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影尋蹤：《怪物獵人》與中世紀動物寓言的投影

（本文由博主Andreas Inderwildi撰寫，翻譯轉載前已徵得同意）

數千年來，人類與怪物鬥爭的故事一直為大眾所喜愛。我們在吉爾伽美什與Humbaba的戰鬥中，貝奧武夫對格倫德爾和龍宿命的鬥爭中，以及亞哈對白鯨之間的惡怨中均能看到人們對此的喜愛之情。

怪物世界的打攪者

今天，這些故事可能比以往更受歡迎，誰能算得出我們在諸如《黑暗之魂》、《巫師》或《怪物獵人》等遊戲中殺死了多少怪物呢？

考慮到它們的知名度，很難確定什麼是怪物。是他們巨大的大小、差異、怪誕和傷害的能力嗎？大白鯊，納粹，吉格電影里的異形，甚至雙頭小牛在我們眼裡都是怪物，唯一的常量是某種偏離，一種違反我們對世界所理解準則的超然感。因此，我們產生了驅除怪物的衝動，把他們推到邊緣，把它們與世界隔離開。

然而，即使這個模糊的定義並不總是成立的，很多人也並不會在乎。在《怪物獵人:世界》里，不是怪物在犯錯，而是侵佔他們領土的玩家。怪物只是安靜的待在這裡，他們不潛伏在世界的黑暗邊緣，他們只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自顧自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他們華美而不怪誕，奇怪而不變形，他們是危險的，但從不邪惡，他們所造成的傷害純粹是肉體上的，從來不是精神上的或形而上學的。它們比大多數怪物更接近動物，但它們並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大自然的漫畫。這些「怪物」以真實的動物生命的奇妙多樣性和複雜性作為起點創造，在此基礎上被濃縮、重新排列、誇張和放大到比普通生命更高的緯度。

貝奧武夫故事中的怪物放在《黑暗之魂》中感會顯得很自然，但在《怪物獵人》的世界裡，他們就會顯得很突兀。然而，另一種古怪的傳統文學與《怪物獵人》產生了共鳴：中世紀的動物寓言，野獸的概念在許多遊戲中都是生物傳說的縮寫。儘管在遊戲中往往是獵人的工具（它在「怪物獵人:世界」中被稱為「野外指南」），但歷史的野獸卻不那麼實用。它們是富人消遣的奢侈品，通常為其精英讀者娛樂、道德熏陶需求而進行詳盡的設計，繪製豐富的插圖。

中世紀寓言中怪獸世界

(龍象之爭，出自12世紀的阿伯丁動物寓言)

(Bonnacon。阿伯丁動物寓言中的生物)

這些作品的娛樂性質就這麼呈現了出來。動物寓言是一個充滿奇聞趣事和插圖的聚寶盆，它們甚至將最熟悉的動物變成奇妙的，准神話般的生物。在這裡，我們知道黑豹是一種顏色很多的生物，它的氣息非常甜，它吸引了所有其他動物（除了龍之外）;我們被告知，羚羊有用來砍伐樹木的鋸子狀角。Bonnacon看起來就像一頭公牛，但如果它被獵殺，它會向追趕者噴射燃燒的糞便。當然，這裡也是怪物聚集地，我們可以遇到了龍扼殺它的死敵大象，一個戰士正在與一個Asp做鬥爭，這個Asp有著奇怪的造型，擁有翅膀並且噴發著火。一隻水蛇在鱷魚的嘴裡爬行並從它的肚子里冒出來殺死鱷魚，還有海怪阿斯皮奧切龍，它的巨大背部被水兵誤認為是一個島嶼。一旦水手們在背上點燃篝火，它就拖拽著船跳進深淵。

(阿伯丁動物寓言里名為Asp的怪物)

(阿伯丁動物寓言中蛇與鱷魚戰鬥插圖)

(阿伯丁動物寓言中名為阿斯皮奧切龍的海怪)

《阿伯丁動物寓言》是一系列豐富多彩的軼事合集，書中用天馬行空的筆觸描繪生物，每一隻動物都有一些令人難忘的特徵。在很多故事中，我們可以了解到他們保衛自己或殺死獵物或敵人的方式。動物王國是一個充斥著小規模爭鬥和致命對抗的地方：龍與大象，水母與鱷魚，黃鼠狼與蛇怪，甚至獅鷲與馬之間都存在仇恨，而這些生物往往又為人所左右，誕生存活於凡人的股掌之間。

(阿伯丁動物寓言里黃鼠狼與蛇怪的戰鬥)

(阿伯丁動物寓言里對獅鷲和馬戰鬥的描繪)

穿越數個世紀的投影

在這個角度觀察下，《阿伯丁動物寓言》與《怪物獵人》之間的相似變得明顯。儘管其用栩栩如生的動畫和環環相扣的生態系統模擬了大自然，但該系列的主要魅力所在並非自然主義。像動物寓言里的的野獸一樣，《怪物獵人》里的怪物可以被歸結為擁有些令人難忘的特徵:賊龍吞下了巨大的野獸，膨脹到了巨大的尺寸;毒妖鳥吃堅果並將它們變成帶毒子彈吐出;土砂龍喜歡在火急火燎的吃東西並且愛在泥濘中翻滾，讓泥土變硬並充當保護層。 為了應付在獸群中發現的敵對行為，《怪物獵人》中生物之間的惡性鬥爭並不罕見，並且可以為獵人們所利用。

