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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心?蹲在祖墳地邊的父親

微心 「家」系列之三

蹲在祖墳地邊的父親

文|微心

(一)

一想起父親,眼前總會浮現一個永遠定格在腦海里的不朽畫面,那是我魂里夢裡反覆出現的畫面,是我一回到老家就能清晰感覺到的畫面。

父親蹲在祖墳的地邊。

身後是連同他在內三代十個人的墳塋。墳區坐落在一座綿延起伏的小山脖子上,依坡度而為,沒有墓碑但梯次明顯分為三層。父親最低,往上是父親父母輩的六個老人(唯獨沒有父親的親生父母),再往上正中是父親的爺爺,這個墓區的最長者。父親一個人守著九個先輩。

四周是他親自栽植護養、四季常青的柏樹;右手邊是他第一塊不足二畝的花椒產業園;腳下直線距離不足百米的公路上面,是他費盡周折傾盡畢生心血建造的家,三間大瓦房和兩間面積十平米左右的灶房。

三間大房是磚土木結構。前檐牆磚壘石灰漿砌,其餘三面土坯圍成,中間木架結構,兩邊是大炕為主的卧室,頂是父親親手採的木板樓,中間過道的頂棚是父親自己一個人編了一月多的籬笆頂,家裡有姐姐、哥哥、娘和我及父親的遺像……

畫面上的父親蹲在那裡,背對著祖墳,遙望著對面山上他的承包田,餘光盯著他的家,嘴裡抽著旱煙,永遠永遠地蹲著,春夏秋冬、寒來暑往、年復一年……

父親是上世紀九五年立冬去的,那年他五十三,我二十七。今年我已五十,父親在那已經蹲了整整二十三年。

父親生於一九四二年,逝於一九九五年冬。

(二)

我對父親最古老的記憶是我六歲的時候。

沉浸在外婆家柳樹巷子里快樂無群的我,正手提著一個廢鐵罐撈魚,被外婆喚回來吃飯,見到了父親,他是那麼陌生,以至於我只叫了聲爸便溜到灶房吃飯去了。

午飯後我便被父親用借來的自行車架在前樑上帶回了家,不久,開始了我學校生涯。我有種被綁架的感覺,心裡有許多的不情願和抗拒,但不敢回頭問,更不敢抬頭看父親的臉……

父親很嚴肅,尤其對我而言,內心總有種對父親的過分敬畏。

有一次小學放學後回家早,忘記了父親安排的給豬拔草,與夥伴們玩得正瘋的時候,聽見他們喊父親來了,猛然回頭,只看見父親瞪圓了的雙眼,我嚇得放腿飛奔,從院邊塄坎上不分高低連滾帶跳下去,爬在草叢中偷看,見父親挑著桶擔水去了,才收住驚魂,趕緊回家拿上鋬籠去拔草,一直到天黑實了,才提著滿籠的豬草回家……那夜,硬是加在了大婆不大的炕上湊活了一夜。

自此以後,春夏季節,家裡的豬草就成了我的家庭作業,冬春兩季,放牛割柴是我的必修課,(後來才明白這是當時父親眼中最輕的農活),直到我上大學之後……現在回想起來,我上大學的目的之一,就是不想再做父親安排的農活。

還有一次,與哥哥一起捋柏籽,失誤把哥哥弄傷了,我連續躲了父親十幾天……就是娘安排給父親端飯,也只是放下就走,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我的印象里沒有父親青春閃耀的任何片段,還有個原因,是父親不愛照相。他最早的照片是辦身份證時照的,照片上的父親已經被繁重的勞動變成了地地道道的老農民,額頭上有不少的皺紋,鬍子拉茬,衣著樸素,眼皮鬆弛,普普通通的八億農民之一。

(三)

父親對我「嚴肅」得可怕,但是在我們那永遠超不過百人的小隊(現在叫組)里威望極高,人緣也好。

後來,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才明白其中緣由,父親會的實用手藝實在太多,無人能及。

父親是鄉上組建合作社時在鐵活鋪幹了三年,練成了鐵匠手藝,後來為了生計發展成了小有名氣的小爐匠。

合作社解散回家後,父親自製了刨子、鋸子、鑿子、尺子、鑽子、錛子、墨斗、板斧等木工傢具,與本村稍微懂點木工的一個同齡人一起,硬是自己動手蓋起了本隊的三間庫房。經常喜歡抽著旱煙幫人做小傢具,別人來借各種工具,他也毫不推辭,哪怕用壞了,他也會大度的諒解。

