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龍舟吃粽子,哪知屈原不姓「屈」!
「時不可兮[xī]驟得,聊逍遙兮容與。」——屈原
(時光流逝不能再得,且把腳步放緩逍遙盤桓。)
如果沒有電視劇《羋月傳》,大約中國人十之八九,不會認得這個字——[mǐ]。
「羋」是春秋戰國時代,楚國王族的姓。
關於這個王族,太史公在《史記·楚世家》中,
開篇就說了:
「楚之先祖出自帝顓頊[zhuān xū]高陽。」
「上古部落首領,名顓頊,字高陽。」
這就有趣了,屈原的《離騷》第一句也說:
「帝高陽之苗裔兮。」
我是古帝顓頊高陽的後裔啊,根正苗紅!
難道,他與羋月、楚懷王是一個祖先?
果然如此。
原來屈原的先祖是楚武王的兒子,而楚武王不是羋月第十八輩也是第十九輩祖宗。
所以,屈原本姓「羋」,名「平」,字「原」,
只是先祖貴為皇親,被分封到「屈」地為官,便以「屈」為氏。
而古人「姓氏」有別,人前稱氏不道姓,所以「羋平」,就常被叫作「屈原」了。
小時候,儘管嘴饞好愛吃粽子,但是不大歡喜「屈原」這個名字,
因為,它總給我一絲凄凄涼涼的感覺。
後來長大了,才知那不是一望蒼茫冷寂的荒原,而是一部魔幻現實主義的史詩。
《水經注》上說:
「屈原有賢姊[zǐ](賢淑的好姐姐),聞原放逐,亦來歸,因名曰姊歸。」
這就是屈原的故鄉,今湖北宜昌秭歸縣名稱的由來。
悠悠江水浮光,重重巫山雲雨,秭歸乃物華天寶,風水靈秀之地。
公元前340年的一天,屈原就在這裡登上人生舞台,
眾人一看掛曆,乖乖!
乃夏曆寅年寅月寅日,簡直是頂了天兒的大吉日。
「夏曆,夏代曆法,我們現在所說的農曆、陰曆,其實是漢歷,漢代制定的曆法」
這孩子一定是「馬中騏驥,鳥中鸞鳳」,前途不可限量!
我們知道,
富貴子弟多是秋鬥蟋蟀,夏懷鳴蟲,
摯狗捉獾,養鴿飛放皆樂此不疲的紈絝,
少年屈原則不然,不負天地造化的垂愛,他從小酷愛讀書。
讀《周禮》,他明君臣父子;
讀《詩經》,他知百姓疾苦。
他看上古先賢崇尚苦讀,於是說服父母,獨自一人搬到山間僻靜的茅屋居住,
手把詩書觀日月,粗茶淡飯好yummy!
傳說有一天,細雨綿綿,屈原正在秉燭夜讀,忽聽柴門輕扣,
他打開門,迎面站著位面容憔悴,衣衫襤褸的老伯伯,渾身已經濕透。
屈原趕忙將老伯請進茅屋,捧上干毛巾。
可老伯非但不道謝,還吵著鬧著要飲熱茶,吃香飯,屈原雖心有不快,但還是一一照辦......
飯罷,老伯揉揉肚子,打打飽嗝,翻了翻他桌上的竹簡,
然後指指自己隨身的包袱,說:
「你先讀讀,我過幾日來取。」
旋即轉身入夜雨,眨眼消失無覓處。
屈原打開包袱一看,裡面全是竹簡:
《彭咸傳》、《伯夷傳》、《神女曲》......中大獎哩!
