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機械可以藝術到什麼程度？

【歡迎關注「入流」公眾號，微信搜索：入流】

文/亓昊楠

在安徒生眾多的美麗童話中，有一則是關於中國皇帝的。

在這位皇帝的御花園中，有一隻會唱歌的夜鶯。它的歌聲美妙無比，是人們聽過的最美的聲音。人們祈禱它來到皇帝寶座所在的大殿，結果它就真的來了。它棲息在御前的一根金柱上開始歌唱。它的歌聲那麼感人，以至於讓天子也熱淚盈眶。在他的所有寶貝中，沒有任何一樣能像這位謙卑的音樂家一樣讓他感動。

然而，有一天，皇帝收到了一個大匣子，匣子上面寫著「夜鶯」二字。一隻模擬鳥！它的身上鑲滿了鑽石、紅寶石和藍寶石。它被上弦以後，便會一邊扇動金銀光閃閃的翅膀和尾巴，一邊放聲歌唱，唱的正是那隻真夜鶯所唱的最美的旋律之一。

同一首曲子，它毫無倦意地一連唱了三十二遍。皇帝希望真夜鶯也來歌唱，然而它早已從窗戶飛走了。這隻「智能鳥」 在皇宮裡從此名聲大振，人們甚至認為它比真鳥唱得還好聽。它和皇帝最寶貴的的東西一起，被放在他床邊的一個絲綢枕頭上 。

然而，有天晚上，它卻唱著唱著沒了聲音。它的齒輪系統出了問題！御醫們被叫來診斷，他們自然是無計可施。然後鐘錶匠們說，是因為夜鶯的心臟損耗太厲害，已經無法修回原樣了。皇宮中一時充滿哀傷，皇帝自己也生了大病。躺在絲綢錦緞的床上，他悲傷地祈禱金鳥能夠再為他一展歌喉。他默默地念到「請你開口歌唱吧，我賜予了那麼多禮物與榮耀的你。」

這則寓言提醒著我們，跟自然造物相比，人類造物再巧奪天工、令人讚歎，最終也還是脆弱的。然而，這並不影響我們向那些製造出如此精巧之物件的工匠們致以敬意。是他們的手藝曾讓人那麼地神往與喜愛。清朝政府要員們和皇宮曾數以百計地購買這些「智能鳥」，其中很大一部分來自雅克德羅、愛彼和梅蘭等製表工坊。這些智能鳥給中國皇宮帶來歡樂，也愉悅了各個親王們在北京的官邸府院。

雅克德羅家族是否如人們常言，是這些機械自鳴鳥的發明者呢？從兩份文件來看，事實並非如此。實際上，早在1709年就已經有一位瑞士藝術家向巴塞爾州委員會就一件機械玩偶申請舉辦展覽，而這件玩偶上就有二十四隻形態各異的自鳴鳥。 1736年，更有另一件同類型但功能更為複雜的機械玩偶出現過。根據佩勒果和佩羅兩位先生，雅克德羅和萊索家族很可能只是從1788年之後才開始製作帶有自鳴鳥的煙盒的。萊索的一封信中更是指出，他們作品中的機芯雖然標註的是來自倫敦，但其實是在日內瓦製作的。

在日內瓦，與自鳴鳥製造業同時發展起來的，還有音樂盒。這些音樂盒的保護匣，有的是用玳瑁製成，樣式簡單；有的是則是用名貴的金、銀製成的煙盒。自鳴鳥被安放在機芯正中，上面通常蓋有一個橢圓形相框。當我們推起它的榫鈕，這個相框就會跳起，小鳥從巢中跳出再站起來，然後邊歌唱邊搖晃著身體、嘴喙和翅膀，一曲之後便消失不見。相框也隨即自行關閉。這種音樂盒有著極高的觀賞價值，應該算是利用機械原理所能製造出來的最優雅的物件了。

有的自鳴鳥和它的機械部分還會出現在香水瓶里，更有甚者，出現在手鐲鏈中或者手錶蓋里。關於這個話題，日內瓦的專家阿拉赫先生寫道：「我們很難理解怎麼可以把如此複雜又堅固的機械部件做得如此小巧。這個技術只有從中國回來的鐘錶專家們才可以做到。」阿拉赫先生有幸認識其中的幾位。讓?弗雷德瑞克?萊索也設想過構建一批跟真鳥大小相同的機械自鳴鳥，在裡面安裝上發動機、演奏、機芯等所有的機械零部件部分，然而他只製作了幾件而已。

