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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可以結束,生活卻還要繼續

2018.06.13

看了《一念無明》,余文樂主演角色黃世東,教科書式的雙相情感障礙。

作為單相抑鬱患者,我一直保持對雙相II型的關注,最主要的原因是鑒別診斷僅一紙之隔。

不喜歡它的結尾,誤解的人們恐懼退散後,黃世東和他父親黃大海忽然就擁抱了,場景一切換,父子忽然就坐在湖堤上感受美好的大自然,彷彿之前的糟心事都拋之腦後,人已經置身世外。開放式結局不是這樣開放的,我寧願電影在高潮處戛然而止(「戛然而止」似乎用詞不當,嗯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這樣的開放式結局竟然引起了我隱匿的憤怒。我認為導演很不負責任,甩甩手就結束了拍攝,劇本世界和真實世界裡的病人和家屬面對的根本不是電影中那樣和諧的結局。現實根本不是這樣的。爛攤子是一定要回去收拾的,不收拾的話就會一直爛下去。美麗的大自然也不是逃離的場所,只要人還活著,就逃不掉的。父子又要尋覓新的住處,可能條件更差,他們的經濟狀況將更加拮据,父親或者前女友還會繼續忍辱負重地替黃世東還債。黃世東會繼續反覆著躁狂和抑鬱,不斷地製造麻煩,不斷地折磨他人和自己,不斷地體味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即便是拼盡全力掙扎求生,生活和病情也會毫不留情地惡化下去。其他人都逃得掉,除了黃世東本人和他的監護人黃大海。

不得不說,黃世東的複發完全是他本人愚昧的結果。一出院就認為自己沒病了,拒絕服藥,在父親的監視下吃完葯立刻去廁所吐葯,不作死就不會死。我很刻薄地說,自己都不能正視這個疾病,憑什麼要求他人接納?「bipolar disorder……我也可以很order地bipolar……」求職時他如此辯解。得了吧,躁狂病人的話,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要信。我不是針對在座的各位,黃世東的話真是一個諷刺。

私以為,結尾是對電影的定格,所以結尾的畫風應該代表著電影的基調。《一念無明》定格在溫馨的父子情中,定格在綠盈盈的大自然中,與電影本身完全不符,我不能接受。我可以想到的結尾有,比如說,在人們誤解黃世東脅迫余先生跳樓的時候電影戛然而止(戛然而止emmmm),父子在黑暗的小屋裡收拾東西準備搬家,或者黃世東趴在窗邊凝視著陰鬱的世界,或者父子迎著月光或晨曦踽踽獨行,我的意思是說,他們走在一起卻各自孤獨。可能導演是想給觀眾以希望,雙相當然是可以控制的,一切當然是會好起來的(只不過遙遙無期,而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複發了),但是這個結尾表現出來的生機與希望,莫名其妙。所以我無法接受,以自身的真實經歷為視角,我完全無法接受。

也可以說是,我自己內心已然一片黑暗,也不準電影來點光明。我嫉妒電影,嫉妒電影可以收尾,演員可以謝幕,但生活還在繼續,折磨還在反覆。可是我不想謝幕,因為我對未來的自己還抱有期待,所謂的理想。荒謬的是,有理想的我仍然深陷抑鬱症和進食障礙的泥潭。

《to the bone》的結尾也有點類似的套路,不過沒有《一念無明》這樣明顯。Eli可以說是重獲新生了,但面對陽光微笑的她,厭食症也不會突然好起來,回到「家庭式醫院」,不論結果是否痊癒,不論她是否有樂觀向上的心態,不論她的所謂意志是否堅強,她都會面對無窮無盡的痛苦,竭盡全力地掙扎。

電影的觀眾大多數應該不是病友,我覺得他們是那種看客,看完電影就拍屁股走人的看客。看電影的過程中,他們也會流出真情實感的眼淚,共情患者的痛苦。可是電影結束後,他們離開觀眾席,就可以擺脫抑鬱雙相進食障礙的陰雲,繼續正常生活,感受正常的情緒,正常地被食物滋養……美哉!我嫉妒。強烈地嫉妒。為什麼,憑什麼。有本事就在看電影的過程中也無動於衷,麻木到令人髮指啊!

