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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勛:天地大美 我心純粹

作家、美學家、藝術家蔣勛

6月8日,蔣勛個展「天地有大美——蔣勛的藝術人生」在上海安培洋行佳士得藝術空間舉辦。這是台灣作家、美學家蔣勛在大陸的首場藝術展覽。本次展覽以蔣勛藝術人生為線索,展出其數年來的藝術創作、手稿文件、作品朗讀等。通過此展,觀眾可看到蔣勛50年的創作人生。

蔣勛1947年生於西安,成長於台灣,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1972年,他赴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進修,1983年創立東海大學美術系,並擔任系主任。數十年,他不斷推廣文化與美學教育,為整個華語世界的觀眾與讀者,帶來廣泛的啟發。蔣勛文筆清麗、感性,出版過數本小說、散文,對藝術史、美學也有自身的研究。近幾年,他以有聲讀物的方式,解讀中國古典文學巨作及中國詩詞,講說中西方藝術史及美學。

蔣勛為觀眾導覽

展覽現場

在傳播美學的同時,蔣勛也從事藝術創作。台灣的太魯閣、淡水的風景、日出與日暮都曾出現在他的作品中。在展覽序言《文人詩畫》中,蔣勛 說:「文人作品常在可有可無之間,《世說新語》留下許多故事,都彷佛告訴後世,爛漫晉宋,其實是『人』的漂亮。看到《快雪時晴》,看到《蘭亭集序》,也只是想像當年,不必當真,原來也只是摹本。這也是西方論述不能懂之處。」

天地有大美。蔣勛用畫來表達純粹。

蔣勛 《烏石鼻港礁石圖》 2017 水墨 設色紙本

對話蔣勛

雅昌藝術網:這次展覽中,有您在池上完成的作品。您之前出版過《池上日記》,這段經歷給您的創作帶來哪些影響?

蔣勛:池上是一個6000人口的小農村,很偏遠,到現在交通都不是特別方便。那裡沒有高中,沒有大學,你要讀書,就要出去。但我們到了池上,真的「嚇」了一跳。第一,台北這幾年的空氣污染嚴重到不行,可池上永遠是最好的空氣,因為它有中央山脈擋住了台北。 第二,當地農民非常有遠見,他們認為,如果要提高農產品的競爭力,就要走有機、走小農,走保護生態的路線。我覺得自己很慚愧,我們在都市裡,其實對農村非常不了解,知識分子沒幫忙,政府也沒有。當地人是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池上能夠生存下去,並且日子越過越好。

從住在池上開始,我每天寫日記,後來出了《池上日記》。那一年,我快70歲了,有了新的偶像,就是當地的農民。我跟著當地的梁振賢梁大哥一起去割稻,他一手抓一叢,割下來,開始算,大概100粒稻穀里有25粒是空包彈——就是說在結穀粒的時候,剛好有吹風,熱度高到了40度,所以很多稻穀是焦黑的——他一算,就知道今年收成會損失三成。這些我在學校里永遠學不到,農民是跟著土地學習,他們完全是用血汗在田地里體驗。

後來,雲門舞集到那邊演出,所有舞者演出前要學割稻,他們覺得應該很容易。不過,早上四點,卡車就來,所有舞者都說:「怎麼那麼早?」對方說:「六點鐘以後,太陽起來把你皮都曬裂,你哪敢割稻?」在此之前,我們不知道割稻要那麼早。

蔣勛 《縱谷之秋》 2017 油彩 布面

現在,我在那兒已經四年了。我覺得我離不開那裡。我剛開始畫畫時,畫到晚上八點鐘,手都放不下來,我想,應該要去吃飯了。我走唯一一條中山路,發現餐廳全都關了,我一家家敲門,人家說:「哪有這個時候來吃飯?我們都已經睡了。」當地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們現在還在過「節氣」,比如,今天是芒種。他們的作息,是中國數千年文化傳承下來的,我覺得,自己是重新和這些人在學。

