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專刊】一溜溜的愛
Father"s Day
一溜溜的愛
作者:劉 波
又是父親節。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如我,任心頭激蕩起綿綿的思念。
「那是我小時侯,常坐在父親肩頭,父親是兒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飯將我養大,忘不了一聲長嘆......」聽著這首《父親》,往事湧上心頭。
五歲時,父親經常帶我去學校,他上課時,我就在校園玩。校園小路旁是郁蔥的樟樹,那是父親剛來學校任教親手栽下的。樟樹旁便是他的辦公室,窗欞墨綠,掛著父親的書法作品,典型的毛體,床單一絲不亂,飄著玫瑰肥皂的清香。每個周一的早晨,國歌都會通過喇叭從書桌旁留聲機躍出,在操場高處,父親總是靜靜看著我們升完國旗,做完早操,然後用他洪亮的聲音,為我們這些春天的小草小苗播種希望,那時,小小的我站在人群中,仰望著父親,覺得好自豪。
為了讓數學教學更加生動,父親會用棉花做小花、小雞圖案在課堂進行講解。因為成績不好,我是他批評最多的對象,可卻無力辯解,唯有每次等到快放學的時候,去食堂狠吃油炸饅頭,看著牆壁上父親津貼一毛一毛的扣除,我可以自以為是的像是懲罰他的偷著樂。
放學後,父親總是讓我寫大字,那種很大格的田字本,他寫一個,我寫一行。若是沒事,他就會坐下,看著我一個個的寫,寫不好時,很耐心的和我分析,橫要怎麼來,撇要怎麼去。面對枯燥的重複練習,我時常表露厭煩,父親則固執的堅持, 語重心長的和我說,字如其人,學習是從寫字開始的,態度很重要,你將來就會明白。於是,從開始的一個紅圈圈,到後面的大部分紅圈圈,再到滿滿的紅圈圈,多年以後,我才發現,每個圈圈裡都是溜溜的愛。
閑時,父親總喜歡把我駕在他脖子上騎馬,或者彎著背馱著我晃來晃去,還會去爺爺地窖里弄我喜歡吃的紅薯。到了晚上,父親會脫掉雪白的襯衫,換上紅色的背心短褲,在地坪里勞作。那時的蚊子特多,我在竹席上給妹妹拿蒲扇乘涼,母親則在坪里用肥皂洗襯衫。父親有時放下扁擔過來,在涼席邊上摸著風扇給我們扇風,時不時也給母親扇幾下。夜色中,父親背上的汗水一閃一閃,滿眼都是慈祥,我總是在紅軍故事中,數著星星不知不覺入睡。記憶中,那時的月亮好圓好亮,我們新房子上的紅五角星在月色中熠熠生輝,還有我們家擁有的村裡唯一的黑白電視機和永久牌自行車,簡直就是一溜溜的驕傲。
這樣平常又幸福的日子,直到五年級,父親遇到人生中最嚴峻的考驗,下崗了。
我記得父親在學校里什麼都沒拿,只拿回了他的衣物還有教案,就闊別了10多年自己嘔心瀝血待過的地方。那年的冬天很冷,父親在堂屋一個人默不作聲,我過去問父親怎麼了,父親的眼睛紅著對我說,以後我們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叫我以後在學校里一定要自立自強,我堅強地點點頭,任由淚水在眼裡打轉。
從那以後,我也沒有再去過教師食堂吃飯,再沒有去吃過油炸饅頭,儘管每次聞到那陣香味依然會心動。我曾經住過的房間換了主人,升國旗的時候,講話的人也換了。我還是會想起那段歲月,想像是父親忙碌的身影,廣播響起時,想像操場高處站著的是父親,響著的是他的聲音。我寧願把與父親同在的那份溫暖永藏心中,小心的維護著我弱小的自尊,默然於別人的眼光,生怕自己不夠及時長大。我裝作若無其事,其實眼淚有時還是會很不爭氣的悄然落下。沒有人會知道我的心裡有多咸。
而這時的父親,和家鄉的熟人去廣東打工,但是習慣了學校書香又如何適應市井世俗呢,過了幾個月後,父親就落寞的回來了。
接著父親和叔叔一起做引線生意,剛開始那個老闆給現錢,後來,貨運得越來越多,賒賬越來越多,最終那個老闆破產了。面對幾萬的債務,都傻眼了,該怎麼面對呢?當時,家裡除了我,還有兩個年幼的妹妹需要上學。在這樣的壓力下,父親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擔當,他向每個有生意來往的親友表示,雖然老闆跑路了,但他不會跑,欠他們的錢一定會想辦法還,唯一的要求是能給予他時間。
後來,父親去了永州堂叔那學煤爐技術,日夜製作,埋頭苦幹,父親以驚人的毅力面對生活的挫折。每年的春節,父親都會回來,給我們帶禮物,當然,連續好幾年,從小年夜開始,家裡的人就絡繹不絕,那是債主們在等著父親,而每當這個時候,父親都會將自己打工掙的錢分期還給他們。