我看過更多的「康復故事」,我自己也曾在知乎專欄上寫我的「康復故事」。主人公告訴父母,告訴朋友,大家都接納了她;主人公看醫生吃藥;主人公在醫院進行了行為治療;主人公還接受了心理治療……於是她就好起來了。一切都變得美好了。主人公克服了強大的進食障礙,日後其他一切困難了都不過小菜一碟……陽光照進了主人公的生命里,陰雲永遠都不會捲土重來……

然後主人公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告訴大家正念進食,告訴大家不要極端節食過度運動不要催吐,告訴大家要科學減肥,告訴大家不要偏執於低體重,告訴大家要看醫生吃藥有必要時住院,甚至告訴大家要接納不完美的自己……

甚至還告訴大家複發是最最正常的現象——然而自己遇到了複發卻還是越陷越深。

事實是,我遵醫囑吃藥,我尋求心理諮詢,我的父母正確地支持我(S教授的家庭治療在他們身上發揮了充分的作用,他們還檢索了無數與我的病有關的醫學paper,以及與精神科醫生保持聯繫),我的舍友接納我,我還幸運地擁有他,他說他不能理解,卻一直在包容。以及還有一條網線牽著的小夥伴們,既優秀又努力,全都是我的榜樣,又像是「精神上的雙胞胎」(出自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我時常感覺孤獨,然而事實上我一點都不孤獨。

——另外,我很是不認同黃大海不肯把兒子送回醫院的決定。明明遠在美國的二兒子阿俊願意供給黃世東住院和黃大海養老的費用,可以說,經濟已經不是問題了。專業的事情應該留給專業的人做。親情的陪伴、社會的鍛煉和適應對疾病的康復確實非常重要,但在我看來只不過是錦上添花。如果連病情都控制不好,患者在社會上不斷地給自己給他人惹麻煩,甚至有自殺傾向,我認為,拒絕住院治療而寄希望於親情能夠治癒,還想適應社會恢復社會功能,恕我直言這也是非常愚昧的表現。其實最好的方式是黃大海作為陪護,陪黃世東一起住院。我不知道是導演有意為之還是現實的香港在制度上有什麼難處,似乎這個選擇從未存在過。

我放棄了完美主義,我放棄了極端節食過度運動放棄了催吐,我放下了絕大部分的傲氣,我學著傾訴,學著不再東躲西藏,學著擺脫不知從哪裡來的逃犯般的罪惡感,學著放鬆自己,學著體驗自己的感覺,學著和自己和平相處。

可是更多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大多數時候不能識別自己的情緒,但情緒依然存在著,我無法妥善地處理它們,就任由它們破壞我。沒有什麼事情能讓我持久地開心,給我持久的活力,負面的事情在我的腦海里卻極度頻繁地奏響著最強音。

當然,我是幸運的,我知道,可能如果沒有我和我身邊人的努力,我的結局就是人間失格,最體面不過在住院部度過餘生。即便不斷強迫自己去「感覺幸運」,病也不會好起來:我還要「幸運」自己擁有:還算聰明的大腦、健全的四肢、耐艹的身體素質……?沒有用的。這些都沒有用,我是說,這些我所幸運地擁有的,或者一個樂觀的認知。

認知行為治療(CBT)說,要把「我應該」改成「我可以」,我知道了,結果我既不覺得「應該」也不甘心於「可以」。我很分裂。我知道怎樣是正確的,可我的大腦里有一個哭鬧的孩子,她什麼都不相信,她什麼都要反抗,她什麼都要毀滅。不應該,不可以,不要。不不不。她尖叫。她想掀翻眼前的一切,她想從這副軀殼中爆炸。眼淚沒有哭就已經幹了,尖叫沒有發出聲就已經啞了。

她平靜下來,說,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電影可以結束,生活卻還要繼續。真是不公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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