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時空】李秀蓮 | 楊朴勸阿骨打稱帝及其歷史意義
原標題:【邊疆時空】李秀蓮 | 楊朴勸阿骨打稱帝及其歷史意義
李秀蓮
李秀蓮教授,漢族,歷史學博士,碩士生導師。哈爾濱師範大學社會與歷史學院副院長、東北歷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國民族史學會遼金暨契丹女真史分會常務理事,黑龍江省歷史學會常務理事。主要從事北方民族文化、金源文化、金代歷史文化研究。主持國家社科後期資助項目1項、教育部社科項目1項、黑龍江省社科重大委託課題1項,參與黑龍江省哲社重大招標項目1項,主持廳局級課題2項。獲獎省廳級獎項4項。出版專著1部,在《史學月刊》《北方文物》《北方論叢》《黑龍江民族叢刊》《滿族研究》等刊物發表學術論文近30篇。
摘要:阿骨打稱帝過程中,楊朴起到重要的作用。是楊朴勸阿骨打稱帝,楊朴於1116年歸降,阿骨打於1117年稱帝。楊朴勸阿骨打稱帝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給女真社會帶來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阿骨打 楊朴 稱帝 歷史意義
關於阿骨打稱帝問題,史學界除時間上存在爭議外,勸阿骨打稱帝的人也很難確指。《金史》記載是撒改、烏乞買等人勸進的結果,《遼史》和宋朝方面的史料多提及楊朴勸阿骨打稱帝。後來的研究者或宗於《金史》,或折中二說。是誰勸阿骨打稱帝關涉到金朝開國史的真偽,關涉到金初皇權政治的定位等問題。本文就楊朴是否勸阿骨打稱帝,勸進的時間和意義略陳己見,以期對金初的歷史有進一步的認識。
一、楊朴是否勸阿骨打稱帝
楊朴作為金初的重要謀士,《金史》未為其立傳,僅在《金史·耨盤溫敦思忠傳》提及他參與求遼冊封之事,潤色文字。活動只有通過遼朝、宋朝的史料才能得到進一步了解。
《遼史·天祚帝紀》載:「是歲(遼天慶七年,1117),女直阿骨打用鐵州楊朴策,即皇帝位,建元天輔,國號金。楊朴又言:『自古英雄開國或受禪,必先求大國封冊。』遂遣使議和以求封冊」。
《契丹國志》載:「是時(天慶八年,1118)有楊朴者,遼東鐵州人也,本渤海大族,登進士第,累官校書郎。先是從高永昌叛,因降於金,頗用事。勸阿骨打稱皇帝,又陳說」。
《大金國志》載:「金天輔元年(時宋徽宗重和改元、遼天慶八年,1118) 有楊朴者,遼東鐵州人也,本渤海大族,少第進士,累官校書郎,高永昌叛時,降女真,甚用事。是冬,阿骨打用楊朴策,始稱皇帝,建元天輔,以王為姓。以曼為名,國號大金。楊朴又勸國主遣人詣天祚求冊封」。
《三朝北盟會編》載:宋重和二年(1119),「有楊朴者,鐵州人,少第進士,累官至秘書郎。說阿骨打日: 『匠者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必巧;師者,人之模範,不能使人必行。大王創興師旅,當變家為國,圖霸天下,謀萬乘之國,非千乘所能比也。諸部兵眾皆歸大王,今力可拔山填海而不能革故鼎新,願大王冊帝號,封諸番,傳檄響應千里而定,東接海隅,南連大宋,西通西夏,北安遠國之民。建萬世之鉉基,興帝王之社稷。行之有疑,禍如發矢,大王如何?』阿骨打大悅,吳乞買等皆推尊楊朴之言,上阿骨打尊號為皇帝,國號大金。以水名阿祿阻為國號,阿祿阻女真語金也。以其水產金而名之。故日:大金。猶遼人以遼水名國也。改元收國」。
《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載:重和元年(1118)「秋,曼用遼秘書郎楊朴計,即皇帝位」。
