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因父母離異而下暴的孩子
1
我驚恐地躲在自己的房間，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我腦袋裡不停地想：狐狸精到底長什麼樣？她弄得溫柔的媽媽每天和爸爸吼叫撕打。我恨她。
媽媽為培養我的獨立性，五歲就讓我獨自睡。最初我很害怕，但是爸爸媽媽都誇我能幹懂事，我漸漸地不害怕了。
現在我八歲了，為什麼害怕爸爸媽媽的爭吵撕打？
一個月後，爸爸竟然不回家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他去了哪裡？
那天聽媽媽哭哭啼啼地和外婆說他們離婚了。為了爭取我的撫養權，媽媽沒有向爸爸要撫養費。外婆一個勁地怪媽媽傻，說她帶個拖油瓶怎麼再嫁，他的兒子他不給撫養費誰給？
媽媽倔強地說：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就要對他負責，我不疼星星，還指望那狐狸精來疼嗎？哼，他以後再也別想見星星了。
天塌下來了，我躲在自己的房間里悄悄地哭。狐狸精竟然把我的家搞散了，我恨她了，我想殺了她。我緊握電話，想打給爸爸，可我又害怕打給他。
是爸爸不要我了？是媽媽不准他來看我？我百思不解，索性不想了，我恨爸爸，也恨媽媽，他們生了我為什麼不給我完整的家？
2
一年過去了，爸爸的電話還是沒有打過來。媽媽喜怒無常，時常暴跳如雷。她常常對我說：星星，你要好好學習，替媽媽爭氣，沒有那個王八蛋我們也要過得好好的。
我不屑地仰起頭，發出一聲冷哼。
一天，媽媽喜滋滋地穿戴一新：好看嗎？我瞟了一眼，沒出聲。
媽媽帶你跟叔叔和哥哥一起去遊樂場，好嗎？
我一動不動，我知道她要我去見什麼人，我有些抵觸也有些害怕。難道我的爸爸真的就不回來了？我遇見的後爸爸會是什麼樣的呢？
我不想見後爸爸，但遊樂場對我還是有吸引力的，我終究跟著媽媽去了，叔叔微胖，頭髮有些稀疏，他沖我討好地笑。哥哥看我的眼神有憤恨，我有些怕他。
一行四人走進鬼屋，媽媽嚇得尖叫，叔叔安慰她別怕。我嚇得尖叫時，哥哥卻狠狠地在我身上擰了一下又一下。明滅的燈光下，哥哥的臉扭曲著，對我露出猙獰的面目。我跑不過他，躲不掉他，好大一陣才逃出鬼屋。
叔叔握著媽媽的手，媽媽臉上笑開了花。好久沒看到她這樣笑了，我忍著疼糾結，要不要告訴媽媽？
叔叔買棉花糖給我的時候輕輕摸了一下我的頭，那種感覺有點溫暖，但我本能地拒絕。媽媽和叔叔走在前面，我和哥哥吃著棉花糖跟在後面。哥哥吃完後要吃我的，我害怕他擰我，只好給了他。我恨他，但看媽媽難得開心，我決定不告訴媽媽。我憤憤不平，難道暴力有用？後來玩耍時我總是牽著媽媽的手，哥哥也再沒對我怎麼樣。
3
班上最調皮的男生吳冬騷擾我時，我假裝無所畏懼和他硬碰硬。我吃過哥哥的虧，吳冬和我是同齡人，我怕你幹什麼。天啊，真是不打不相識，他竟然欣賞我的勇敢，邀我和他們結成聯盟。他的身上似乎有一點爸爸的影子，於是我加入了他們。
第一次與他們對小同學下暴時，我害怕，但我不能讓他們瞧不起。我假裝無所畏懼，竟然得逞，刺激、緊張、驚險、我莫名地淪陷。有了一次，就有無數次，我們竟屢屢得手，分到臟款我不敢用也不想用，我要把它存起來。
我常想我再勇敢一些是不是可以殺了那個狐狸精？
以前我每次都考90多分，這次期中考試只考了70分。媽媽不停地罵我：跟你爸爸一樣笨，以後當工人都沒人要。她還拿起棍子，狠狠地打我的手心，一下，兩下，三下……我真想拖過棍子回擊她，但想想我還是忍了，我狠狠地瞪了媽媽一眼，跑出家門。