他最喜歡讀其中的《彭咸傳》,心心相惜得好像此人能從書中伸出手來和他相握。
而彭咸,原是殷代賢臣,也是顓頊的子孫,後因勸諫君主無果,憤然投水自盡。
唉!可能人生真有許多暗合吧。
至於那位老伯,從此再未露面,想必一定是神仙啰。
屈原所處的時代叫「戰國」,前面還有個叫「春秋」的,兩個加起來五百多年。
今人看來,那是個「百家爭鳴、諸子挺秀」的繁榮時代,
一舉奠定了華夏文明博大精深的文化基礎。
而對於當時的普通老百姓,「春秋戰國」卻代表著你不知道什麼時候,
會被不知哪兒冒出來的軍隊或土匪砍了。
屈原19歲那年,秦國兵犯楚界,戰火一度燒到他的家鄉,
秦軍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當時屈原已是十里八鄉家喻戶曉的好青年了,
他一呼百應,將那些因親人被秦軍屠殺而悲憤欲絕的鄉民組織起來,成立了一支「敢死隊」,
把平時讀過的兵法學以致用,接連幾次指揮敢死隊挫敗秦軍,
弄得秦軍殺人縱慾的狂歡很不美哉。
正月十五,吃了虧的秦軍想趁當地百姓過節疏戰,來個攻其不備的突襲。
不想人家屈原早有防備,將計就計,誘敵深入,圍而殲之,幾百秦軍頓成孤魂野鬼,
從此,再不敢造次。
而屈原也憑藉智勇雙全的戰功,博古通今的學識被舉薦給楚懷王(那時還沒有科舉考試),
走出世外桃源的故土,踏上荊棘叢生的仕途。
屈原先是就任鄂楚縣丞,官職不大,卻為一方父母官。
他常與鄉親們同吃同住同勞動,
當汗水滴滴墜落,滲入泥土,也終於真正明白了百姓生活的艱辛。
任職期間,他多次上書朝廷請求減免當地賦稅。
同時,平反冤假錯案,將縣內大事小情處理得頭頭是道,井井有條。
所以,公元前319年,當他被調往郢[yǐng]都(楚國都城,湖北荊州市荊州區西北,今紀南城)出任三閭[lǘ]大夫的消息一出,
百姓便自發前來相送,一時萬人空巷,場面令人動容。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離騷》中的屈原嘆息地拭去眼淚,感嘆世間蒼生境遇的凄苦和艱難。
百姓如此淳厚,他們勞作一生,只求「吃飽穿暖」四字,卻又如此縹緲。
而這一去,他將承擔更大的責任,扛起萬千百姓的期望。
羋月同父異母的哥哥楚懷王,只比屈原大五歲,兩人幾乎是同齡人。
剛繼承王位時,也是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有志青年,
可惜秦國當頭就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強勢出兵攻佔了楚國的巴蜀之地。
痛定思痛,楚懷王採納了屈原的建議,
對外,決定合縱六國,聯盟抗秦;
對內,效法秦國商鞅,在楚國推行「變法」。
並將屈原從三閭大夫位上拔擢為左徒,主持「聯盟」與「變法」事宜。
公元前319年,屈原出使六國,面對各國王侯將相,他不卑不亢,
舉手投足間,不只有詩家風範,出口成章,
更有政治家的銳氣,縱論天下大事,邏輯嚴謹,環環相扣,令聽者心悅誠服。
最終,齊、楚、燕、趙、韓、魏六國國君在楚國歃血為盟,並推舉楚懷王為盟主,
變「六國」為「一國」,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當時的楚國真有點「冷戰」時期,美國的領袖范兒,帶領北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對抗強大的蘇聯。
楚懷王好有面子,樂得神魂顛倒,更加信任屈原了,
「老弟,趕快變法,助我早成霸業!」
不過,提到「變法」這個東西,用李敖的話說:
「中國是一個最難變法的民族,能在中國搞變法,縱是大英雄豪傑也沒有辦法。」
因為「變法」是動那群最有權、最有錢人的蛋糕,將利益重新分配,
儘管可以促進經濟發展,做大國君的蛋糕,但哪個既得利益者會拱手相讓呢?
秦國的商鞅變法,北宋的王安石變法,明朝的張居正變法,......
且不論是否成就了霸業,中興了帝國,
單說變法者自己,即便手段鐵血、直心決絕、才華橫溢,
又有哪個不是扛著棺材出征,站在懸崖跳舞的呢?
果然,變法剛一開始,頑強的抵抗就來了。
但懾於楚懷王對屈原的信任,
反對者只好使出「三十六計」中最陰險毒辣,且屢試不爽的宇宙第一計——「反間計」。
某日,屈原提出削減官員俸祿的建議,楚懷王問一個叫靳[jìn]尚的上官大人的意見。
這傢伙察言觀色一番,料定楚懷王早已下了決心,
便順水推舟,極盡諂媚逢迎之能事,挑起大拇指,說:「高!實在是高!」
而轉身就將此「噩耗」告訴了王親貴族們。
不久,他又去屈原府上探訪,想整點新法的料,為貴族們通風報信。
可是正在擬定的法律條文,還未上報楚懷王審閱,屈原當然不肯隨便示人。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靳尚居然衝上去搶,那怎能搶得過去?