另外一點,我到了那裡才發現,土地是可以分享的。我們在都市裡非常自私,公寓門一關,和其他人就沒有來往。到了池上,我早上起來,發現怎麼門口放了一堆絲瓜,一堆油菜花,一堆枇杷,我左鄰右舍地問:「是誰放在我這裡?」問到中午,人家說:「你真煩,台北來的對不對?」他們說:「我們每個人家裡都有絲瓜,都有枇杷,過剩的放在鄰居家門口。」過了幾天,他們又問:「枇杷吃了沒有?」我說:「還沒。」他說:「看你怎麼吃。」我就拿去洗,剝皮。他說:「別剝那個皮,它是最好的。」我在台北怎麼敢吃枇杷的皮?所以,都市人身體怎麼會好呢?他們過著最樸素的生活。這讓我想到,我們應該放鬆地做自己,回到自身對於聲音的感動,對於一朵花的感動。

蔣勛的這幅自畫像是本次展覽中的第一件作品 創作於1992年

雅昌藝術網:所以這次的作品也很質樸,和我們分享一下您的藝術啟蒙吧。

蔣勛:一個創作者,如果他進入美術學院的美術系,就會有一個正規的學習的過程。我完全不是這樣,所以很難說從何時開始。但不曉得大家是不是也這樣——在華人世界,很多小孩在四、五歲都會跟著家人讀唐詩、讀宋詞,再大一些臨帖柳公權、顏真卿。這算不上系統的藝術教養,但基礎教育就是這麼順理成章地起來的。

到了中學時候體會到喜歡畫畫這件事。我在數學課本上畫了很多「小人頭」,被同學看到,班級出版報,會被他們「抓去」。喜歡畫畫不是要做畫家,其實是一種在成長的過程中的表達。有人寫字、有人畫畫,有人唱歌,都是為了表達。這就是「天地有大美」的開始。

當時,台灣設立「民眾文化服務站」,官方為鼓勵公眾喜歡文化,開設一些插花班、書法班,是不要交學費的。我在那裡認識了溥心畲的大弟子蕭一葦——他很低調,不是特別出名,現在大家還不太知道他。當時,他的學生都比較大,只有我一個中學一年級生。我和他說:「我喜歡畫畫。」他回:「你喜歡畫畫,就先做兩件事,一是背《古文觀止》,二是寫小楷。」現在想來,華人世界裡,民間就有這些學習的過程,這或許就是「啟蒙」。

後來,大概因為年紀小,覺得背誦古文有點煩,每天寫小楷也太死板,我就找了另一位老師——嶺南畫派的陳瑞康。那時,陳瑞康帶著我們畫公雞、大牡丹花,我就是這樣慢慢起步的。

蔣勛畫的加繆人像

雅昌藝術網:您的第一件作品是什麼?

蔣勛:我在高中時,開始對「西方」感興趣。這次展覽中,有一張「破破爛爛」的、紙都發黃的加繆人像。加繆是我高中到大學時期的偶像,我讀他的《異鄉人》和《鼠疫》,真的很感動。怎麼會有一個人,把人性、孤獨、叛逆表達得那麼好。於是,我照著他的照片畫了一張人像,我當然不會覺得那是「作品」,我就用膠帶貼在書桌的牆上,一直沒有動過他。直到最近,有人和我說,這張畫都50年了,應該把它裱起來。於是裝了框,拿到佳士得。這是這張畫第一次公開展覽,它不是作品,是一個文青,在他成長過程中自己的孤獨和苦悶,留下來的一個記錄。

蔣勛作品 青埂峯下一別 2017 水墨 設色紙本

雅昌藝術網:您前面提到,在高中時期開始對西方藝術感興趣。而在五十年代末,台灣的「五月畫會」曾提出「全盤西化」,這些藝術前輩的理論和實踐,是否給您帶來影響?