故宮收藏的鐘錶中就有很多機械鳥鍾。其中有一件造型小巧精美的機械鳥鍾，鐘身共長約25厘米，全金製作,外鎏路易十六風格的琺琅彩。鐘頂有一隻整點報時的小鳥—每到整點，它會自動從一個瓶子裡面鑽出來，搖頭擺尾地歌唱，然後再回到隱秘的管巢中。鐘的下部有一隻錶盤上鑲滿珍珠、該表機芯帶打點和打刻功能的表；一根鑲有琺琅彩等裝飾的柱子；還有一個橢圓形的盒子。這個盒子安放在鍾腳上，裡面裝著自鳴鳥的所有機械裝置，四面畫著華托主題的風景和人物畫，鐘的底座上籤有「日內瓦雅克德羅」。這些自鳴鳥們通常也會被裝在高大的鳥籠里，成雙成對地跳躍、歌唱……有時，這些鳥籠就是鐘體本身，上面配有可以旋轉的椰樹和花、振翅欲飛的蝴蝶、鎏有琺琅彩的廊柱、變幻莫測的星辰、單條或雙條的玻璃或寶石做成的瀑布。 這些作品的目標顧客群體本來是世界上的所有國家，然而只有東方，特別是中國，才是它們的主要購買者。

從製表山谷來到日內瓦的羅沙兄弟就曾經製作了大量的自鳴鳥。他們把這些自鳴鳥放在不同的物件里，比如手槍里。「扣下手槍扳機的時候，人們會看見一隻小鳥跳到槍管上，一曲鳴囀之後再消失不見；這樣的設計還在近視眼鏡上出現過。」 日內瓦的愛彼和梅蘭家族也針對中國及其他國家大量製作過這類自鳴鳥手槍表。有意思的是，在1900年巴黎世博會的鐘錶報告中， 馬修?普朗雄展示了另一支手槍，跟我們談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好像出自同一家工坊；但是它上面有一個鑲滿寶石的王冠和月牙，這暗示著它的主人可能是一位蘇丹人。

1800年左右或稍後一段時期，瑞士還有其他一些鐘錶師和機械師也製作過自鳴鳥。我們會提到其中的幾位：在倫敦工作的阿美?迪羅，住在納沙泰爾山區的大衛?亨利?格朗讓和馬亞爾德家族，以及住在日內瓦的弗利薩德、布朗夏爾、亨伯特、拉米。雅各?弗利薩德，我們知道，曾經是日內瓦亨利?路易?雅克德羅的合作夥伴；他也在倫敦和比爾工作。雅各是一位熟練的技工，他專門製作了大量樣式豐富的自鳴鳥煙盒，通過英國的中間商賣到中國。根據當時的一份文件記載， 其中的一件作品還被中國的皇帝陛下當作禮物送給了葡萄牙大使。1809年，弗利薩德展示了一件帶有自鳴鳥的手錶，引起轟動。 查理?艾布拉姆?布魯哥耶曾在自鳴鳥上做出過一些廣為人知的改進，比如，把普通的鳥換成一隻蜂鳥，再把它藏到一朵玫瑰花里去。他還找到了辦法，用來減少齒輪因為運轉摩擦而產生的噪音，從而延長和加強自鳴鳥歌唱的時間和音量。來自日內瓦的音樂盒和留聲機的製作商，丹尼爾?阿拉赫先生，也在製作著帶有自鳴鳥的小盒子。但是由於現代技術的發展，這些小件工藝品內部的機械結構更加簡單，它們的價格也因此不再那麼高昂。不過，這類工藝品的數量還是有限的，畢竟熟練掌握這類工藝的工人並不多。我們還見到過一些樣式簡單的大木頭盒子，裡面裝有模仿夜鶯或者八哥啼鳴的機械裝置。這些啼鳴時隱時現，一次完整的啼鳴，最長可持續一個小時，中間的間歇則有短有長（平均是25秒鐘）。與之相比，老式自鳴鳥一次最多只能唱15分鐘。如果把這些有自鳴功能的盒子放在房間或者花園裡，往往會以假亂真，讓人信以為真。

銷往中國的一些大型音樂盒上往往也帶有自鳴鳥。 聖克羅伊地區的伯朗兄弟公司就為慈禧太后製作過四件超大型音樂盒，上面安有笛、鼓、鈴、響板以及一兩隻自鳴鳥。這些自鳴鳥身上覆滿羽毛，頭和身子晃動著，嘴巴和翅膀張開著。1900年義和團運動和歐洲列強侵入北京時，人們在慈禧的宮裡發現過其中的一件音樂盒，當時的報紙對此還有過描寫和報道。

這些讓我們回想起那個美麗的安徒生童話。在王公貴族們失勢之時、社會變革之際，那些啁啾跳躍著的蜂鳥們都在哪裡？那些皇家園林中的夜鶯們，它們後來的命運又如何？ 慶幸的是，在中國它們都被完好的保存在故宮博物院的庫房裡，並且有專門負責修復的人員代代守護著它們，確保它們美妙的歌聲永存人間。

亓昊楠

故宮博物院古鐘錶修復師，古鐘錶修復室組長，副研究館員，師從王津，修復古鐘錶十三年，修復古鐘錶百餘件。希望能讓沉睡百年的古鐘錶煥發活力，讓更多的古鐘錶活起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