於是他就跑到楚懷王那裡哭訴:
「屈原也太狂妄自大了,說什麼,這樣重要的任務,只有他屈原才能搞定,
簡直不把您放眼裡,把我們這些大臣當成豬呀~~~」
這就是一個「教科書」般的「反間計」,目的就是破壞「信任」。
而信任,就像兩人合力掰彎的健力棒,各握一頭,誰都不能鬆手,
誰鬆手,另一人就會被巨大的反彈力重傷。
再加上近期,左一個老臣,右一個親戚在楚懷王面前大罵變法的弊政,
楚懷王的耳根子越來越軟了,風一吹都能「嘩啦嘩啦」響,
「對呀!這屈原恃寵而驕,合縱六國,鐵血變法,出盡了風頭,
而且他寫的《九歌》,各種祭祀場合,巫師們都在唱,搞得老百姓都成了他的鐵粉,
這樣下去,誰還把我楚王放在眼裡?」
屈原本以為君子坦蕩蕩,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只要自己報一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赤誠之心,謠言誹謗會不攻自破,
但是別忘了,「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
見屈原失勢,楚國變法曇花一現,最happy的當然是秦國,
於是戰國時代最牛逼的人物之一——張儀,閃亮登場。
我們知道,他與蘇秦、孫臏、龐涓,都是當時一個神秘隱士鬼谷子的學生。
孫臏和龐涓後來玩了軍事,張儀和蘇秦走了政治路線,而且出手就是頂級大師水準。
不同於那個時代的孟子,苦逼得到處講什麼「王道」,
那個年月,最流行的理論是「霸道」。
比如蘇秦,開始也是跑到秦國講孔孟那一套,秦惠王說:「滾!」
回家後,頭懸樑錐刺股,苦讀《陰符經》(不是黃帝的那本,是《太公兵法》),
將六韜三略、世道人性,諳熟於心,放出豪言:
「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
意思是,去他媽的仁義博愛,老子要的就是錦衣玉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於是,二次出山遊說六國,推行自己「合縱抗秦」的戰略,頂峰時期一人身佩六國相印,
那真是無限的風光與尊榮。
但是,六國若真把秦國滅了,他蘇秦不就只能喝西北風了嗎?
於是,他暗中資助自己的同學張儀,去秦國輔助秦王搞「連橫」對抗「合縱」。
毫不誇張地說,有將近二三十年,這倆兄弟把秦和六國玩於股掌之間。
屈原聯合六國時,蘇秦已死,他哪是一等一高手張儀的對手呢?
張儀帶著大量金銀珠寶、翡翠玉器來見楚懷王,說:
「我們秦王最討厭齊國了,如果楚國能和它解除盟約,我們願與楚國結盟,而且,
願意送上商於之地六百里。」
哇哈哈哈哈,秦國慫了,還割地求和,楚懷王心裡已樂開了花。
「不可啊!」
靠,又是那個晦氣的屈原,他說:
「與秦結盟,六國合縱就將瓦解,秦國求和是假,離間是真......」
這時,張儀給事先收買好了的靳尚一個眼色,
靳尚心領神會,立刻向楚懷王揭發說:
「屈原曾向張儀要一對白璧,索賄未遂,所以反對秦楚結盟。」
楚懷王大怒,將屈原降為三閭大夫,逐出宮外。
然後呢?
當然楚國毀盟,
為表誠意,楚懷王還派了一位「罵街大王」站在齊國邊界,
從齊宣王到他八輩兒祖宗罵了個遍。
可當他向張儀要那六百里沃土時,張儀卻說:
「誤會!誤會!不是六里嗎?」
堂堂楚國國君,就被張儀這麼戲耍了。
所謂:矯枉必須過正。
楚懷王年輕氣盛,為爭一口氣,
不顧國家實力,悍然對秦開戰,
而此時的秦、齊兩國卻兵合一處,將打一方了......
公元前312年,秦齊聯軍大敗楚軍,
斬首八萬,生擒楚軍總司令取匄[gài],漢中之地盡入秦口。
與此同時,韓、魏兩國趁火打劫,也對楚國發起攻擊。
一時間,狼煙四起,戰火紛飛,楚國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而腹背受敵的楚懷王,只得割地求和。
一句戲言,一灘昏聵,一股稚氣,竟致橫屍遍野,萬古枯骨,可悲!可憎!