王稱《東都事略金國傳》云:「遼東人有楊朴者,勸阿骨打稱皇帝,以其國產金,號大金國,建元為天輔。是歲政和八年也」。
從以上遼、宋方面的史料中可以概括出:楊朴是遼東鐵州人,本渤海大族,遼進士,累官至校書郎(一說秘書郎,見《會編》),在高永昌叛遼前後降女真。先遊說阿骨打稱帝,建國號大金,再建議求遼朝「冊封」。
諸種資料除了以上共識的內容外,還存在異議。首先是建元問題,或日「收國」,或日「天輔」;其次是年號的起始時間,《遼史》記載天慶七年(1117)建元「天輔」。《契丹國志》、《大金國志》記載天慶八年(1118)建元「天輔」。《三朝北盟會編》記載阿骨打於宋重和二年(1119)稱帝,改元「收國」。在建元問題上,遼、宋的史料不相統一,與《金史》的記載又相差甚遠,《金史》雲建元「收國」是宋政和五年,遼天慶五年,公元1115年,是吳乞買、撒改等勸進的結果,根本不言楊朴遊說阿骨打之事。
由於金朝建元的歷史記載錯亂,歷史研究也是諸說迭出。在劉浦江先生質疑金朝開國史真實性之前,學界基本上以金朝建國在1115年為是,其年號為「收國」。但對歷史資料的處理則各執一端。其一,人為地折中史料者有之。張博泉先生在金建國問題上就採用折中史料的方法,他說:「吳乞買、撒改、辭不失等又率官署進言上尊號。與此同時,也得到渤海人的支持與幫助」。所謂的「渤海人的支持與幫助」當指楊朴勸說阿骨打稱帝、建國之事。何俊哲等著《金朝史》也說:「在女真奴隸主貴族的勸說和擁戴下,又有楊朴為其建國稱號提供理論依據,於是,阿骨打於遼天慶五年正月(1115),建立了政權,國號大金,建元收國,是為歷史上的大金國」。這種折中問題的思想由來已久,明朝人陳邦瞻撰《宋史紀事本末》即如是,「五年春(宋政和五年,1115)正月壬申朔,女真完顏阿骨打稱帝,國號金。先是,阿骨打既屢勝遼,其弟吳乞買率將佐勸其稱帝,阿骨打不許,至是,阿骨打始用鐵州降人楊朴策,遂稱皇帝,即位。且日:『遼以賓鐵為號。』於是,國號大金,建元收國」;其二,偏執一說者有之。即不考慮其它史料,只認可《金史》。如《宋遼金時期民族史》一書云:「在弟吳乞買等人『以系天下心』的勸進下,於遼天慶五年(1115)正月初一,建國稱帝,國號大金,改元收國」。主此說者還有李治亭主編的《東北通史》等。
不論是折中史料還是偏執一說,都偏離了客觀歷史的唯一性,往往是顧此失彼。焦慧先生在《楊璞金初活動考辨》一文中,他首先承認楊朴遊說阿骨打稱帝確有其事,他說:「關於楊璞(朴)勸說金太祖稱帝建國之事,不僅見諸《遼史》,其它重要史籍如《三朝北盟會編》和《宋史紀事本末》也都記載了這件史實」。但是,對吳乞買等人「勸進」與楊朴「獻策」之間的矛盾,取《三朝北盟會編》中楊朴獻策,「吳乞買等皆推尊楊朴之言」的說法,不理會《會編》中主張建元重和二年(1119),而且,為使楊朴能出現在收國元年(1115)勸進、建國的歷史中,而提出楊朴「歸降女真的時間應在此以前,即公元1115年之前」。
對於楊朴參與「勸進」之事,研究者基本沒有異議,問題是楊朴在勸進活動中是主還是輔。一種說法認為撒改等勸進,得到楊朴的支持與幫助;另一種說法是吳乞買等皆推尊楊朴之言。解決兩說相爭的關鍵之點在於楊朴歸降的時間。
二、楊朴勸阿骨打稱帝的時間
為澄清楊朴勸阿骨打稱帝的時間,梳理遼、宋、金方面歷史史料中有關楊朴的記載是重要的一步,前文已略作梳理。下一步是比較分析各方面歷史資料形成的背景與地位,以分析楊朴歸降的時間。