我遠遠看到一個像爸爸的背影，他走得太快了，我一路小跑尾隨。
我想起爸爸曾經把我扛在肩上走，我是最高的那個人，好多黑黑的頭在我的眼皮底下晃來晃去，特別好玩。我跟過一條又一條街巷，不知走了多久，那個背影不見了。我焦急地四下張望，沒有。我急急地拿起街邊公話撥打滾瓜爛熟的手機號碼，很久爸爸才接起。我激動得要死，小心臟撲咚撲咚地跳個不停，我小心地問：爸爸，我剛才在街上看到的是你嗎？
那邊淡淡地說：星星，不是我，我在廠里忙呢。
我怯怯地說：爸爸，我……
電話那頭急急地說：領導叫我了，我去忙了。
電話斷了，我失神地握著電話喃喃道：爸爸……是狐狸精不讓你和我說話？是媽媽不讓你和我聯繫？是你不要我了嗎？
4
天漸漸黑了，冷風吹得我打冷顫，望著不熟悉的街道，有淚從臉龐淌下。
我恨爸爸對我不管不顧，恨媽媽打我，你心情不好你不開心就可以打我嗎？
不想回家，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吳冬站在我面前時我著實驚了一下。我連忙一抹眼淚，對他擠出笑。吳冬什麼都沒問，他像爸爸一樣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夜色籠罩，路上行人稀少。吳冬指著前面一個背書包的小女孩示意，我心領神會。
吳冬把女孩整個身子抵在樹上打，我站到她面前，快把錢拿出來……小女孩哇地哭著喊，爸爸，爸爸。後方有奔跑的腳步聲傳來，我和吳冬驚慌失措地扔掉小女孩，使出吃奶的力氣奔跑。腳下卻越來越無力了，突然一雙大手緊緊抓住我的衣領。我在心裡哀嘆，完了，這下全完了……
那雙大手像老鷹拎小雞一樣把我拎到光亮處。我環視四周，吳冬早跑得無影無蹤了。我傷心，他就這樣拋棄了我，讓我一個人承擔這麼恐懼的事。他逼問我家長的電話，我只好把媽媽的電話告訴他。
媽媽人沒到，沙啞的聲音先到了。說你幾句打你幾下你就跑，你怎麼這麼狠心啊。這麼大半夜不回家，你要急死我嗎？
媽媽到了，那雙大手才放開我。
她對著那人說謝謝。那人生氣的說，他對我女兒下暴，你謝我什麼？我是找你解決問題的。
母親吃驚地看著那個人，又看著我。她使勁搖晃我的肩膀，一遍遍地問，下暴？你下暴？你什麼時候學會了下暴？
我嚇得一句話都不敢說。在媽媽再三逼問下，我只好坦白，從哥哥開始到現在我干過的所有惡行。
那雙大手問，是送派出所還是私了？
怎麼私了？
讓他趴在樹上，他怎麼打我女兒我就怎麼打他。
媽媽高高舉起準備打我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一隻大手把我壓在樹榦上，另一隻手對我高高舉起。我害怕地閉上眼。一個溫熱的身體撲到我的身上，那雙大手重重地落在了媽媽的臉上。媽媽痛苦地呻吟，大手放開手，呆愣在一旁。媽媽臉上一個紅腫的掌印，嘴角有血滲出。我再也忍不住，撲到媽媽身上痛哭起來。
我從媽媽身上抬起頭來的時候，大手和女兒已經走遠了。我扶著媽媽站起，我們打了一輛車回家。
5
媽媽竟然沒有打我，她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我坐在媽媽的身邊，拉著她的衣角：媽媽，別哭，我不想爸爸了。
媽媽哭過之後，緊緊地摟著我：媽媽也發現哥哥和叔叔有問題，我已經和他斷交了。你爸爸另外成家了，他不要我們了。我們只有靠自己，媽媽努力，你也要努力。不論怎樣，媽媽永遠愛你。
媽媽嘴角還在流血，我用紙幫她拭去，她的眼角有了好多的皺紋。她說，不論如何，不能去下暴，那是傷天害理的事。好的品德是成長的基石，也是你日益強大的根本。
我緊緊地抱著媽媽，含著淚不住地點頭。爸爸愛不愛我不能確定，但媽媽肯定愛我，我決定改邪歸正，好好學習。