除此之外,父親是天才的編織行家,會編席、編鋬籠、編筐子、編燈籠、編背簍……農村能用到的編織他都會,許多沒見過的編製品,只要他看一看實物,就會編出來。編筐子,後來成了改革開放後我家第一個主要副業。

另一方面是父親有文化底子,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初小畢業,農村用到的字擋不住,字寫得瀟洒飄逸,心情高興替鄰居寫個信之類時,他都會拿出他赭色的英雄牌鋼筆,龍飛鳳舞一氣呵成,每當這時候,站在一旁的我羨慕不已。

父親還有個絕活就是珠算特別好,一個掛在牆角顏色有點褪(我猜是父親自己做的)的黑色算盤,在他手中如電影里的賬房先生的表演,啪啪作響,長期農活折磨變形了的粗壯指關節,猶如彈鋼琴,上下翻飛,臉上掛著微笑,分秒間結果已出,直教暗暗心算才到一半的我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而這點,在活計龐雜的農村生產隊,可是吃香得不得了的本領,特別是分玉米、豆子、紅薯、小麥樣樣行行農作物,父親不是會計,但必然是算賬的,因為好多會計不會分賬除法,就是用紙筆演算,慢、費紙不說,還容易錯,而父親,會在很短時間內,連續驗證兩三遍給你看,久而久之,父親只算二遍就成了,第一遍叫會計記下結果,第二遍對賬。他這個特長,給他帶來了不少的榮譽,也帶來了負面影響,有人私下裡說我家分的東西好且多,一直說到八十年代分地承包後……

父親還有個絕處令我佩服的五體投地,就是他無師自通的音樂才幹。嗩吶聲聲傳親情,悲壯婉轉、蕩氣迴腸,最是拿手;板胡材質不好,以樣板戲等為演奏題材,多是眉胡;笛子高音C調,常在樣板戲流行歌曲的高潮處添彩……後來,我琢磨到了,父親的音樂有濃厚的時代特色,是他那個年代的流行音樂,他是把所有聽到的翻版了出來,靠的是自己的天才樂感。

我是父親的嗩吶粉絲,嗩吶迷。

每當夏夜九十點左右,天上月明星稀、山村靜謐無聲的時候,父親就蹲在場邊老槐樹下,為鄉村百把人吹奏起來,隨著一聲「嘟……吶……」的調音聲,在父親身後的不遠處,有我坐在石頭上,用心傾聽、如痴如醉……

如泣如訴的嗩吶聲中,滿含著親人的哀思,滿含著人生的酸楚,滿含著生離死別,滿含著恩重如山,滿含著淚眼婆娑,滿含著心雨蒙蒙,常常使我心旌飄搖、熱淚盈眶……後來才明白,父親所學的嗩吶,是喪事專用。

父親豐富多彩的才藝,有個共同特點,就像那個時代,才藝為生活而存活,為謀生而發展,父親的諸多才藝,大多是生活的逼迫,是人對利益追逐的結果,間或為了調劑單調的生活……

但是,我從心底佩服父親,他真正是個人才,如果給他一個合適的時代,合適的機會,他一定會比我優秀,一定會的,我堅信。

(四)

父親對待客人可是特別和藹可親,特別豪爽健談。也許是由於他有過遊走它鄉掙血汗錢的小爐匠經歷吧,無論親戚朋友、認識的不認識的,只要來家,他都會熱誠接待,甚至於掏心掏肺。

每年過年走親戚,總是樂壞了父親,忙壞了母親和我,我家的所有親戚都是父親負責招待,陪人說話聊天是他的主責,而負責做飯做菜的必然是母親和我。

父親熱情好客,加之有外地闖蕩的經歷,大碎親戚都喜歡來我家就餐。父親有二姐七妹(只有一個同父母的),外甥多達十幾個,家族掛帶親戚都算上那就更多,當時父親在他印有雷鋒像的日記本上密密麻麻分類記著四五十家,過年走親戚拜年特熱鬧而且持續時間長,父親總是消失了往日的嚴肅,樂呵呵的迎來送往,從早上接待到下午三四點,每年的這幾天是父親最快樂的日子……。

有一次,父親接待了一個自己找上門的牛販子,父親不問名姓就留下吃晚飯,當那人一口氣吃完兩碗酸菜稠玉米糝子後,父親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說了一連串的道歉話。而當那人順口說能幫我轉學之類的話時,父親更顯得興奮異常,不停的遞煙打火,許這許那,最後,竟然留那人住宿,沒有辦法娘只好騰出地方到大婆炕上加去,第二天早上,又囑咐娘做白面饃招待,還送了那人一些土特產,而那人一去再無蹤影……

