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宴：《龍門飛甲》講的是明朝最大的宮廷秘辛

作者｜趙希夷

編者｜陳露

經過《明朝那些事兒》的推廣，明憲宗成化帝的萬貴妃大大有名，據《明事》的說法，萬貴妃迫害成化帝的子嗣，發現懷孕的宮女就殺，導致成化帝一把年紀了還沒有太子可立，日後明孝宗的母親紀氏和宦官張敏被迫秘密把明孝宗養大，曝光以後二人也被萬貴妃害死。實則這種說法來自一部筆記小說，是不靠譜的。

成化帝在為各種家事煩惱的同時，還有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就是自己的子嗣關乎大明朝的國本。成化帝之前是有過兒子的，生母就是萬氏，成化疼她愛她，她的肚子也很爭氣。

成化對於與自己心愛女人的結晶，高度重視，派人往山川寺廟祈禱神靈保佑此子，還晉封萬氏為貴妃。如果按照這種情形發展下去，只要王皇后無子，萬貴妃就可以憑著母以子貴，兒子被立為皇太子，日後登基，她自己也可以效仿英宗朝的孫太后，干預朝政。

電影龍門飛甲的原型便是成化立嗣事件

這一時期恐怕是成化帝最順心的時光了，就連鬧事的大藤峽瑤民也被輕鬆掃平，後宮相安無事，這使得本來喜歡祥和的他也躊躇滿志。

但是天不假其便，皇長子還未取名就夭折，按照古代的醫療條件，出生率高，死亡率也必然高，皇帝自己尚屬春秋鼎盛，日後不怕無子。但對於萬貴妃來說，這是一個莫大的打擊，因為以她的年齡，基本不可能再生子了。

成化帝著急，文武百官比他還著急，在他們看來，皇上一直未有子嗣，與專寵萬貴妃有關。再加上，天象示警，出現了彗星，在這個敏感的時刻，科道官員紛紛上疏，給事中魏元直指根本：

「

陛下富於春秋而震宮空虛，豈可以宗廟社稷之大計一付於愛專情一之所，而不求子孫眾多而固國本、安民心哉？伏願陛下思祖宗傳體之重，明伉儷之義，嚴嫡庶之分，以尊嫡體，以正宮闈。

」

但無論群臣如何為皇帝著急，成化放不下更不會去傷害萬貴妃，言官見成化始終不予理睬，也漸漸鬆懈了。這時候，卻傳來賢妃柏氏生下皇子，這原本是宮中內外的大喜事，成化帝竟然不那麼興奮，他拒絕了禮部昭告天下的請求，他的內心要照顧到萬貴妃的感情，同樣他也有之前皇長子夭折的陰影。

文武百官不會顧及皇帝此時的心情，在他們看來，隨便哪位妃嬪生子，都比萬貴妃的兒子好，如果萬貴妃日後當了太后，叫什麼體統？

成化七年，賢妃之子，已經取名朱佑極的皇次子已經兩歲，而成化本人也是兩歲被立為太子的，所以上下朝臣都醞釀議立太子。太常寺卿兼翰林侍讀學士孫賢以個人名義上書，一是請儘早確立太子；二是自己年事已高，請求退休。

成化帝允許他退休，卻對立太子之事沒做表態。孫賢也是偷雞不成反蝕米，本來想以退休要挾成化，現在進退兩難，只好弄假成真，回鄉養老了。但平地既起波瀾，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緊接著孫賢上表後不到一個月，由英國公張懋領銜的群臣集體上疏，成化帝的回應是說皇子還小，等長大再說。面對這道不痛不癢的詔書，群臣不依不饒，繼續交涉，成化帝卻說要看皇子日後是否德業有成，群臣則說皇上自己也是未滿兩歲就被立為太子，幾位先皇也是登基不久，就冊立太子了，難不成皇上與幾位先皇在兩歲就已經「德業有成」？

要論咬文嚼字，成化哪裡是這幫文臣的對手，但成化就是一個「拖」字決，直到自己老娘周太后的出面。

群臣的這個行動得到了周太后的支持，甚至不排除這就是周太后主使的。

周太后前者默許成化廢后，是為了打擊錢太后，她實際上也對自己兒子與那個與她歲數相當的女子卿卿我我有意見，不然怎麼會問「彼何貌美，而承恩多？」周太后認為，成化久久不立太子，顯然是在等萬貴妃再次產子，倘若萬氏的兒子當了太子，萬氏日後是太后，自己是太皇太后，而年齡又相仿，這多麼尷尬？

