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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大賽丨57號作品:孽緣

文/王懷揚

小說大賽丨57號作品:孽緣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一個男人一生最大的遺憾,是在他最沒有能力的時候,愛上了一個值得愛的女人。

――題記

「你……」江小雲蜷縮著身子,一隻手指著他,另一隻手捂住胸口,殷紅的血從指縫汩汩湧出,嘀嗒嘀嗒地滴到地板上。「殺人啦!殺人啦……」鄰桌驚悚尖叫著,奪門而出。他長出一口氣,咣的一聲扔掉水果刀……

「長長的頭髮,黑黑的眼睛,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正如歌中所唱的,愛總是來得莫名其妙。二十五年前,一個初夏的傍晚,他第一眼見到江小雲時,就怦然心動,暗暗喜歡上這個清純的女孩了。

那時的他剛剛高中畢業,頂替父親在鄉供銷社上班。江小雲是到鄉中學參加中考的,臨時寄宿在供銷社的親戚家裡。江小雲長得不算漂亮,喜歡把長頭髮鬆鬆地綰著,顯得清純嫵媚,左嘴角恰到好處地長了一顆小黑痣,更增添了這種韻味。他和江小雲只是在供銷社食堂的井台上洗碗時遇過幾次,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時時刻刻地想見江小雲,哪怕是一個背影也行。考試時間只有三天,他和江小雲能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考試結束後,他不知道江小雲是什麼時間離開的,也不知道她的聯繫方式,更不好意思去問江小雲的親戚。他只是常常獨自躺在宿舍的床上,微閉雙眼,回想江小雲的一顰一笑。要不是數天以後的一次送化肥下鄉,隨著時間的流逝,他也許就把這個闖進他心裡的女孩慢慢忘掉了。

那是一個盛夏的下午,天熱得要命,知了躲在樹枝深處,拚命嘶叫著:熱死了,熱死了。同事們都離船上岸,找老鄉聯繫肥料的事了。他因為剛剛參加工作,沒什麼經驗,只能留在船上看船。他百無聊賴,盯著平靜的水面發獃。柳梢拂水,盪出陣陣細微漣漪。恍惚間,漣漪竟幻化成江小雲的模樣,笑吟吟地看著他,還喊著他的名字。他眨了眨眼睛,江小雲不見了,但的確有人在叫他。抬起頭四下張望,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江小雲正站在河對岸,大聲喊著他――原來她家就在這個村裡。

那幾天,他自告奮勇地要求留在船上過夜值班――同事們感謝不盡,大熱的天,誰不想舒舒服服地窩在家裡呢?他們哪裡知道他心裡的小九九,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天天晚上和江小雲在一起了。夏天,夜幕下的鄉村,蛙聲陣陣,蟲鳴唧唧,顯得安寧而祥和。銀盤似的月亮緩緩在薄如輕紗的白雲中穿行,把如水的光輝瀉向村莊田頭。月色朦朧,涼風習習。兩個年輕人或徜徉在鄉間小路上,或駐足在村口的老柳樹下,或徘徊在靜謐的小河邊……他們之間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夜色已深,他們還談興正濃。不知不覺間,兩顆心靠得越來越近了。

那一年江小雲沒有考上高中,因為家境貧困,沒有復讀。好在有個舅舅在附近的一個鄉里做副鄉長,江小雲的媽媽便拜託她兄弟給外甥女找個工作。舅舅把江小雲介紹到鄉種子站上班,是臨時工。不管颳風還是下雨,他一有空,就蹬著自行車去那個鄉找江小雲。因為江小雲的工作用到算盤,他便當起了她的師傅,教江小雲打算盤。江小雲放假回家,也必定繞道來看他。他們一起逛馬路,看電影,到照相館照相,儼然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了。江小雲那在供銷社上班的親戚經常意味深長地朝著他微笑――是啊!用不了多久,他們也是親戚了。

