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大賽丨55號作品：巧克力女子特蕾莎
文/李文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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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過一排雞蛋花，又穿過幾棵開著火紅花朵的木棉花樹，到泳池裡去。泳池邊的椅子上，一對情侶在接吻，女的是韓國人，男的是英國人。清邁號稱情愛小城，這個城市到處都是接吻的人。
我把浴巾扔在岸邊，跳了下去。在這個一年只有旱季和雨季的國家，最大的好處是隨時可以游泳，天氣熱得人很慵懶，除了泳池裡的那一小段時光。
我從泳池起來的時候，那對情侶不見了。一個女人婀娜多姿地向我走過來，手裡端著一小杯牛奶，一大盤沙拉，兩塊蛋糕，一小塊雞排，她身材高挑，約173左右。有著黑珍珠一樣的眼睛，渾身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她是酒店的侍應生特蕾莎，客人們都叫她巧克力女孩，說是女孩，卻不見得知道她的真實年齡，這裡陽光燦爛，大多數人都被曬得黝黑，判斷不出幾歲。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給人一種甜而絲滑的感覺。偶然得知這個巧克力女孩的國籍是中國，我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親切。
她穿著紅色的沙麗，向我微微一笑，道了聲早安，把早餐放在小木桌上，就轉身離開了。
我計劃在清邁呆十天，來之前，我的朋友梅琳達向我推薦了這間酒店。
這間酒店是鄧麗君生前住過的，當時她和法國男友享受著私密之旅，如果不是突發哮喘死亡，人們並不知曉一代天后的這段秘密戀情。
而清邁，更是無數秘密情侶的天堂，就是在寺廟裡，也有同性情侶十指緊扣，他們纏綿相望，旁若無人。
我住在304號房，前台侍應生登記的時候眼神詫異，中國來的客人大多不喜歡4字。晚上，特蕾莎來給我送小毛巾和熱飲，特地放了一支鮮花在托盤上，鮮花上綁著一條畫著符的紅紙條。
我問紅紙條是什麼意思，特蕾莎告訴我，這個是泰國的平安符。我在床頭和浴室里也發現了同樣的符。雖然心裡有點兒詫異，卻以為這是異國的風俗。
九點鐘，我打開電腦開始寫作，酒店裡放著輕柔的背景音樂，是那首《甜蜜蜜》，雖然平常寫作是需要更安靜的環境，但此次的酒店是我在網上專程訂的，沒有更換的打算，先這樣吧。
這次的故事是一次命題作文，我認識的一個導演要拍一個鄧麗君和她粉絲的故事。他也是鄧麗君迷。
故事中的女人，琴，從兒時起一直是鄧麗君的粉絲，少女時代跟著做警察的哥哥混進鄧麗君的演唱會，目睹過鄧麗君的真容，算來今年也有四十歲了。女人喜歡唱歌，無奈家境貧寒，無人扶持理想，去百貨公司做了一名銷售。後來女孩得了機遇，開始創業，十幾年下來，已是當地一名富商。她唯一的愛好是收集鄧麗君的唱片，在ok廳里她最愛唱的就是鄧麗君的歌。她留著鄧麗君的髮型，化著鄧麗君的妝，事業雖極其成功，但卻陰差陽錯，沒有一段合適的感情。1995年，鄧麗君在泰國小城清邁去世，琴訂了機票飛來清邁。當然她沒來得及目睹偶像最後一眼。不過回國之後，琴賣掉企業，收拾行囊，來到文殊院當了一名女尼。
那以後，人們沒有再見過這名名噪一時的企業家。
導演要用紀實的手法來拍故事，跟他溝通多次，他仍然堅持琴是真實存在的，並且要讓我在故事中讓觀眾堅信。這次的寫作對我來說也是一次挑戰，唯一的依據是琴可能是位成都姑娘。因為導演提到了文殊院。他甚至要我尋訪琴的下落。作為一名落魄的寫作人，他給的稿酬確實令人心動，我無法拒絕。但琴如果要是真實的，她必有身世居所、父母家人、三五知音，搞不好觀眾最後還要去追本索源。如果發現都是虛空，難道不翻臉。
我只能從鄧麗君的歌迷中尋找資料。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台北市檔案館的資料里，我看到一小段：
＂當時曾有歌迷吳某祥在鄧麗君悼念會上暈倒，他原本家境貧寒，後經商大獲成功，一生獨愛鄧麗君溫柔嗓音，曾出資自建鄧麗君博物館，僅供自己一人參觀……因為鄧麗君屬龍，最愛梅花，吳某祥還在身上紋上龍和梅花的圖案，鄧麗君在清邁去世，吳某祥親往泰國悼念。＂可是資料中對吳某祥的下落，卻沒有提及。
還好，多少有些合拍，不過這位痴情的歌迷是個男人，莫如嚮導演建議，以他為原型。但導演的執拗讓人氣結。他說神秘投資人指定女主必須為女性。
所以我又來到清邁，鄧麗君的最後居住地，或許能找到一點點靈感。