況且民間傳聞，大齡女子產子，不容易養活，恰恰萬氏的兒子不就死了嗎？在周太后和群臣的雙重壓力下，成化終於在張懋第三次上書後，下了立太子的決心。

當隆重的冊立太子的大典，過去僅僅兩個月，皇太子朱佑極忽然病逝，事前無任何徵兆，病情來得非常兇猛，這個使得成化最初的擔心變成了現實。群臣猜測是萬貴妃的毒手。事實上，成化帝在這個時候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兒子，就是後來的孝宗朱佑樘。

朱佑樘比朱佑極小一歲三月，關於他的出生，明史有詳細的記載：

「

孝穆紀太后，孝宗生母也，賀縣人。本蠻土官女。成化中征蠻，俘入掖庭，授女史，警敏通文字，命守內藏。時萬貴妃專寵而妒，後宮有 娠者皆治使墮。柏賢妃生悼恭太子，亦為所害。帝偶行內藏，應對稱旨，悅，幸之，遂有身。萬貴妃知而恚甚，令婢鉤治之。婢謬報曰病痞。乃謫居安樂堂。久之， 生孝宗，使門監張敏溺焉。敏驚曰：『上未有子，奈何棄之。』稍哺粉餌飴蜜，藏之他室，貴妃日伺無所得。至五六歲，未敢剪胎髮。時吳後廢居西內，近安樂堂， 密知其事，往來哺養，帝不知也。

」

同時還有以下文字：

「

帝自悼恭太子薨後，久無嗣，中外皆以為憂。成化十一年，帝召張敏櫛發，照鏡嘆曰：「老將至而無子。」敏伏地曰：「死罪，萬歲已有 子也。」帝愕然，問安在。對曰：「奴言即死，萬歲當為皇子主。」於是太監懷恩頓首曰：「敏言是。皇子潛養西內，今已六歲矣，匿不敢聞。」帝大喜，即日幸西 內，遣使往迎皇子。使至，妃抱皇子泣曰：「兒去，吾不得生。兒見黃袍有須者，即兒父也。」衣以小緋袍，乘小輿，擁至階下，發披地，走投帝懷。帝置之膝，撫 視久之，悲喜泣下曰：「我子也，類我。」使懷恩赴內閣具道其故。群臣皆大喜。

」

朱佑樘的生母紀氏是廣西紀姓土司的女兒，紀姓叛亂平息後，少女紀氏被俘入宮中，管理皇帝私房錢。一次成化偶爾經過，見紀氏美貌聰敏，就留宿了一夜。事後，紀氏懷孕。萬貴妃知道後，命令一宮女為紀氏墮胎。

龍門飛甲中的紀氏

紀氏的人緣很好，派來的宮人不忍下手，回報萬妃時就謊稱是肚內長了瘤子而不是懷孕，萬貴妃仍不放心，下令將紀氏貶居冷宮。

紀氏是在萬貴妃的陰影下，於冷宮中偷偷生下了朱佑樘，萬貴妃得知後又派門監張敏去溺死新皇子，但張敏卻冒著性命危險，幫助紀氏將嬰兒秘密藏起來，每日用米粉哺養。被萬貴妃排擠廢掉的吳皇后也幫助哺養嬰兒。

萬貴妃曾數次搜查，都未找到。就這樣朱佑樘一直吃百家飯長到六歲 。一天，張敏為憲宗梳頭時，成化嘆息說：「我眼看就要老了，還沒有兒子。」張敏連忙伏地說：「萬歲已經有兒子了。」成化大吃一驚，忙追問究竟，張敏才說出了真情。憲宗皇帝聽了大喜，立即命令去接皇子。

當憲宗皇帝第一次見到自已那因為長期幽禁，胎髮尚未剪、拖至地面的瘦弱的兒子，不禁淚流滿面，感慨萬千。當天召集眾臣，說出真相。次日，頒詔天下，立朱祐樘為皇太子，並封紀氏為淑妃。但隨之紀氏卻在宮中暴亡，門監張敏也吞金自殺。

顯然，紀妃與張敏之死皆與萬貴妃的迫害有直接關係。成化的母親周太后擔心萬貴妃會對太子下毒手，就親自將孫子抱養在自己的仁壽宮內，才使太子安全地生活在宮中。

上面的這段傳聞，在弘治、嘉隆萬均不見記載，最早出現於于慎行的《谷山筆塵》，但根據尹直《皇明雜錄》的記載：「紀後有娠，萬妃恚而苦之，上令託病處安樂堂，以痞報，而屬門官照管。既誕皇子，密令內侍謹護。」