一個春雨瀟瀟的夜晚,他們第一次接吻了。那段時間他眼裡的天是藍的,水是碧的,風是輕的,就連空氣也是馥郁的――他覺著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然而,當他按照農村的習俗,請人上門提親的時候,卻吃了閉門羹。江小雲的媽媽反對他們交往,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反對理由,就說江小雲還小,過幾年再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託辭,江小雲雖然剛剛初中畢業,但是因為上學遲,那年已經19歲了。在農村,這個年齡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不算太早。

晴朗的天空頓時布滿陰霾。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那時,市場經濟的大潮已經衝擊到供銷領域,他那個讓多少人羨慕的鐵飯碗也岌岌可危了,他面臨著下崗。而江小雲的舅舅又通過關係,把她弄進了城,成了縣絲綢廠的正式工人。這一連串的變化讓他彷徨失意,情緒低落。

江小雲頂住了家裡的壓力,繼續和他來往。雖然愛情的甜蜜沖淡了生活中的陰雲,但他經常在和江小雲熱烈擁吻後,讓人不易覺察地嘆一口氣。他開始擔心失去江小雲,變得敏感而多疑。江小雲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梨樹,結滿了梨子。有一次,他離開江小雲家時,小雲特意摘了幾個大梨子讓他帶著。為這事他胡思亂想了好幾天,小雲該不是要分手吧?就是他覺著「梨」同「離」諧音。有幾次情深意濃之時,他企圖把兩人的關係更進一層,都被江小雲婉言拒絕了。儘管江小雲再三解釋,她不是那種隨便的人,她要把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但他還是懷疑起江小雲是不是真愛他。

他們甜蜜而又折磨人的「戀愛馬拉松」就這樣跑了三年。

眼看著跟兒子差不多大的都結婚成家了,他父母急了,請了很多人到江小雲家說合,江小雲也經常哭哭啼啼,給她媽媽施加壓力。江小雲的媽媽終於鬆了口,但有個條件:他家必須在城裡買套房子。他現在才明白小雲媽媽為什麼一直不同意他們的事,原來就是嫌他家窮。他絕望了,他太了解家裡的經濟情況了。他們兄弟姐妹上學,一到開學父母親就為學費犯愁,常常要東挪西湊地借錢,哪有錢買房子?他在供銷社上班,每月工資只有一百多塊,又怎麼買得起城裡幾萬塊錢的房子?

城裡的一套房子成了橫亘在他和江小雲之間的一座大山。他望「山」興嘆,太累了,他想到了退卻。

四月的月湖公園,桃紅柳綠,碧波蕩漾,這一天他們相約到這裡遊玩。江小雲顯然還沉浸在她媽媽同意他們交往的喜悅中,一路上咯咯笑個不停,絲毫沒注意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幾次話到嘴邊,他都沒忍心說出來。天快黑了,他才鼓足勇氣說出分手那句話。風颳得樹葉嘩嘩響,江小雲的淚水也在嘩嘩流……

光陰如梭,一轉眼二十四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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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期間,他從供銷社下崗,輾轉到了廣州,成了一名「的哥」。他娶了本村的一個女孩,有了一個女兒。老婆在老家照顧老人和孩子,他獨自在外闖蕩,很少回去。夫妻關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老婆知道他和江小雲的事,常常背地裡抹眼淚。這些年,他偶爾也會想起江小雲,心頭仍隱隱作痛。他們分手後就沒聯繫過,他只聽說她嫁到城裡了。

那天下午,像往常一樣,他在白雲機場出口處攬客,一位衣著入時的女士招手攔車。在她拉開車門的一剎那,他僵住了:江小雲!