此事之後,有人當面取笑父親,而父親像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依如故,做生意的、路過的,來家就是客,管飽飯。父親有個口頭禪:「出門在外不容易」,後來明白了,這實際是父親的人生體驗。

父親令我最感激的,是他對我領來家裡的同學特別關照,也許是招呼人慣了,熱情大方、不卑不亢、侃侃而談,經常給我的同學們留下美好印象……所以,從高中到大學好多同學都喜歡來我家,我也因此結交了很多好朋友。

(五)

父親以他空前絕後的聰明和堅持與各種困難做著鬥爭,以他各色手藝與不顧一切的苦幹換得了六口之家生活水平的提高。

父親經常獨自一人在地里幹活,原因是沒人能陪得住他,更沒有人比他乾的細緻,還有就是幹活時間超長,他對干農活要求太高,打胡磯都要挨個套撅挖過去,哥哥經常另闢一塊地方自己干,而我經常借口學習溜號,這也是父親不大喜歡我的緣由。

他要把地里的石頭全部掏完,他要把地里的土塊打成粉狀,他要用背篼把土糞全部背到地里去(哪怕幾個公里之外),他要收回每一根麥穗,他要夏天赤膊干到兩三點,他要把地里的農活做到極致與完美……豐收的時候,他笑的最燦爛,最幸福……

作為代價,他很快老了,臉上身上被紫外線烙成了古銅色,背心裡外的膚色對比鮮明,勞作形成的肌肉集中在胳膊和腿上,胸骨突兀,臉上沒有一絲脂肪,連頭髮和鬍鬚都干硬發澀,貼在頭上臉頰上……。

(六)

多年過後,才明白,父親其實很重視孩子教育,尤其是兒子,最突出的是對哥哥。哥哥是父親三個孩子里的老二,卻是長子,而且和父親同屬馬,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父親最愛哥哥。

小學讀書時,父親就愛給哥哥買本子等學慣用品,初二時給已經開始逃學的哥哥買了課本和當時很少見的文具盒,還許願把他的心愛的我心儀已久的英雄牌鋼筆送給哥哥,結果文具盒歸了我,鋼筆還給了父親,哥哥還是輟學了……父親唉聲嘆氣了好幾天……

一天,我星期天回家,遠遠就聽見家裡傳來不和諧的鐵鎚撞擊聲。

原來父親在老房子里盤了爐子干鐵活,父親拿個小錘在旁邊砧子上和一塊燒紅的鐵上變換敲打,指點著大鎚打擊的位置和擊打數量及力度,哥哥在一邊不情願的掄著大鎚,毫無章法,也沒有一點兒激情,不是打不到地方就是力度不夠,父親忍著忍著就上了火,哥哥則扔下大鎚扭頭離去,留下的是父親滿眼的失望和無奈……

後來父親也教過哥哥木工,更不上套,幫忙拉個下鋸都跑偏,關鍵是哥哥好像壓根不喜歡父親的安排,有點故意對著乾的嫌疑……

父親為了教哥哥手藝,下了不少功夫,總算最後有點收穫,哥哥學會了編筐子。

從山坡上一根根割來藤條,先八股交叉與一點,然後一根根上下交叉盤大,底尺寸夠了,把八股藤條分成十六股折成接近九十度,再邊盤藤條邊收,最後收邊,將每股剩餘藤條插入邊緣,剪斷多餘就成了。父親編的又快又光又圓,哥哥編的又慢又澀又扁,但是總算教學成功,父親很開心,經常啪嗒著旱煙眯著眼蹲在房院石上看哥哥做……。

父親教過我兩次。

一次是乘他高興給我教珠算,噼里啪啦一陣表演之後,是一個「一除以五百二十一」,還有就是一系列口訣,什麼:二一添作五,三一三餘一,九一下加一等等,然後是他的系列珠算故事……我不明就裡自然記不住口訣,白忙乎了一陣……後來的後來,慢慢琢磨,悟出了一些,但是指法太生且不常用就放棄了。

還有一次有點相似,是父親給我這個他的嗩吶迷教嗩吶吹法,滴滴答答一氣子之後,把嗩吶交給我,直接把我懵翻了……

影響深遠記憶最深刻的一次是我高考結束之後,父親要去鎮上磨面,我要去領成績單,同路而行,順路幫父親拉架子車。

當時我已經得知,雖然成績夠了提檔線,但最終名落孫山了,回來的路上,我一路無話,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特意要求歇歇再走,並要求看我的成績單,我膽怯的從兜里掏出給他,慚愧得想鑽進地縫,心想父親一定會發火,最少也要挖苦幾句,要知道,為了高考,我幾乎一年內沒有下過地幹活了。沒有料到的是,父親看完,微微一笑,說了句我這一生都無法忘記的話:「成績不錯么,均分都快八十了,大學要求的真高!沒事,再念一年沒問題。」

