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斧子銀斧子和懶鬼漢斯 費城歷險記、黃金艦隊和三角貿易
在近代航海史上流行著一句俏皮話，就算把一船石頭運到新大陸，也能全部賣光。當然這只是開玩笑的，在那個瘋狂追逐利潤的時代，空間即使金錢，把船上每一個船艙都充分利用好，是一個稱職的船長所必須做的。所謂的運石頭，只是風帆時代航行時代，放置在船首或者船尾用來保持船身平衡的壓艙物。其實當時什麼都缺，只要是從歐洲運來的貨物，幾乎馬上被搶購一空，這倒是真的。當時在新英格蘭，例如費城、波士頓這樣的大港口，不單要滿足城鎮人口的需要，還要負責十三個殖民州的物資轉運，因此貨如輪轉繁忙興盛。甚至遠在路易斯安那的法國人也會過來採購物資，法國人雖然順密西西比河而上佔據了大片內陸，但是苦於沒有像樣的港口，又輪番遭英國和西班牙海上封鎖，於是東海岸的港口倒成了法國人的補給線。
既然是貿易，有進口也必須有出口才行。歐洲的舶來品稀缺金貴，可新大陸的殖民者們拿什麼去交換這些商品呢。在貿易早期，情況的確非常不樂觀，北美東海岸各殖民地出產的主要是農產品，歐洲也非常需要進口農產品，但很不幸，北美洲旁邊有個鄰居叫中美洲，也是主要出產農產品。商品價格受供求關係影響，新大陸的農產品太多，價格自然被壓得很低了。北美農作物不但產量低，更為糟糕的是，北美的農產品質量還不行，例如甘蔗，中美洲的日照時間更長，蔗糖的出糖率就比北美洲更高。
後來，一些被拓荒者們新發現的物種，意外拯救了北美在貿易中的劣勢地位。感謝煙草和咖啡。這些味道古怪的作物，拓荒者只把它們當成是新大陸上味道古怪的雜草中的一種，但是印第安人和亞茲台克人卻把它們作為提神的物料。在和原住民族的交易中，煙草和咖啡漸漸被引進到殖民者的種植園中，印第安人甚至願意用高價的皮毛去換取這種雜草。後來，煙草被引進了歐洲，作為一種新潮的嗜好，很快就流行開了，以致價格水漲船高。在這種風潮下，中美洲加勒比海沿岸的種植場紛紛改為種植利潤高的煙草。北美洲的種植場自然也想追這種風潮，可惜煙草品種不地道，味道簡直太糟糕，完全沒法和古巴、波多黎各出產的優質品種競爭。咖啡更加是沒有辦法離開中美洲種植成活。於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中美洲的農場主把原來種植玉米、棉花、靛藍這些低價格作物的種植場，紛紛改成種植煙草、咖啡，甚至連甘蔗的種植面積也大幅減少了。
中美洲的農場主們確實是乘機大賺了一筆，還意外拯救了北美洲的經濟。原來被減產的那些農作物，很快就變得供不應求，新英格蘭的莊園主突然發現自己囤積多年的舊貨居然也變得搶手了，於是棉花、靛藍和蔗糖，就成為了北美的主要作物，也自然稱為了費城的主要出口產物。有了相對的競爭優勢，精明的新英格蘭移民們終於從貿易中分到了好處。他們並沒有像西班牙人一樣，把貿易帶來的繁榮用於享樂上，而是用這份微薄的利潤，從歐洲用高價購進了各種機械、機床，雖然很多都是歐洲已經淘汰的老舊設備，但也幫助了殖民地逐漸實現工業化。工業化的進度很慢，花了一百年左右的時間才達到歐洲中等水平，但是從那以後很多東西能自己生產，自給自足之餘還能出口，而不是用高昂的價格從歐洲買來。
在此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中，新大陸主要出口農產品，但有一種來自歐洲的農作物卻非常受歡迎，那就是茶葉，實際上茶葉的產地來源是中國，英國人通過東印度公司，跨越了半個地球才運回歐洲。英國人發明的下午茶文化迅速在歐洲上流社會傳播流行開來，好的茶葉價格甚至比金子還貴重。這下可難倒了全世界的農場主，所有人都巴不得在自己的種植園上種上茶葉，可是茶苗卻翻遍全世界也找不出來第二家。明清時期為了保障貿易中的有利地位，對於茶樹苗是嚴密保護絕不出售，一旦發現偷運按酷刑處罰，茶葉獨家生產的局面直到鴉片戰爭以後才被打破。歐洲的茶葉早已經是稀缺品，再運到新大陸，便成了天價難求。後來美國獨立戰爭有一個著名的波士頓傾茶事件，如果不知道這個背景，以為那些憤怒的人只是扔掉了一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茶葉而已，可是在那個年代，天啊，他們等於是把英國人的一整船黃金扔進海里了。這就是懶鬼漢斯的故事的的時代，近代新大陸殖民地和海上貿易的部分背景。