「天河大廈。」江小雲沒有認出他,怦的一聲關上車門。

他的心狂跳起來,呼吸也急促了。他極力穩了穩神,調轉車頭上路了。計程車在環城路上疾馳,江小雲低頭玩著手機,車內靜得讓人窒息。他從倒車鏡里偷偷打量起她,這些年她變化不大,頭髮依舊鬆鬆地綰著,只不過染成了淺黃色,看上去更加時尚洋氣了。左嘴角的那顆小黑痣還是那麼濕潤誘人。頓時,往事像打開閘門的洪水傾瀉而下,他竟然有了想吻一吻那顆痣的衝動。「吱……」車偏離了自己的車道,他慌忙急踩剎車。江小雲抬頭看了一下前方,隨即又把目光投向手機。

計程車駛離環城路後,再過兩個紅燈就到天河大廈了。等紅燈時,他終於忍不住了:「這些年……你……還好吧?」儘管他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江小雲卻似聽到了一聲驚雷,猛地扭過臉。一秒,兩秒,三秒……那一刻,世界似乎靜止了,他們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對方。「嘀!嘀嘀……」綠燈亮了,後面汽車的催促聲把他們重又拉回現實世界裡。

天河大廈到了,江小雲沒有下車。車在廣州城裡漫無目的地轉著圈,江小雲一會笑一會又泣不成聲,敘說著這些年來的經歷和對他的幽怨。他們分手後的第二年,江小雲嫁人了。她男人雖是城裡人,卻是個殺豬的,性情粗魯,天天酗酒,一喝酒就打她。後來,她索性向絲綢廠申請到了廣州辦事處。現在常年不回家,正在鬧離婚。他陰沉著臉,專心聽著她的訴說。那天晚上,他們在一個小飯店喝得酩酊大醉,送江小雲回到住處後,他留下沒有走……

第二天,他們就搬到一起住了。早上,他順路送江小雲到辦事處;晚上,他收工回家時,江小雲已經做好飯等著他了。他們出雙入對,一起逛街買菜看電影,在不知情的人眼裡,他們分明就是兩囗子。江小雲幸福得像新娘子,常常在雲雨過後緊緊摟著他,說老天待她不薄,這麼些年了,還把他送到她身邊。他則隱隱感到不安,畢竟都是有家室的人,他們現在這樣是為這個社會所不恥的。當他把他的擔憂說給江小雲聽時,江小雲噗嗤笑出了聲,用粉拳擂著他,你呀你,還是那麼老實,這年頭誰還沒有個情人?他想想也是,遠的不說,就是他那些開出租的同事,哪個沒有點花邊新聞?這麼一想,他也就心安理得了。不過,他卻陡然關心起老家的老婆孩子了,三天兩頭給家裡打電話,問這問那的。電話那頭的老婆奇怪了,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轉眼快到春節了。江小雲不想回那個冰冷的家,想把他也留在廣州過年,他沒同意。走的那天,江小雲送岀老遠,叮囑他早點回來。半年沒回家了,到家後他突然發現老婆老了很多,四十剛過的人,已經有了不少白頭髮。是啊,他常年在外,老婆在家把二老和女兒照顧得好好的,家中里里外外全仗著她一個人支撐著,怎麼能不老呢?想著這些年來對老婆不冷不熱的,現在又和江小雲攪和到一起,他覺著虧欠老婆的。忙年了,大事小事他搶著做,很少讓老婆動手。大年初二剛過,江小雲就打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廣州,他有點煩,剛說兩句,就掛了電話。

大年初三,一場大雪不期而至。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左臂骨折,住進了醫院。同一個病房的碰巧是江小雲的同事老周,聊天時,老周無意中說出江小雲鬧離婚的真正原因,是江小雲生活作風不好,外面有人了。他有點臉紅耳熱,這個人不會就是他?再聊聊,原來是另有其人。他又為江小雲忿忿不平了,他不相信她是那種人。

他住院的那幾天,可把老婆累壞了。大過年的,別人忙著吃喝玩,老婆卻沒日沒夜地照料他。看到老婆累得趴在床邊睡著了,他不禁暗暗在心裡罵自己不是個東西。

出院那天,主治醫生把他叫到一邊,莫名其妙地東拉西扯一陣後,一臉正色地告訴他:他的HIV呈陽性,是艾滋病毒攜帶者!他以為醫生在開玩笑,艾滋病!怎麼可能?這些年他一個人在外面,可是規規矩矩的啊,從沒去過夜店「瀟洒過」。老婆老實巴交的,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信老婆這方面有問題。電光火石般,他想到了江小雲,雖然他骨子裡相信那個清純傳統的女孩,但和江小雲同居後,江小雲的種種表現,還有病友老周的話,不禁讓他疑竇叢生。