蔣勛:現在,有個地方大家可能都不知道:在南海路和泉州路交叉口,曾經有個美國新聞處,它是美國新聞總署派在台灣的文化機構。我們那個時代很苦悶,西方的藝術文化很難在台灣看到——音樂會聽不到,舞蹈也看不到。後來我發現,很多和我同齡的朋友都是通過當時的美國新聞處的書籍、錄音帶和老式唱片接觸了西方的藝術,可是這是美國挑選的——我們當時很天真,沒有意識到那裡是個文宣機構,是來宣傳美國文化的。所以,有朋友在那裡看到瑪莎·葛蘭姆的舞蹈錄影帶,或是美國抽象表現主義,比如波洛克、德·庫寧的藝術。

當時,台灣只有一個美術系,就是台灣師範大學的美術系,它是非常保守的。比如,美術系系主任黃君璧是要臨畫稿的,他不推崇創作。劉國松那時就是他的學生,包括劉國松在內,有一批人比較「叛逆」。他們比我大十歲,更早地接觸美國抽象表現主義,試圖把中國原有的山水潑墨把抽象語言結合起來,從而創造一個風潮。後來,他因洛克菲勒叄世基金會去了美國,近幾年才回來。

我當時對這些很著迷,也跟著他們看展覽。但我現在會想,這一類藝術為什麼沒有在台灣生根,這是個有趣的問題,我沒有下結論。當一個文化去接受另一個文化,如何在自己的腳跟下去吸收,和放棄腳跟去迎合另一個流派,這是不一樣的。所以,「五月畫會」和「東方畫會」將來在台灣如何定位,是更有趣的問題,相信不久以後會有更多人針對這個問題進行討論。我個人認為,拿中國潑墨去結合抽象表現藝術,在美國的影響力要高於它的發源地台灣,雖然「五月畫會」的藝術家們現在回來了,但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的「對象」是在美國。

戰後藝術里,我個人覺得席德進的藝術值得好好研究。他從杭州美專到台灣,也碰過一些「波普」,但馬上又回來了。我認為他始終在真正用自己的方法觀看人像和台灣的山水。他在晚年用類似水彩的方式畫了很多台灣的風景。有趣的是,歷史很短,我們明明已經到很當代的(時期),卻還不能完全定位這些藝術家。

蔣勛所作花卉作品

雅昌藝術網:這次展覽中有幾幅靜物花卉,造型上有幾分常玉的意味。

蔣勛:我受到他很大的影響,但其實我很大的一部分花卉作品比較「富裕」,色彩很強烈,不那麼常玉風。可能因為我沒有常玉那麼苦,他是真的很苦——那種壓抑、寂寞、活不下去的悲涼,化為冷冷的幾個黑線條。

1920年代,徐悲鴻、潘玉良、常玉都在巴黎生活過。他們三人選擇的路完全不一樣:徐悲鴻非常認真地進入巴黎藝術學院,他放掉東方所學,臨摹大師原作、畫石膏像、畫人體模特,據說巴黎國立美術學院至今保留著他的素描。常玉就是「紈絝子弟」,出身在四川的家庭,拿著很大一筆錢去巴黎打網球,還發明了「乒乓網球」,他交女友,戀愛不斷。常玉不像徐悲鴻喜歡學院派,他喜歡馬蒂斯,這和他個性也有關。關於潘玉良,我覺得她的重要性可能還沒有完全被發現,將來,華人的女性主義一定會提到潘玉良,她值得被人好好研究。

我很幸運的是,我在去歐洲之前,曾在台北歷史博物館看到了常玉最後一批畫。常玉晚年在巴黎窮途潦倒,畫賣不出去,生活不下去,最後連女朋友也交不到。他很痛苦的時候,台灣當時教育部部長黃季陸到巴黎慰勞僑胞時,遇到了同鄉常玉,私底下撥了一筆錢,讓他去台灣辦了個展。我覺得很有趣,常玉從來沒去過台灣,但是他最好的一批畫到了台灣。常玉的畫令人感動,因為它不只是受東方文化影響出來的作品,也伴隨常玉高度的孤獨感,還有那些黑色的線條,那當然跟書法有關。

蔣勛作品 夢裡青春可得追 1996

蔣勛作品 島嶼青年 1994

雅昌藝術網:上世紀八十年代,您曾是東海大學美術系系主任,您的教學主張是?