頓時,我心如海潮澎湃,感激感恩感謝的話直往嘴邊涌,想給父親說高考,說其實我很愛他,說我發誓……嘴還是習慣性的閉上了,眼裡一熱,拉起架子車就走,父親緊追幾步才把我趕上……

那天,我勁頭兒很足,那天以後,我像父親對待田地一樣對待學習,早起晚睡、點燈熬油、白天黑夜地看書學習,哪怕是在放牛的山坡……第二年,師範大學的通知來了,我成了我們村第一位高考成功的大學生,我和本班的另外二個同學的名字,傳遍了整兒鄉鎮,成了老師家長鼓勵學生孩子的模範人物……。

(七)

父親像大多數遭受過饑寒交迫的人一樣苦幹拚命干,希望先解決吃飽飯的問題,結果,包產到戶後的第二年,父親和本村一家合作,承包了遠處山莊的多餘的地,收穫了堆滿所有麥屯的糧食,收穫了不愁吃的美好,但是家裡薄弱的經濟基礎依然沒有實質性變化,有點新時代氣息的哥哥從私底下的不滿逐漸成為公開的發表自己主張,嚷嚷著要出外打工,結果父親還是放哥哥出外打工去了。

其實,我認為哥哥誤解了父親,父親其實是富有新思想的人。

我清晰的記得父親短暫一生中的一次精彩管理,在不足百人的小隊,以一個小隊長的身份,冒著政治風險在小山村掀起的那一股旋風。那是改革開放前的一次歷史機遇。

高壓線要從村莊附近的山卯上過,由於公路離施工地點太遠,而且只有羊腸小道,工程需要的水泥、石子、水等材料運輸都成了難題,工程隊幾次找鄉領導解決,大會小會開了幾次,但苦無良策,無奈之際,父親在會上閃了出來,一句容易把包括鄉在內的領導震得眼發直……

幾分鐘的單獨會議之後,父親成了鄉領導任命的隊長,開始了他歷時半年的管理……

父親的做法其實很簡單,採用計量付酬的辦法,工程隊負責拉料到路口和在工地計量、記賬,他負責管安全及發動人力,全隊男女老少不論,只計量兌現現金……

那一次我真正看到到了農家人為了生活而拚命幹活的精彩,真正理解了人來人往,真正體會到了承包的力量,不少人以家庭為單位,大小背簍、籓籠、背夾齊上,路上到處是人,大人孩子、男女老少塞滿了羊場小道,躲路的人都上了崖台,父親和我們一家自然也在背料的行列,而且父親要管護大家的安全。中午不吃飯只吃乾糧的,晚上乘涼快加班加點的,比比皆是,就連我這樣的學生,放學後也來背幾簍,外隊都有人來自願加入……

方法永遠勝過困難,工程提前完了工。至今依然記得,工程隊檢查的領導看到滿山遍野如螞蟻一樣的運輸隊伍,激動地握著父親的手不停搖晃,那一次,父親不但和鄉親們收穫了錢,額外還收穫了尊重和讚賞,收穫了鄉領導的表揚……

剛乾完這個工程,父親就辭職了,一說是爺爺的出身和成分問題,另外一說是有人亂懷疑父親額外收了工程隊的好處。總之,父親精彩的一筆結束了,快的大部分人沒有想到,一直參與指揮的鄉領導王鄉長對父親讚譽又加,後來隊里分地承包的關鍵時刻,父親又被請出山,不過他只是重要的參與者,再也沒有干過隊長。

(八)

父親一生中很重要的一筆是他的二次遠行,一次大概在我上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應該的在改革開放的前夕,另外一次是包產到戶後,家中糧食豐足,但是嚴重缺乏耕牛,為了買頭母牛,父親一頭擔著全家的希望,一頭擔起了自己的鐵匠傢具,又開始外出闖蕩。

父親的遠行不明確到底走到過那裡,只記得長達兩三個月,從父親後來與人談話里得知一些零星的消息,父親的足跡到過甘肅省,陝西關中地區全跑遍了。

父親是挑著一副重約六十多斤的擔子出發的,一頭是小砧子、小爐子,另外一頭是分為兩層的各式各樣的工具,父親乾的是他的老本行,鐵匠中的小爐匠,具體說就是焊個鍋碗瓢盆之類,釘鍋,投鑰匙,釘眼鏡等與鐵匠有關的活計。