這個說法是朱見深知道紀氏有了身孕，但是不想萬貴妃不開心，所以把她送到宮外的安樂堂，說是養病，但是一直都派人好好照顧。這個兒子，成化自己是知道的，但是萬貴妃不知道，一般大臣們也都不知道，弄得跟私生子一樣。

他又是怎麼被接進宮的呢？根據《憲宗實錄》中說「因乾清宮門災，上欲顯示於眾」。就是乾清宮門失火了，皇帝覺得是上天在提示他要公布些秘密，於是就將自己這個隱藏了六年的兒子公佈於眾。

「

嘿，諸位愛卿，告訴你們個好消息，朕有個6歲的兒子，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禮部商議商議給取個好名字。眾大臣——好驚喜呀好意外。

」

尹直，為翰林院正七品編修。成化中，歷任翰林學士、兵部尚書、太子太保，還主持修《英宗實錄》，作為整個事情的親歷者，比一百年後的于慎行更具權威性。

看來，成化還是頗有心計的，一方面應付萬貴妃，一方面保護自己的兒子，這與他一直以來對萬貴妃千依百順的行為大相徑庭。而萬貴妃對於朱佑樘的出現也顯得高姿態，並沒有撒潑打諢，看來萬貴妃的確機警，善於討好成化。比成化的老娘周太后只知道胡攪蠻纏，萬氏確有長處，也難怪能得到成化的真心。

朱佑樘公開身份後，朝中重臣商輅還上過一道奏章，奏章里寫道：

「

臣等仰惟皇上至仁大孝，通於天地，光於祖宗，誕生皇子，聰明岐嶷，國本攸系，天下歸心。重以貴妃殿下躬親撫育，保護之勤，恩愛之厚，逾於己出。凡內外群臣以及都城士庶之門聞之，莫不交口稱讚，以為貴妃之賢，近代無比，此誠宗社無疆之福也。但外間皆謂，皇子之母因病另居，久不得見，揆之人情事體誠為未順。伏望皇上勅令就近居住，皇子仍煩貴妃撫育，俾朝夕之間便於接見，庶得以遂母子之至情，愜眾人之公論，不勝幸甚。

」

這道奏摺主要的意思是讓皇帝把紀氏接進宮，讓他們母子團聚。裡面透露出幾個重要信息：

一是朱佑樘進宮後是由萬貴妃撫養的，如果萬氏真像之前故事裡說的那樣劣跡斑斑，誰敢把皇帝此時唯一的獨苗交給她撫養。

二是按奏摺里的說法萬貴妃對小皇子比親生兒子還好，天下臣民交口稱讚。這裡少不了大臣是為了哄皇帝開心拍馬屁萬貴妃的馬屁，但起碼有一點，萬貴妃應該還算是善待朱佑樘的，如果萬貴妃有心要害死他的話，那朱佑樘應該死了八百次了。

三是小皇子入宮的時候，紀氏已經有病在身，這病看起來還不輕，所以沒有跟皇子一起進宮。紀氏被接進宮後不久就病死了，這倒不是突然間的暴斃，不能判定說紀氏的死跟萬氏有直接關係。

而流傳的故事中，朱佑樘的大恩人太監張敏死於成化21年，此時離朱佑樘進宮快有十年了，萬貴妃要報復不至於等十年後才下手。

許多史書說萬貴妃專寵後宮時，凡是妃嬪有孕，百方墮胎，或許有幾分真實性。成化總共有十四位皇子，除去皇長子、皇次子早夭，皇三子就是明孝宗朱佑樘，皇四子興獻王生於成化十二年七月，其餘子嗣都出生於成化十四年後。

不難推測，在朱佑樘公開身份前，萬貴妃可能幹過墮胎的事情，但隨著朱佑樘被立為太子，地位穩固，而她也再未能生育，可能就心灰意冷，懶得干涉了，成化的皇子們也就一個一個誕生了。

紀妃已死，朱佑樘也已經六歲，群臣再次上表，徵得周太后的同意後，成化十一年十一月，成化帝立朱佑樘為太子。

至此，鬆了一口氣的不止群臣，還有周太后，這個女人一輩子為了自己的利益殫精竭慮，但為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孫子也算是倍加關心，既是自私的女人，也是合格的母親。對於成化帝來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可畢竟斷好了一件家務事。

歡迎關注文史宴

專業之中最通俗，通俗之中最專業

熟悉歷史陌生化，陌生歷史普及化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