「不會搞錯吧?」他仍抱著一絲僥倖。

「不會錯!」醫生始終板著臉,不像是開玩笑,「我們已經化驗兩遍了。」

他傻眼了。艾滋病以前光是聽人說,沒想到現在落到了自己頭上。聽說得這種病的人,會在性伴侶間傳播,最後死得都很慘。像踩在棉花上,他高一腳低一腳,跟在老婆後面回到家。

「臉色這麼難看?」母親腳步蹣跚地迎上前,接過老婆手裡的東西。

「大小是個手術哩!」老婆手腳麻利地理好床鋪,「先躺下,我去弄點吃的。」

他推說累了,不想吃。「那你先睡會兒。」老婆輕輕掩上門出去了。腦瓜子嗡嗡作響,他哪裡睡得著?白髮蒼蒼的父母、賢惠的老婆、可愛的女兒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很快就要離他們而去了。他突然無限留戀起這個世界來,不甘心就這麼死了,可他不想死就能不死嗎?自己死有餘辜,還要連累老婆。想想老婆真可憐,嫁過來後獨自在家照顧父母,撫養女兒,沒享受過一天好日子,最後竟死在自己丈夫的手裡。夫妻倆死後,女兒要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他頭皮發麻,想不下去了,他有罪啊!電熱毯已經把被窩捂得暖洋洋的,他還是覺得冷,拚命裹著被子……

他越想越覺著問題就出在江小雲身上。江小雲打電話來,他也不接――他心目中那個清純傳統的女孩已經死了。出院後第三天,他不顧老婆的再三挽留,直奔廣州而去,他要當面問問江小雲。

春節剛過,多數外地打工的還沒有返程,廣州城裡空蕩蕩的,他們經常去的那家小飯店也是顧客稀少。他們一坐下,「火藥星子」就開始四處飛濺。

「哎喲!本事大嘛!」江小雲一臉的揶揄,「回去才幾天,就不接我電話了。」

「你老實回答,」他緊繃著臉,「除了我,你外面還有幾個男人?」

「沒有!」江小雲回答得很乾脆。

「沒有?」他嘴角露出一絲不屑,「周福軍你認識嗎?這次住院跟我一間病房。」

「……」江小雲沒有吱聲。

「沒想到啊!」瞬間,他彷彿佔據了道德的制高點,滿臉的鄙夷。「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呸!」江小雲騰地站起來,「還不都是你害的?當年要不是你甩了我……」江小雲嚶嚶抽泣起來。

鄰桌投過來詫異的目光。

「我甩了你?」他竭力爭辯著,「還不是你媽不同意?」

「得了吧!」江小雲得理不饒人,「我媽最後不也同意了嗎?一套房子就把你嚇住了,你這個膽小鬼,是你毀了我的一生!」

「我……」他一時語塞。

「房子可以慢慢想法子,想不到你……」江小雲的眼淚嘩嘩流著,「你知道那幾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怔怔地盯著江小雲,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個殺豬的天天打我,往死里打!」江小雲目光獃滯,繼續幽幽說著,「月湖公園一別,那個江小雲就死了。」

「你們男的沒一個好東西,」江小雲突然眼露凶光,「都該死!」

「別說了!」他掏出醫院的化驗單拍在桌子上,「可我老婆是無辜的!」

鄰桌索性放下了筷子,看著他們吵。

「那也是你害的,」江小雲不依不饒,「你這個懦夫!膽小鬼!」

「你再說一遍試試?」他血往腦門涌,一把抓起桌上的水果刀。

「懦夫!膽小鬼!」江小雲一邊聲嘶力竭地抬高著嗓門,一邊身子向他迎著,「來呀!來呀!」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他眼睛一閉,狂舞起水果刀……

數天後,《羊城晚報》以「昔日情侶揮刀相向,箇中原因令人唏噓」為標題,原原本本地報道了這段孽緣。

小說大賽丨57號作品:孽緣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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