費城港的街道，一大清早就已經忙碌起來了。人們駕著馬車，或者是推著人力車，把從港口大市場新購進的滿載貨物轉運到市區內各個分銷市場。各分銷市場，早就站滿了趕集進城的農戶，他們有的已經把從鄉間帶來的農產品賣掉了，現在想要換回一些雜貨，有的想要買農具，有的想要買一點種子和肥料，有點想添置一些傢具日用品，有的想為夫人和女兒添置新的衣裳……農戶賣掉的農產品，除了一些賣給了市民之外，大部分又按著相反的方向，從集市一路被送到港口大市場，然後在這裡被分門別類，經過簡單的處理，剔除了碰壞的，摘除了壞葉，就被裝進箱子或桶子里，等待新的船主來光顧。途經費城港的貨船，大部分是活躍於哈德遜河和東海岸各港口的短途中小型船，也有部分是從中美洲出發開往歐洲的長途大貨船。因為新大陸貨運繁榮，越來越多大型的西班牙卡拉維爾帆船來往於航線之間，這種船又寬又高，航行平穩，裝載量巨大，特別適合遠洋運輸。當年哥倫布探索新大陸船隊，旗艦就是這種卡拉維爾帆船。貨船運輸量增加，物產就變得相對不足了，因此很多貨船從起點港口出發的時候並沒有滿載，需要沿途停靠加勒比海、北美東海岸各個港口，一邊交易一邊補充貨物，等物資滿載以後再啟程遠航回歐洲。
費城酒館中流傳著一個故事，是關於西班牙皇室的運金船的傳說。聽說西班牙人在美洲搜颳了大量財富，黃金白銀翡翠瑪瑙還有各種寶石，足足裝滿了整支船隊。西班牙人的確在拉丁美洲發現了金銀礦山，但是裝滿整支船隊的說法就有點誇張了。原來當時英國和荷蘭都是海上強國，但是他們的運氣比西班牙差遠了，聽說了西班牙船隊從新大陸帶回了大批財富，於是就起了歹念，縱容海軍偽裝成海盜去搶掠西班牙的貨船。海盜下手還知道以逸待勞，專門等西班牙貨船快要回到歐洲時才在近海下手。這樣惡劣的行為讓西班牙王室大為頭痛，只好派出當時被稱為「無敵艦隊」的海軍去護航，無敵艦隊加入護航後，海盜又改成了在浩瀚的大西洋航線中間下手。無敵艦隊名號雖然威風，但實際上也就一百多條大船，外加數百條小船而已，根本無法巡戈整個大西洋以確保萬無一失。於是，西班牙貨船不得不組編成船隊，整個編隊由二十到三十條商船組成，再由無敵艦隊派出三到五艘軍艦護航，這就是西班牙人的黃金足足裝滿整支船隊傳說的來源了，實際上只是普通貨船迫不得已的無奈之舉。
費城平時只能算是一般的繁忙，等有了西班牙大船隊停岸的時候，那才是真的手忙腳亂。大船隊每隔兩三個月才來一次，三十多條大船的吞吐量，可以說是把費城撐滿了，然後又掏空了。精明的船主一心要尋找最有利可圖的商品，而港口的商戶巴不得把所有貨物全部賣給他們，這樣的討價還價進貨補貨有時會持續十天半月。費城是河口港，大船隊停泊時，港口的泊位不夠，所以船隊會沿河岸拋錨，巨型的西班牙豪華大船成為了費城哈德遜河兩岸的一道風景線，所以很多旅人到了費城，都會小住一段時間，以期待看到這種美景。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西班牙貨船不單運貨，也順便載客（因為沒那麼多貨物），想要回歐洲的話，算起來船票還是最便宜的。
還記得我們的老朋友漢斯吧，年輕時的漢斯賣掉撿來的斧頭的神木斧頭的手柄之後，本來有足夠的錢可以坐船回歐洲探親，當時酒吧的酒保建議他稍作停留，等西班牙船隊來了，一來大飽眼福，二來船票更便宜。漢斯覺得有道理，就在旅店住下了，可是天天盼日日盼，西班牙大船隊也沒說哪一天一定就會到，費城雖然是州府，可早就被漢斯全走了個遍。每天唯一的新鮮事，就是呆在港口看新船靠岸。可能是受到海盜的影響，遠洋的大貨船很少看到，倒是短途客船和中小型運輸貿易的船很多。漢斯最喜歡貨船停泊，當時航海貿易有個慣例，如果想要在港口賣掉船上的貨物，就先從船上卸下兩三桶貨樣，以供港口大批發商檢驗貨物質量，圍觀的吃瓜群眾也可以用很低的價格買一點。如果貨樣很快賣光了，證明貨路很暢銷，這樣港口的商家進貨的信心就大，船主賣到的價錢也高；如果相反，貨樣無人問津，或者只賣掉了一點，商家就不太願意進貨，船主只好以很低的價格拋售，或者換另外一個港口試試。