楚懷王癱坐在王座上,好似智障,幽幽看著蒼蠅們在頭頂「嗡嗡」翻飛,
「Shit!我的愛卿屈原在哪兒?」
屈原是什麼人?
那是能耐天磨的真鐵漢,心胸浩蕩的真英雄,為民請命的真豪俠。
他不會與楚懷王計較,二次出使齊國,重談「合縱」。
齊王肯見屈原,只因愛才,
莫論齊國,那時的屈原到了任何一個國家,都會是高官厚祿,甚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儘管誰都知道,海枯石爛易,屈原為我所用難。
鑒於當時的國際形勢和屈原的痛陳利弊,齊王決定與楚國再次聯盟,
但唯一的條件是:屈原在齊國再多住些日子。
驚悉屈原復出,齊楚再次結盟,張儀又生一計:
秦國願以商於之地換楚國的黔中之地。
「什麼?」楚懷王的腦細胞又錯亂了:
「我才不要什麼商於之地,老子要用黔中之地換張儀,看我不把他剁成肉醬!」
可萬萬沒想到,張儀還真一個人來了。
不過,這次他還是先買通了靳尚,踏踏實實地躺在楚國監獄等著被釋放。
世人都罵小人卑鄙,但真正的小人,沒一個低智商的。
即使智商相當,小人整天對人性慾望做科研,你也沒人家「術業有專攻」。
靳尚一邊勸楚懷王:
「若天下人知秦、楚不再結盟,必然會輕視楚國,咱不能總背信棄義吧?」
一邊給楚懷王的愛妃鄭袖送去禮物,說:
「您看!秦惠王那麼喜歡張儀,為了救他,一定會送大批秦國的美女給王上,那不太好吧?」
果然,沒過多久,張儀就從楚國的監獄瀟瀟洒灑地走出來了,
他還覥著臉對楚懷王說:「咱們兩家不如和親得了.......」
當屈原聽到消息,快馬加鞭地趕回楚國時,張儀早已溜之大吉了。
又是一場瀟洒走一回的戲碼,一段醋婦昏夫的雙簧,
天下事,奇思妙想的靈感和不可思議的現實一樣多。
公元前304年,屈原被流放漢北(今河南南陽西峽、淅川一帶),
於漢江之邊,著就一首長達373句的《離騷》,
誠如王逸的《離騷經序》所說:「離,別也;騷,愁也。」
儘管全詩讀來波瀾壯闊、想像瑰奇、氣魄宏偉、情真意切,但究竟「離騷」是「別愁」。
之後的屈原,
雖然沒能勸阻昏聵的楚懷王自投羅網,成為秦國的囚徒,客死異鄉;
也沒機會扶楚國八百年基業之將傾,中興故國,
但他卻寫出了被清代劉獻廷讚譽為「千古萬古至奇」之作的《天問》,
天地從何生?明暗由誰分?他連用一百七十多個問題詰問蒼天,
全篇行雲流水,氣勢磅礴,咄咄逼天,
若真蒼天有知,也必是瞠目結舌,無言以對,它欠屈原一個說法!
公元前278年,秦軍大將白起率軍攻佔楚國國都郢都,
不僅大肆燒殺搶掠,還刨開了楚國王陵,將裡面的陪葬珍寶洗劫一空。
放眼四野,橫屍千里,虐火燎原,慘不忍睹。
曾經美麗的家鄉,淳樸的百姓,現在卻都消失不見,只剩末世的鬼火炙烤著大地。
美麗旖旎的汩羅江,距岳陽70多公里,
西起江西幕埠山,綿延二百多里,最終歸入洞庭湖。
公元前278年五月初五這一天。
屈原站在江邊,想起屈氏祖祖輩輩守護的楚國山河,如今國破家亡,只留下一聲嘆息。
他細心整理衣著,撣落身上塵土,擺正腰間玉佩,輕撫隨身長劍,
抱起一塊石頭,慢慢地移步江心......
「雖不周於今之人兮,願依彭咸之遺則。」真的踏上彭咸之路。
宋代釋正覺有詩云:
「一曲離騷歸去後,汨羅江上獨醒人。」
公元前223年,秦軍攻下楚國最後的防線,俘虜了楚王負芻,八百年楚國灰飛煙滅,
這一年,距屈原投江54年。
今天,坐上龍舟,
想起屈原曾說「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
突然覺得,
我們不要「獨醒」「獨清」,而要千千萬萬人「眾醒」「眾清」,
然後和屈原一起嘻嘻哈哈吃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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