這裡面最具技術含量的是釘眼鏡。老式石頭眼鏡容易腿子裂出,需要換個地方打個眼,然後再重新裝上,用細小的銅釘釘上,兩頭手工加卯。

也有孔好的,腿子掉了下來的,就弄個銅釘上去,卯結實就好了。

還有的是連接部分斷了,就需要銅焊,父親也精通。

這個活計說起來簡單,風險巨大,一不小心,一鎚子下去,砸破了眼鏡,損失當然要賠的,那就貼大方了。

我見過父親釘眼鏡,自己把大爺留的那個園砣石頭鏡先帶上,仔細看準,鑽子是很小的一種手鑽,邊鑽邊沾水,很費時間,鎚子是只有十幾公分長的小錘,靈巧可愛極了。

釘眼鏡大部分小爐匠幹不了,風險太大。這個活也少些,畢竟,有石頭鏡的人在當時也不多,所以,加工費也高些。

釘斗是失傳了的工藝。斗是大約四十斤的量器,上口下方,中體弧形,上面開口中央橫連一手把,便於手提。一般斗是木工用厚實木方板熏烤成型後,分五片做卯套和,卯中有膠,短時間不變形,若要長期使用,則要鐵匠順卯縫加固,這就叫釘斗。

釘斗有幾個講究,一要光,不留刺手的東西。二要好看,鐵釘呈飛燕形,兩邊如翅膀要對稱好看,釘子間距離要勻稱。三要結實且輕巧,不能太重,這就要求鐵釘要打得翹起一些,而且肚子要空。

釘斗的釘一般是早打好的。父親為了質量,經常在出外前會精心備好。

比較普通些但是技術要求較高的是釘鍋。鐵鍋容易透並裂口,釘鍋的人基本辦法是在裂處上下打個凸凹兩個鐵補丁,在兩個補丁上分別鑽眼,然後把鍋鑽透,補丁里外扣在鍋裂縫處,中間用鹽水泥土填滿,再用一根鐵絲把補丁里外夾鍋一起卯起來。做法不難,但是好多人做的容易漏水,父親則很在行,三下五除二,十幾分鐘搞定,永遠不漏水。

至於其他小活,主要是冷焊,用強水(父親起的名學名鹽酸)清洗鐵綉,然後燒熱烙鐵蘸焊錫堵洞就好。

釘眼鏡、釘鍋、銅焊、釘斗是父親的四大絕活。

父親擔著一副小爐匠擔子出外,回來不久就從鄰居鄉鎮買了頭自己喜歡的牛,牛是母的,體型龐大,腿長膘肥,是個眼熱人的物件,然而牽來不到十天,樣子還沒記熟,就水草不進、奄奄一息了,獸醫苦無良方、只是叮囑不要吃肉要掩埋,父親埋牛的那一瞬,我能清晰的看到他眼角閃耀的淚花。

(九)

父親是山,父親是最剛強的硬漢,我很少見父親落淚的,但那次見了,因為那一次是他養牛夢的夭折,他不僅是疼惜他的錢,還有他的夢想。

父親是爺爺過繼給爺爺兄長做兒子的,但實際上,父親先後埋葬了他父輩四個老人。大爺大婆沒有兒子,三爺三婆只有四個女兒,伯伯為了文革中避禍舉家外遷,管護前輩只有靠父親了。

父親沒有炫華的詞藻表達愛,但父親卻以以往無前的擔當與細心的管護證明了自己對前輩的尊敬與孝順,他從來沒有對爺爺奶奶們大聲說過話,沒有當著爺爺奶奶的面發過火,對待走馬燈一般來家看望父母的姑姑們,父親總笑著迎來送往。

父親走的太早,猶如他匆忙的行走步伐,猶如他五十三年的經歷,我常想,父親是太忙太急,用五十三年做完了他一生的事,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自己的身體是這樣的不堪一擊,在他戒掉他自我出生就見到他抽的旱煙之後,在他拼盡最後一絲不服輸的精神之後,他接受了現實的殘酷,而上天對他最好的回報是,無痛而終,這對於一個胃癌肝轉移的病人來說,就是奇蹟,所有的止痛藥都一粒未動、完整的放在他自己製作的架板上,而且,最後的時刻,他一直在勸慰姐姐,一個一哭就止不住淚水的人……

父親的一生,是我們那個小山村甚至於那個時代最偉大的農民之一,我就如敬畏他的眼睛一樣,敬畏他的生活能力,他的一生是那麼精彩,雖然被一雙滿是老繭的手帶進了祖墳,但是,記憶卻是那樣的豐富,隨時隨地都能想起,隨時隨地都會進入我們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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