費城作為賓州州府，兼有了陸運、河運和海運三大功能，所以當時州內絕大部分物資都需要經過費城轉運。費城港口林林種種的物資，讓漢斯大開眼界，玉米麵粉腌肉腌魚粗布礦石這樣的雜貨早就見怪不怪了，拉美洲出產的奇異瓜果蔬菜，或者剛從海上捕撈回來的大魚海鮮，讓漢斯大飽口福；偶爾看到從紐約港轉運過來的，從歐洲運來的亞麻、棉呢、絲絨製成的成衣，款式和質感要比漢斯身上的靛藍粗布衣服好太多了。如果是稀有歐洲女裝長裙，款式別提多好看了，還會出現幾個大貨商輪番競價的罕見場面，可見歐洲貨的搶手程度。
漢斯混跡在費城港已經有一段日子，和碼頭上的搬運工人都混熟了，工頭見他長得彪悍力氣也大，就顧他當搬運工。這可能是當時整個新大陸最不枯燥的力氣活了，既然西班牙大船隊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來，又能憑力氣換一份工錢，而且還能留在港口，漢斯自然非常樂意。在忙碌的日子中，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漢斯在費城有了工作，也有了新的朋友，雖然還盼著哪天能看到西班牙船隊，但他有點不想回歐洲了。當時蒸汽輪船還沒普及，從新大陸乘坐帆船回一趟歐洲，得在海上漂兩三個月。即便是回到歐洲，那些所謂親戚，很多只是兒時見過幾面，分隔十幾年，突然要去投靠，結果是怎樣實在是難以想像。
這天，港口駛進來一條大船，漢斯遠遠就看見了。但這可不是西班牙船，只見這條船雖然很長，但船身卻很窄，船上共有三根桅杆，掛著三角帆。當三桅帆船靠近以後，漢斯看得更清楚了，船身兩側分別有九個炮口，船尾掛著三色旗。雖然分不清那是法國旗還是荷蘭旗，不過總覺得這艘船來者不善。老工頭見多識廣，知道這種是北歐帆船，船身細長速度快，三角帆非常靈活，適合逆風行駛，簡單來說，只要把那三色旗扯掉，那就是一艘火力十足讓人聞風喪膽的海盜船。
不過既然三桅船沒有惡意，港口也不能因為船的種類罕見而拒絕對方停泊。和港口用旗語短暫溝通後，三桅船被准靠岸了。這可真是奇怪了，這艘讓人猜疑的怪船，停的居然是貨船泊位。因為北歐帆船船身窄，容量小，如果這艘船從歐洲來，那運的肯定是很貴重的貨物了。漢斯和搬運工人，還有一眾吃瓜群眾，早就在碼頭上等候了。都說歐洲人傲慢，這艘船停泊好一段時間了，錨也拋了繩索也綁好了，卻遲遲不見有貨物搬下來，他們只對著港口一個職員說過些什麼，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正當大家想要不歡而散的時候，另外一批人卻乘坐馬車趕了過來。哎呀，居然都是些州里有權勢或者富有的紳士大老爺們，本想散去的人群，又重新聚集起來看熱鬧了。似乎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那艘船也派人下來了，幾個紳士模樣的船員，嘰里咕嚕說了一堆不知是什麼語言，那些尊貴的大老爺偶爾也回幾句，大家似乎已經溝通商量好了，於是三桅船開始從船艙中卸下貨來。
什，什麼？漢斯揉了揉眼睛，自己以為會大開眼界的那些歐洲高檔舶來貨，居然是一個個帶著手銬活生生的人！這是一條奴隸船！原來這就是罪惡的三角貿易。發現新大陸後，極度缺乏土地的歐洲各國，把殖民地打造成巨大的種植園，當時科技落後，大面積的農耕需要大量的人力，光靠歐洲殖民者數量遠遠不夠。於是以英、荷為首的歐洲列強，便從歐洲把工業製品賣到非洲，又從非洲西海岸購入黑人奴隸賣到美洲，最後在美洲滿載著農產品貴金屬運回歐洲。三角貿易雖然實現了利潤最大化，每一次貿易都運來當地最需要的東西，但是為了利潤，居然販賣奴隸，實在為後世所唾棄。那時候，奴隸船首要目的地是中美洲加勒比海沿岸，那裡是大種植園的所在地，人力需求旺盛。但是由於農產品種植結構的變化，中美洲人力需求似乎已經飽和，而北美洲種植園正在崛起階段，於是那些嗅覺敏銳的奴隸販子，把生意的門路帶到了費城。
一場充滿罪惡的交易馬上要上演了，充滿正義感但又魯莽行事的漢斯會怎樣面對這個抉擇的時刻呢？難道這才是漢斯花光所有積蓄而沒有回到歐洲的真正原因？
TAG:真武仁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