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父親的兩頓飯

2007年9月13日，爸爸送我去上大學。提前一天我們就從鄉里坐大巴到武漢二姐那裡落腳了。說起上大學我並沒有很期待，因為我考上的是個省二本院校，既沒有離家很遠可以去看看外面的大好世界，也沒有考上名牌大學可以值得驕傲一下。一大清早我還是悻悻地和爸爸一起上了公交車。爸爸背著我的兩大包行李，包括兩床8斤重的棉絮，這棉絮是用他和媽媽自己種的棉花新打的。我第一次進城乘公交車，照著錄取通知書的指示，生怕坐過了站，果然怕什麼來什麼，在我的錯誤指揮下我們提早兩站下車了。爸爸建議我們拖著行李往前走，肯定不遠處就到了，我走了一百來米走不動了，武漢九月的天氣好曬好熱，我說打個車，爸爸同意了，攔了一輛的士，幾分鐘就把我們送到了老校區的校門口，給了他15塊錢。爸爸說：「這沒有兩步路，我們要是不提前下車，就不用花這15塊錢的冤枉錢啦！」到校門口後，我們拖著行李找到了去新校區的校車，爸爸把行李放好，看到我找到了座位，就放心地走下車去，我納悶他去哪裡了，不一會他拿著半瓶水回來了，問我喝不喝，我說不渴：「你買的水？」我驚奇地問，因為我知道爸爸在外面從來捨不得給自己買吃的喝的，爸爸笑著說：「不是，這裡還怕找不到水喝呀，你們學校接待員那裡有免費的桶裝水提供著。」這時我才注意到爸爸的後背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 拍攝於2012年春節，是二姐把爸爸的手拿起來放在媽媽肩膀上的）

爸爸坐在我旁邊，跟我說了兩句話，誇讚學校的環境真好，香樟樹好大好高。在那個時刻我忽然想起在慶祝我考上大學的宴席上（鄉里的習俗考上大學好比舊時中了狀元，要擺酒宴請親朋好友），那天父親喝了很多酒，拉著另外一個叔叔說了好多酒話，大意就是他的三閨女我本該可以考更好的大學，只怪家庭太貧寒給了丫頭太多壓力，話里滿滿的都是歉意和遺憾。

（爸爸和他的三個女婿及兒子。大姐夫不在，最右邊是我弟弟）

這時候的父親坐在有空調的大巴校車裡，喝著免費的礦泉水，看著窗外高大的香樟樹在太陽底下投下的巨大蔭涼和斑駁的樹影，這是他第一次送自己的孩子上大學，他的眼睛裡流出的都是自豪。不久，校車啟動了花了半個小時左右就把我們大一新生送到了新校區去。新校區教學樓挺拔林立，栽種沒有幾年的小樹還提供不了蔭涼，水泥地冒著太陽的熱氣，「沒有半點大學的人文氣息」，我不由得越發失望像曬焉了的茄子。爸爸卻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幫我找到宿舍，放置好行李，買好所需的日用品，我說想吃李子，他又幫我買好了李子。安頓好這一切，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了。我把爸爸送到公交車站，跟他說：「行了，你回去吧。」爸爸上了公交車後，我就回寢室去了。我想換一趟公交車他應該五點左右就到二姐那了。第二天我在公話亭給二姐打電話（那時我還沒有手機），二姐責備我：「爸昨天晚上八點多才到我這裡，他又不知道換哪個公交車，折騰了好久，回來第一句話就問，婷娃（二姐的名字），有沒有吃的，我還沒有吃中飯。你就不知道在你們食堂請爸爸吃個午飯啊？」我聽完這話，心裡充滿歉疚，這歉疚已經伴隨我十多年了，恐怕會伴隨我一輩子，我不僅沒有注意到爸爸渴了，下午兩三點鐘更沒有過問一下爸爸是不是餓了，也沒有擔心他第一次到城裡會不會換乘公交車，唉，我真是只活在自己情緒里的自私姑娘。這已經是記憶中欠爸爸的第二頓飯了。

（ 拍攝於2012年春節，爸爸，媽媽 和他們的三個女兒，弟弟和大姐玩去了）

欠下的第一頓飯是在2001年，那一年鄰鎮的初中中考成績出奇好，上縣重點高中的不少。爸媽托朋友把我轉學到那個鎮上初一。父親騎著自行車載著我和我的行李送我去上學了。報道完交了學費和糧食，學校就發了中午的飯票，憑著飯票就可以去打午飯了。可是我還沒有碗，爸爸載著我去不遠的商場買了一個碗，讓我回學校打飯吃，我不幹，要在外面吃，爸爸給我買了我想吃的包面（實際上就是小餛飩），卻沒有給自己買，他坐在我對面看著我吃完，把我送回學校後，他自己就騎車回家了。開學第一個月放月假我回到家，媽媽問我怎麼那天開學時沒有叫爸爸也在街上吃一點，因為他回去都是下午兩點多了。爸爸從來捨不得自己在街上吃點什麼。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媽媽，卻懊悔當時我應該回學校用那張飯票吃飯，這樣爸爸就可以吃我那碗雲吞面了。這是我欠爸爸的第一頓飯。

如今我都過了而立之年了，理應孝敬爸爸，也給他買過衣服鞋子，買過酒（只買過一次，山西汾酒），卻從來沒有鄭重地在外麵館子里好好請爸爸吃一頓飯。媽媽每次說你爸爸哪裡稀罕那些飯店的飯菜又貴又不好吃，還不如燉的一隻豬蹄。只是在三女兒的心裡，欠下的這兩頓飯，卻是一輩子難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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