相比較而言,僅就女真初興時期歷史的記載而言,《遼史》優於《金史》。其原因,一是金朝曾二度修遼史,尤其是金初修遼史,亡遼遺臣直接參与修史工作,「熙宗皇統中,又詔耶律固、伊喇因(舊名移剌因)、伊喇子敬(舊作移刺子敬)等續修遼史,而卒業於蕭永琪,共紀三十卷,志五卷,傳四十卷,皇統七年上之。此金時第一次所修也」。耶律固又稱移刺固,遼天祚帝時,總知翰林院事,是遼金交涉歷史的見證人,可直接接觸遼金之間的遣使資料,在此基礎上,遼朝方面對楊朴「獻策」的記載不會是杜撰的。二是遼朝滅亡後,對遼天祚帝的歷史記載不會像金朝修《太祖實錄》多回護、曲筆。三是章宗在此基礎上,「又命伊喇履提控刊修遼史,党懷英、郝俁充刊修官,伊喇益、趙諷等七人為編修官,凡民間遼時碑誌及文集,悉送上官,同修者又有賈鉉、蕭貢、陳大任等。泰和元年,又增三員,有改除者,聽以書自隨。懷英致仕後,詔大任繼成之。(俱見各本傳)此金時第二次所修也」。金朝二度修《遼史》,應該是元人再修《遼史》的重要史源,所以,脫脫領修的《遼史》在記載阿骨打起兵與反遼的問題上,具有「信史」地位。在宋金「海上之盟」形成前,阿骨打主要與遼朝交涉,尤其是請求遼朝「冊封」,雙方遣使頻繁,《金史》記錄「遼人前後十三遣使」引。女真初興,「既未有文字,亦未嘗有記錄,故祖宗事皆不載」引。《金史》記載初興的歷史多是後來的追述,相形之下,遼朝對楊朴「獻策」是佔有第一手資料的,能彌補金朝方面載記的缺失,而且,也是宋朝史料不可比攀的。
宋朝方面對楊朴及其相關歷史的記載準確性遜於《遼史》,但以豐富見聞。其原因,一是,楊朴作為金方的使臣參與宋的交涉,為燕雲交割之事,揚朴多次與宋朝使臣接觸,甚至向他們透露一些內情,宣和二年(天輔四年,1120)二月,宋朝使副見楊朴,楊朴傳諭云:「郎君們意思不肯將平州畫斷作燕京地分,此高慶裔所見如此。須著個方便」。宣和五年(天輔七年,1123),金向宋索要南逃燕京漢官趙溫訊等人,宋宣撫司與趙良嗣很是為難,「楊璞(朴)暗以微意見喻,若只得一兩個緊要人來,便了得」。「宣和五年四月十一日午,盧益、趙良嗣引伴金國使人楊璞(朴)持誓書來」。楊朴與宋朝使臣的交往,使他的事迹在宋朝史籍中有更多的記載。二是宋朝史籍間接地匯總史料的渠道較多。《三朝北盟會編》利用金初使金的宋朝使者的記錄,如宋金「海上之盟」的使者馬植(趙良嗣)所撰《燕雲奉使錄》,馬擴所撰《茅齋自敘》,等等。宋方記載金初歷史較其它史料豐富,主要是通過以下四種人,第一種是遼朝的歸正人的敘述,如趙良嗣;第二種是為締結「海上之盟」交聘使者的記述,第三種是滯留金朝的使者,如洪皓等,第四種是金朝中後期南宋的歸正人。總的來說,宋朝人對金朝的了解與「海上之盟」交涉同時起步,即宋政和八年(金天輔二年,1118),所以,宋朝記載金朝開國的時間受之影響,多定在政和八年,或重和二年(1119)。
從遼、宋、金三方面史料的比較分析中,可見《遼史》所言:遼天慶七年(1117年),楊朴勸阿骨打稱帝建元是比較可信的,而且,是年是「天輔元年」,《金史·太宗紀》贊日:「天輔草創,未遑禮樂之事。」這裡不言「收國」草創,是在不經意中流露出「天輔」開國的實事。
楊朴勸阿骨打稱帝與稱帝時間的問題是相聯繫的,與他歸降的時間亦有聯繫,與阿骨打的勢力在遼東的發展亦有關係。遼東是渤海人聚居的地方,渤海人高永昌據遼陽稱帝,阿骨打為平定高永昌之亂使其勢力發展到遼東,至此渤海人的歸降才有可能。《契丹國志》載楊朴先是從高永昌叛,因降於金。《大金國志》也載楊朴在高永昌叛時,降女真。兩者的記載是有一定依據的。楊朴歸降的時間當在高永昌反叛時,即1116年。楊朴勸阿骨打稱帝的時間或是1116年,或lll7年(遼天慶七年,金天輔元年)。
三、楊朴勸阿骨打稱帝的意義