倒是特蕾莎，對我有比別的客人多一分關愛。知我喜靜，第二天酒店的背景音樂就關閉了。我喜歡在游泳池吃早餐，小木桌上總是準時擺放著小托盤。房裡的鮮花也是每天不重樣。
第三天，我從一位客人的口中意外得知，304房間曾經有兩名房客離奇死亡。
時間發生在兩年前。兩起命案相隔時間六個月。
第一位是一名日本客人。行為舉止無甚異常，只有一個愛好，惡搞名人。晚間在酒店吃飯時，他拿出手機，向陌生客人炫耀他用日本女優的身體、鄧麗君的臉P的圖，視頻里女優搔首弄姿、唱著鄧麗君的歌，同行的人發出陣陣不懷好意的笑聲。
當晩他就離奇死亡，全身無傷痕，表情卻極其恐怖，而且警方在調查時發現，他的手機里鄧麗君的視頻全部被刪除。
第二位是一位法國人，叫保羅。
巧的是，鄧麗君的最後一位情人，也叫保羅。據傳他在鄧麗君去世當天，曾和鄧麗君發生激烈爭吵，天后哮喘發作痛苦掙扎時，保羅不在身邊，無人幫忙呼救，導致天后死亡。有很多歌迷甚至指責保羅就是殺害鄧麗君的兇手。
保羅在入住的第三天死亡，警方調查發現，他是用內衣打結，掛在浴室的掛鉤上自縊身亡，死時是坐姿，警方最後排除了他殺。
在他們之後，房間曾經空置半年，後來入住的旅客，總是有辦法聽說這些故事，很快換房。
我想起了床頭和衛生間的符。
當時巧克力女孩特蕾莎已在這間酒店供職，我試著向她了解情況，她保持了職業的微笑，拒人千里地說不知道，然後又說：或許他們都是自找的，怎麼能那樣對待鄧麗君呢。
我繼續尋找吳某祥的資料，發現他曾經在一間著名整容醫院就醫，入院時間三次，長達四年。從照片上看，他本人可以說十分英俊，這樣的人都要整容，那我們這樣的路人不要活了。看了幾十張照片，不管從哪個角度，我並沒有在他身上發現龍和梅花的紋身。奇怪，難道資料記載錯誤？他整容後的照片是什麼樣呢？我托美國的朋友專程去查訪，醫院以要保護顧客的隱私為由拒絕了。
他的企業後來交給他的叔叔及家人經營，因為經營不善，企業在2006年倒閉。
故事還是只鱗片爪。一些細枝末節在腦中盤旋，吳某祥，琴，鄧麗君，死亡的日本人和法國人，清邁，整容醫院，這些散落的珠子，我卻沒有一根合適的線來連結。
太疲憊了。
游泳池是最好的放鬆之地。
特蕾莎風姿綽約的身影準時出現了，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孩，個子比她矮很多，特蕾莎在女孩中的身高倒真是鶴立雞群。
身後的女孩子大概是新來的實習生，端盤子的姿勢很生硬，完全不像特蕾莎，端起盤子來有一種韻律感。
事情很突然，矮個子女孩摔了一跤，把兩大杯果汁全部倒在了特蕾莎的身上，慌亂中也許是為了道歉，她掀開了特蕾莎的紗麗，我注視著事情的發生，看到了不該看到的：特蕾莎的大腿根部，紋著一條龍，另一條腿上則紋著一枝艷麗的紅梅！
那晚我和巧克力女孩都喝得酩酊大醉，＂你不知道我的痛苦，＂她說，＂對於我來說，Theresa(鄧麗君英文名特蕾莎）代表著美好的一切，看她的演唱會那年，我戀愛了，愛上了另一個男孩，和他在一起，我常常扮演鄧麗君，他和我一樣喜歡鄧麗君。但這一份戀情為世俗所不容。我發誓要成功，有了更多的錢就可以帶他遠走高飛。＂
＂事情如我所願，年紀輕輕的我終於成功了，但我和他的秘密被他的家人發現，他被迫和另一名女子結婚。就是那一年，我的偶像鄧麗君在這裡，清邁，香消玉殞。＂
＂當你所看重的一切全部被毀，你會怎樣？＂
我不知道，也許從此消沉，帶著巨大的傷口苟活在這世間。
＂我跟你不一樣，我要以自己的方式拚命留住這份美好。＂特蕾莎臉上有一種奇怪的堅毅。
＂所以你去做了整容手術，忍受巨大的痛苦變成女人。＂
她低下頭，＂就是這樣也沒法讓生活恢復原樣。＂
＂那日本人和法國人呢，都是你乾的？＂
＂我不允許任何人侮辱Theresa，那些人的惡，可以輕易毀掉一個人的一輩子。＂
＂法國人保羅呢？＂
＂他叫保羅，已是最大的錯誤。＂
＂那投資拍自己的故事又是為何?＂
她沉默了一會兒：＂你都知道了。我要讓這個世界知道，有些愛值得銘記。而我為此抗爭過。＂
＂琴是你愛人的名字？＂
＂也是我的名字，你知道，有些人離開，也是你自身失去的一部分。而失去的，將永不再來。＂
不知不覺天已亮起來。遠處寺廟裡傳來僧人整齊劃一的念佛聲。早課開始了。
＂你打算一直在清邁呆下去？＂我問特蕾莎。
她沒有回答，醉意襲來，她竟然端著酒杯睡著了。
我打算提前回中國。或許這是一個我不該插手的故事。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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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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