慢慢的,父親開始籌錢自建煤爐廠,雖然員工只有我的父親、母親和小叔,但經營得有聲有色。還清了債務,一家人重新過著平淡的生活,雖然有點小拮据,但我們不羨慕別人,因為我們從來都不覺得缺失愛。
初二時,我寫了一篇文章《我的父親》,獲得了縣裡獎項,我告訴父親領賞,他都沒反應,母親有天告訴我,父親在偷偷看,然後在門縫中我看到父親黑黑的臉上露出的白白的牙齒,我想他肯定是笑著的。中考時,我最終還是差幾分,那個時候,大家都基本只認同讀中專包分配,是讀書的最終出路,但,父親咬緊牙,毅然送我去念高中。
臨近開學,父親從倉里擔出幾擔糧食,選了個太陽天去掉潮氣,然後用風車過篩一遍裝進麻袋,再幫我準備好床單被套桶子啥的,挑的都是家裡比較好的,不是很新,但很香。報到時,我和父親並靠著坐在拖拉機上的谷袋上,車輪向前,看著熟悉的房子和樹木還有倚在門口桃樹下的母親和妹妹,在我眼中慢慢遠去。我有點不舍,抬頭,憋見父親又粗又黑的鬍鬚,他的汗水在陽光中一顫一顫,我想定是歲月太多內容,讓我的父親變老了。
到校後,我和父親一起抬著糧食和物品,爬上三中九十九級台階,父親平生第一次開口請求他的一個學生,幫忙照看我。臨走前,父親多給了我50元錢備用。然後他自己坐著煤車回去,因為可以省兩塊錢的車錢。
我注視著父親的背影在九十九級石梯下一點點變遠拉長,他的影子將我的成長一點點催生。後來放假的時候,我也像父親一樣,在黃材路口和一道回去的老鄉攔煤車。
上大學的時候,有段時間我去長沙會展中心兼職,180元一天。當時,班主任老師打電話告訴父親我逃課,父親說他會會好好和我溝通。但電話里當我興高采烈的說起我的初衷和想法時,他壓根沒提班主任打電話的事,只說好。母親說,父親信任我。有時,我慶幸自己這樣的一個人生初始,讓我固守父親教育我的價值觀和人生觀。但是我也慶幸我這樣固執的堅強的父親,因為他內心的執著,甚至清高,他把自己留在了品格高處,也將不是很出色的我留在了美好處。成也如何,敗也如何,都不過是這個站的結束,下個站的開始。
晚年的父親喜歡種菜,時常趁著新鮮送到城裡來,也喜歡打吊牌,偶爾會邀上鄰居打幾局。每次知道我回來,父親都會早早的在路邊望著,超過時間了就問我在哪,或者直接開摩托車去街上等我,無論多晚,我都能吃到父母的熱飯。在夏天,我可以吃到父親連夜熏好的臘肉,我老公可以喝到冰涼的啤酒。家裡沒冰箱,但父親會騎自行車提前買好啤酒,再用深井抽出的水涼著,我總是羨慕老公的高檔待遇,因為,它是溫暖牌。過年時,父親習慣性的會把紙打濕,烤雞蛋,烤紅薯。大火燒了後,就用米糠小火蓋著,過個幾十分鐘就翻一邊,在地上把灰拍掉,小心的撕開,喊我一聲,波波,快來吃咯,噴香的!這,就是我父親的味道,從小到大的味道。
直到2012年,父親的去世。
我都不知如何起筆,又如何落下心裡的憂傷,直至今日,我的眼前一浮現父親的音容,內心都會不由自主的痛。
我時常靜靜的坐著,想像父親就坐在桌子的對面。時常回家時去他睡過的床前一坐,或者去衣櫃摸摸他留下的衣裳。我甚至想像著他站在路邊,門口,樹下眺望我的身影,坐在炕前抽煙的樣子,甚至他飯菜的口味,夾菜的動作。他賦予了我生命,我的生命也無法離開他,他卻終究先我而去。父親留給我的口琴,我一次次在淚水中吹奏十五的月亮,可惜他永遠無法再聽到。
母親深深的留戀,我總是自私的中止她延續訴說的話語,我其實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拒絕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父親已經離我遠去了。一不留神,我就這樣溜走了您一生的愛。
推門而出,窗前的茶花依舊,不遠去的高山層疊,我想像那是父親的影子,守護著我回家的路;天空中閃爍的星辰,還有那一抹靜靜的月光,我想像那是父親的眼睛,注視著我的生活。我期待繁星點點,願能保佑我天堂的父親,我想說,即便我的愛很深,可是我的愛太遲,比起您賦予我的,我回報的仍舊太少。
當這種愛只剩下孤獨的蔓延,思念便如皺了的絲綢,舒展不得。我唯有前行,才能走得更遠,才能對得住您,這一生一溜溜的愛。
作者簡介
劉波,女,寧鄉橫市人,從事國際貿易工作。熱愛旅遊,寫作,烹飪,羽毛球,乒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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