在女真初興時期,楊朴作為一介文士參與到阿骨打的權力核心層,直接遊說阿骨打稱帝,建議求遼朝「冊封」,把阿骨打頭上的都勃極烈名銜換成了皇帝。「黃袍」加身對阿骨打本人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但對於女真社會民主參政、議事的貴族政治卻是潛在的破壞力,等於在女真社會埋下了變革的種子,楊朴為女真人的社會政治革故鼎新製造一個契機,對女真社會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楊朴在高永昌叛遼前後歸降阿骨打,適時歷史給予他用事金初政治舞台的機遇。首先,阿骨打勢力的發展誠如楊朴所言,「諸部兵眾皆歸大王,力可拔山填海,」這是阿骨打「革故鼎新」的資本;其次,楊朴的獻策與阿骨打「圖霸天下」的心愿相和,楊朴勸阿骨打「謀萬乘之國,非千乘所能比也」。阿骨打此時確實有為「萬乘」之心。阿骨打責高永昌歸降說:「東京近地,汝輒據之,以僭大號可乎。若能歸款,當處以王爵」。按前文所分析,阿骨打當時尚未稱皇帝,不論是皇帝,還是都勃極烈,他能詔諭遼朝統治下的渤海人、系遼籍的女真人歸於他的麾下,說明他已經把自己置於至高的地位,已經有了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心理,所以,對「僭大號」的高永昌降與不降,沒有任何姑息的餘地,詔諭討伐高永昌的斡魯日:「永昌誘脅戍卒,竊據一方,直投其隙而取之耳」;其三,阿骨打滅掉高永昌,勢力進一步壯大,而且,發展的勢頭不可遏止。「東京州縣及南路系遼女直皆降」。客觀形勢的發展,為楊朴「獻策」的實現提供了保證;其四,高永昌稱帝、建元對阿骨打很有啟發作用,高永昌向斡魯表示投降,「以金印一、銀牌五十來,願去名號,稱藩」。後來,阿骨打始制金牌與高永昌獻銀牌不無關係。滅高永昌當年九月,南路都統斡魯來見阿骨打於婆盧火水,「始制金牌」。從高永昌那裡得到銀牌,開始制金牌,兩者的因果關係是很自然的,金牌與銀牌所體現的等級觀念已現端倪。
在這種情況下,楊朴的遊說之詞很容易打動阿骨打與諸勃極烈,使「阿骨打大悅」,吳乞買等「皆推尊楊朴之言」。上阿骨打尊號為大聖皇帝,國號大金,建元天輔。
楊朴勸阿骨打稱帝推動女真社會向前發展,在軍事民主制的貴族政治基礎上注入了皇權政治因素,女真社會出現了皇權與「舊俗」的衝突已是不可迴轉的。太祖即皇帝位後,「群臣奏事,撒改等前跪,上起,泣止之日:『今日成功,皆諸君協輔之力,吾雖處大位,未易改舊俗也。』撒改等感激,再拜謝。」面對君與臣的名分,阿骨打「泣止之」,不情願接受這樣的現實,並且極力否認它的存在,維護「舊俗」。最後,「撒改等感激」,君臣共同排拒上下尊卑差別的存在。太宗時期,皇權與舊俗的衝突不斷升級。太宗因違誓約,私用庫收積財貨過度,宗翰等「請國主違誓約之罪,於是群臣扶下殿,杖二十畢,群臣復扶上殿,諳班、粘罕以下謝罪」。在這裡,君與臣每個人都扮演著自相矛盾的雙面人。在舊俗中,太宗是負罪者,要受杖。宗翰等是治罪者,要執杖;在皇權政治中,太宗是皇帝,是至尊、至貴者。宗翰等是逆道者,要謝罪。皇權與舊俗的衝突不但發生在太宗與宗室貴族之間,而且更深刻地激蕩在既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又是被杖的「負罪者」的內心。阿骨打稱帝後,女真人伐遼盪宋,皇權獲得了滋長的土壤,即使太祖諄諄告誡太宗「一依本朝舊制」。但是,太宗、熙宗自覺或不自覺地揖別了與臣民「同川而浴」的時代。從阿骨打「戎衣」即皇帝位到哀宗縊於幽蘭軒,金朝的皇權政治帶著它的民族性、時代性躑躅百餘年。
【注】 本文經作者授權,文章刊登於《滿族研究》2010年04期
責編:齊雲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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