的額度超過15%，一塊數萬元的名表，其退稅所得，就足夠再買一個名牌背包了。

購物退稅制度的鼻祖是歐洲人，如今全球50多個國家和地區都推行了這一制度，但是許多國家退稅比起歐洲都方便不少——日本可以憑護照和收據直接在百貨公司退稅，韓國海關用電子簽章的方式提高了退稅效率。小丁的爸媽後來去日本掃了一次貨，結完賬就直接在百貨公司退了1萬日元的稅，之後他們辦了日本的三年免簽，就沒怎麼再去過歐洲。

日本不少百貨公司都能直接辦理退稅 圖 / 視覺中國

歐洲人始終迷戀紙張，退稅時，蓋著海關印章的紙質單據必不可少。但是，糟糕的郵政系統讓退稅這件事最終看起來不太優雅。稅單容易寄丟，而在櫃檯現金退稅排長隊很受折磨。

2016年聖誕節前夕，全球最大的退稅服務公司環球藍聯的一位高級負責人和胡自勉在支付寶倫敦辦公室附近喝咖啡，說起了現金退稅排隊長的問題，討論起有沒有辦法能解決。那時，胡自勉剛剛加入阿里巴巴不久，幫中國人更好更快地退稅成了他的工作。

能不能做一個實時的手機掃碼退稅，減少現金退稅？胡自勉這樣想。

如果成功的話，稅金可以通過支付寶實時換匯到賬。胡自勉發現對方對於解決排隊太長的痛點也有很高訴求，於是著手規劃方案。

歐洲人也想追求刺激和變化

胡自勉和他身後的團隊試著推了推「退稅」這塊大石頭，竟也推動了一點。

胡自勉剛加入阿里巴巴時，支付寶在歐洲已經開始了郵寄退稅業務，遊客手填支付寶手機號，放在機場投遞箱內，但是效果一般，因為稅單還是需要寄到歐洲的處理中心，而且手填的號碼也可能出錯。

胡自勉想讓「實時掃碼退稅」的想法在春節前變成現實。每年春節，是中國人出境旅遊的高峰期，總共會在海外買70億美元左右的奢侈品。如果產品春節上線成功，暑期和黃金周則可大規模推廣。

一個多月時間完成一個項目，幾乎是胡自勉工作以來效率最高的一個項目。他幾乎每個周末都在加班——給退稅公司機場櫃檯的員工做培訓，準備海報，和公司的技術人員溝通，跟退稅公司不停地開會。每次要和國內的同事隔著7小時時差商量進度的時候，他往往凌晨就要起床。

胡自勉 圖 / 受訪者提供

在歐洲公司，所有人都習慣了用郵件溝通，一天下來，每個人都是幾封郵件回來回去——這樣的效率對於支付寶來說有些慢了。胡自勉就把對方公司的相關人員都「抓在一起」，每周開兩次電話會議。

2017年春節前一周，實時掃碼退稅開始推行。原本計劃回國過春節的胡自勉留在了歐洲，「蹲守」在各個機場的退稅櫃檯。他記得，上線當天，員工在每一個櫃檯櫥窗的玻璃上一張一張地貼16開的宣傳畫；在義大利，一個穿著一身商務套裝、梳馬尾辮的女士，看到能用支付寶實時退稅，對著他們豎起了大拇指，還拉著胡自勉一起合影；在德國法蘭克福機場，一名中年女性用現場退的稅金，當場又買了一瓶玻尿酸，還說了一句：「感覺就像不要錢一樣。」

那些時刻，胡自勉真切地看到了自己工作的價值。

工作人員正在教顧客如何用支付寶掃碼退稅 圖 / 視覺中國

之後，胡自勉又花了大半年時間，讓遊客可以選擇用花唄擔保，不用去機場，在商店裡提前退稅。如果最終用戶沒有寄回蓋好章的退稅憑據，支付寶可以通過花唄將稅金和罰款扣回來。

胡自勉和歐洲的退稅公司也不斷磨合。2018年年初，他想做一個掃碼退稅領紅包的節日營銷活動，這時候距離春節只有兩三周了。臨時趕項目，不是歐洲人的做事方式。胡自勉只能不停地跟對方講，他在公司為這個項目也花了很大力氣，本來領導不想做，他再三爭取才能辦這樣一個活動。

現在，合作的退稅服務公司甚至會用釘釘這樣的即時通訊軟體來和他們溝通，這讓胡自勉既驚訝又感動：「他們慢慢適應了我們中國公司這種快速落地的技術文化。」

胡自勉喜歡戶外和籃球，在歐洲這些年，大多數周末他都會去爬山，享受一次次登頂的感覺。這兩年，他幾乎沒怎麼爬過山，最多只能一周打一次籃球。

胡自勉與同事們打籃球 圖 / 受訪者提供

家人總是跟胡自勉說，為什麼不繼續做像以前一樣的工作？過去十年在歐洲，他們過著一種實現了「work-life balance」的日子，而自打他一頭扎進了支付寶出海的業務之後，就忙得不可開交，少有balance的時候。

「但是我做這件事的時候是全情投入的，每次看到顧客拿到稅金時臉上的笑容，都很有價值感。而且我作為一個在海外的華人，也能真的幫國人做一些事情。」家鄉在中國石家莊的胡自勉說。2016年，支付寶退稅業務量的增幅達到了120%左右。2017年，中國人在歐洲通過支付寶拿到的稅金就超過了4億元。

如今，胡自勉的同事里，有一半是外國人，他們本身在歐洲收入不菲，帶著對中國文化的嚮往和好奇加入中國公司。他們經常早起晚睡，周末一起加班趕項目，但胡自勉從沒有聽過他們有任何抱怨，「他們來到這裡，本身就是想擺脫緩慢，尋求刺激和變化」。

有名高個子、棕色眼睛、頭髮長長的德國同事對胡自勉說過，很欣賞中國公司快速迭代、把想法變成現實的工作方式，這是國外的許多大公司都做不到的。

有時，胡自勉覺得這些外國同事也越來越像中國人了——習慣了互送禮物的他們會和中國人一起在群里發紅包搶紅包，害羞的義大利同事受到感染，在KTV里搶麥唱《我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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