(泥魚龍和土砂龍的戰鬥)

(蠻顎龍殺死了賊龍)

事實上，獵人的角色也經常出現在動物寓言之中。獅子在故事裡用尾巴清掃痕迹以防止獵人發現;偷了老虎幼崽的小偷利用一個玻璃球轉移了母老虎的注意力;知道獵人是想要自己睾丸的海狸會自己把它咬掉扔給獵人以求活下來;當一個耍蛇人試圖用他的音樂誘騙Asp從它的巢穴出來時，Asp據說會用一隻耳朵抵著地面，用它的尾巴覆蓋另一隻耳朵;當然，還有獨角獸，它只能在處女的幫助下才能被捕獲。

(被玻璃球分散注意力的母老虎)

(咬掉自己睾丸的海狸)

(被捕獲的獨角獸)

與神話里的英雄不同，這些無名的獵人不會與邪惡或混亂的怪物相抗衡，他們的動機更加平淡無奇。動物寓言向我們介紹了獵人們垂涎的珍貴身體部位，比如海狸具有藥用價值的睾丸，或者獨角獸的角。猞猁的尿據說可以凝固成寶石，即利古里烏斯(一種青藍色瑪瑙)。也許，最奇妙的戰利品是一種叫做「鬣狗」的石頭，它在鬣狗的眼中被發現，置於你的舌頭之下，你將能夠預知未來。

這裡沒有人使用怪物的身體部分來鍛造更強大的武器或盔甲，這樣他們就可以挑戰肢解更強大的怪物。儘管如此，《阿伯丁動物寓言》和《怪物獵人》還是一樣在奇異生物身體創造的有價值物質這件事上共同陷入困境。

(約翰斯頓的「自然歷史」（17世紀）)

對現代讀者來說，關於中世紀動物寓言里最引人注目的一點是他們完全不區分真正的野獸和幻想動物。龍與更多的普通蛇並排出現，鳳凰只是眾多鳥類中的一隻。即使在動物寓言不再流行之後，自然歷史的書籍，如約翰斯頓的《自然歷史》（十七世紀），仍然包括像獨角獸或龍之類的神話動物。那些更神奇的野獸通常被認為存在於世界的「遙遠的」地區，比如亞洲或非洲（當然是從歐洲中心的角度來看），但是沒有什麼可以暗示龍不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比方說是一隻普通的鹿。一些地圖，比如Olaus Magnus繪製的Carta marina(一幅地圖)，甚至顯示了歐洲的一些地方（尤其是野生海洋），這些怪物與不那麼幻想的動物一起存在。

(1539年繪製的Carta marina)

從一個幻想到另一個幻想

《怪物獵人》值得注意的原因非常類似。它裡面具有威脅的怪物和所有其他生物的生存環境之間沒有明顯的區別，從大型食草動物到腐屍鳥或昆蟲。它的怪物已經失魂落魄，被神話化了; 在我們眼中，它們變成「怪物」的東西並不是一些根本上的不自然，而只是它們令人敬畏的尺寸和力量。

(在「怪物獵人:世界」中生存的動物)

《怪物獵人》中的許多生物顯然是受到恐龍的啟發而並不是巧合，這些「可怕的蜥蜴」跨越了大眾想像中的自然界和可怕世界之間的界限，，其巨大的遺體可能激發了古人想出一些我們首先在獸群中找到的生物。

(Adolphe Fran?ois Pannemaker 繪製的原始世界(1857))

(Philip Henry Delamotte的水晶宮的模型室內（1853）)

自然歷史對《怪物獵人》的影響可能已經暗示了其怪物和獸群生物之間的根本區別。儘管他們都將自己的野獸當作世界的自然部分，但他們對自然的定義卻非常不同。神獸的本質是神創造的產物，動物是自然之書的章節。因此，它們可以像任何其他文本一樣被讀取和解釋。通過寓言性解讀，這些動物的作者試圖揭示世界上隱藏的信件。香氣撲鼻的黑豹對應著耶穌基督，而沒有嗅覺的龍是魔鬼。我們被告知，羚羊的鋸狀角是兩個可以擺脫最大障礙的遺囑，海狸的睾丸就像我們應該向魔鬼扔回去的罪孽。

雖然這種對世界的理解看起來很古怪，令我們更世俗的眼睛感到困惑，但像大多數遊戲一樣，《怪物獵人:世界》從來沒有問過它的怪物在它的世界文化和想像力中扮演什麼角色，這仍然有點令人遺憾。如果它的怪物是中世紀動物的一部分，那麼土砂龍可能會被視為一個悔改的罪人，在神的庇護下謙卑地成為他神聖的保護物。或許毒妖鳥會變得像魔鬼一樣，吐出的謊言就像是從他口中劇毒堅果。加入這些奇特的想法不過是豐富了我們屠戮怪物時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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