媽媽很少出去玩了，脾氣也好了很多。她每天都很忙，上班、做家務、管我的學習。我發現媽媽好長時間都沒有吵我了，家裡又有了歡聲笑語。她經常看書，還給我講故事。
媽媽在變好，我也要變得更好。
當媽媽把心儀已久的拼裝賽車放在我手上時，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終於有了小夥伴們都有的玩具，我安靜地坐在床上，按著圖紙拼裝。拼裝完成，媽媽對我豎起了大拇指。我開心得跳起來。
媽媽去超市時買了好多的食品和油，我從媽媽手裡搶過一大包東西來提，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我以後要保護媽媽。東西太重了，我細嫩的手刻出了道道紅印，我換一下，再換一下，最後雙手抱起慢慢挪移回家。
媽媽對我說，我們不管遇見什麼人或事，都要用心分析，不是每一個人都值得深交。終究，人最大的幸福是自己身心的成長，誰的身心健康，寬容博大，誰的生活就會越來越好。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她。每次考試，我的名次都在進步，半年後，我又重新進入了班裡前五名。
6
我十三歲了，五年沒見到爸爸了。我高過了媽媽，我想和爸爸比一下高矮。但是爸爸的電話仍然沒有來，人也一次沒出現。
那天晚上，我又夢見給爸爸打電話，139……電話那端是忙音，我驚慌地叫喊著：爸爸139……沒錯啊。我揮舞的手被媽媽捏在手心裡，她輕輕地搖醒我：星星，醒來。
我從夢裡驚醒，掙脫媽媽的手，別過頭去。
明天我帶你去看你爸爸吧。媽媽的淚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臉上，有絲絲鹹味在我的嘴裡瀰漫。我坐起來，抹去媽媽眼角的淚。
那天，陽光明媚，我懷著雀躍的心走向爸爸。媽媽送我到樓下，就坐在小區里等待。
我激動地敲開那扇久違的房門。爺爺奶奶問，誰啊？我沒有說話。爸爸驚訝地喊道：星星……
一直在看電視的狐狸精轉過臉狠狠地瞪我。
不是說狐狸精迷人嗎？她怎麼一點都不好看？爸爸招呼我坐下，狐狸精誇張地吼起來：你這個沒本事的，掙不來錢就算了，說好不管拖油瓶的，怎麼還牽扯不清啊。
我這才知道狐狸精竟然這樣恨我。我撫摸包里堅硬的刀，想拿出來對準她。
爸爸猶豫良久，不再說話。爺爺奶奶淡淡地問：讀幾年級了？多少歲了？雖然設想過狐狸精討厭我，卻沒想到這麼嚴重。我任淚在心裡流淌……
我站在小區的角落仰望爸爸家的窗戶，那把我精心準備的刀沒有拿出來，我下暴存錢為爸爸買的煙也沒有拿出來。眼淚模糊中，我用刀挖了個小坑，把刀和煙都埋進土裡。我再一次仰望窗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牽著媽媽溫暖的手，她說：這麼多年我的手機號碼沒變，家裡的電話號碼沒變，就是想著你爸要找你就能找到。我不會阻止你們聯繫的，他畢竟是你的爸爸。但是他一次都沒有找過你，也沒有給你買過一樣東西。
我終於懂了媽媽曾經說的話，人最大的幸福是自己身心的成長。我不想爸爸了，不恨狐狸精了，那個電話號碼也不用誦讀了。因為我明白唯有放下這些，我才能更幸福。我慶幸我在慢慢長大，我終於明白：並不是每一個父親都深愛自己的孩子，他會先愛他自己。所幸，我有不斷成長的媽媽，她是世上最愛我的人。
融小玉
一個愛寫故事的女子
一個簡單真誠的多角色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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