蔣勛:我是1983年接任東海大學美術系系主任,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意外,因為我自己一直不喜歡做行政工作。當時,我們有一波人好朋友,會「罵」官方體制的美術系,把會畫畫的人都教得不會畫了。有一天,東海大學校長就來找我,說要成立美術系,要我做系主任。我就打電話問楚哥說:「怎麼會找到我?」楚哥說「本來不是找你,是找我。」可是他當時生病了,就和我說:「我們每天在『罵人』,現在體制要你做了,就代我做一做。」結果,那傢伙活了很久,也沒見他來接,我就做了17年。

現在,台中的亞洲大學正在辦一個我和17位學生的聯展。三十年過去,他們有的畫非常工筆的佛像,有的用磁懸浮的理論做裝置藝術,這也是我一直的主張——作為系主任,我不應該主導美術系的方向,應該讓每個學生可能都有他走的不同的路線。

記得當時,我開一門材料課,讓學生認識各種材料,比如水墨、油畫、版畫、攝影、裝置,其中有一個叫膠彩畫。

膠彩畫原來叫東洋畫,日本當時希望它取代原有的水墨系統,這其中涉及到政治問題。有個著名的事件是「台展三少」:1927年,第一屆台灣美術展覽會上,郭雪湖、陳進、林玉山成為東洋畫部僅入選的三位台灣人畫家。後來,日軍敗北後,東洋畫就「廢了」,成了溥心畲、黃君璧等人新系統。你會發現,藝術史不僅僅是藝術史,它一直沒有辦法有非常強的主導力量。

所以,我接了系主任後,知道台中有一位非常好的膠彩畫家,名叫林之助。我去拜訪他說:「我們希望開個東洋畫,把這種藝術傳下去。」後來,我心想,東洋畫可能不被允許,就叫「膠彩」。實際上,我被拒絕了三次,直到他說:「蔣主任,你下山三次,我答應你教三年」。所以我一直有一個信任,我相信美可以克服很多人跟人的敵對關係,最後你會發現,一個人真的是對美有信仰的時候,很多在現實裡面的對立隔閡其實會解除掉。林老師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以他那樣的身份,他根本可以不要出來,他家很有錢,他也不圖名,也不圖利,不在乎那一點薪水。他真的是想把這門藝術傳下去。所以,台灣現在所有大學的膠彩畫都是從東海開始的。

我舉這個例子的意思,是說,從業文化工作的人,必須有很大的覺醒,你要盡努力地做文化里的事,而不要受到很多干預。當然,也有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敢說要「拋頭顱、灑熱血」,而是有些藝術,不傳下來,就可惜了。我總記得魯迅說的那句:放他們到光明、寬闊的地方去吧。

蔣勛作品 貓 2018

雅昌藝術網:最後聊聊您的藝術美學。

蔣勛:西方是很少有「長卷」的。我第一次去巴黎羅浮宮,才意識到什麼叫東方美學。西方人畫的基準是透視法,他們總是在找結構,找透視。但東方人總是遊山玩水,到家以後靠著回憶來畫畫,於是成了立軸和長卷。如果不在巴黎,我不會有比較。這裡面沒有好和不好,但感受到了差異性。漫長歷史上,經濟、政治、戰爭都有可能毀掉藝術,而我們能不能努力,讓美的東西不在歷史上消失?於是,我開始做「比較的美術史」,希望能在二十一世紀,能讓更多人在東方找到美學自信:為什麼西方選擇了布?為什麼宋代選擇紙?為什麼西方選擇油?東方選擇了水?這都是大問題。我們如何看待不同的民族,在不同時代輸出自己的文化?如果這一代還沒有找到答案,那下一代,我們要找到亞洲、東方自己存在的價值。

雅昌藝術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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