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奪庇護的掩體——談「文化的負擔」
黃幻 & Alexandru Damboianu：
文化的負擔
Huang Huan & Alexandru Damboianu:
The Burden of Cultures
地點：掩體實驗空間，北京
時間：2018年4月15日至7月15日
「文化的負擔」展覽現場
進入掩體空間前，要通過一段濕滑的狹窄石梯。置身石梯上，需側身微屈放慢速度，並留給瞳孔留出足夠在暗處擴張的時間，才能安全抵達盡頭。不難發現，這段觀展前的必經之路，實則是來訪者一系列受迫感的預熱程序。
這一始建於1941年的地下工事，曾經隸屬於日本華北駐屯軍總司令部，作為司令部的防空洞，其功能自然是在突發危機中充當庇護所。然而已是和平年代的今天，這種庇護功能儼然已失去了時效。不僅如此，進入空間的過程倒成為剝奪庇護的程序。入口處的白色告示牌更是清晰地昭示：「幽閉恐懼症和癲癇患者強烈建議不要進入空間參觀」——在無法提供庇護的同時，這一空間還裹挾著製造傷害的潛能。顯然，它的原始功能已經轉移，成為藝術家們進行特定場域創作的試驗場。
掩體實驗空間現場
藝術家黃幻與Alexandru Damboianu的展覽「文化的負擔」呈現了一片「戰爭遺迹」，巧妙地與防空洞的原生屬性有機結合，展開了展覽與展示空間，藝術家創作動機與觀者心理體驗的對話。展覽由四件金屬裝置及一個燈光頻閃裝置所組成，它們各佔據了掩體的一個房間（或許在這裡稱之為洞穴更為合適）。安置頻閃燈的小房間是展覽設置的第一個關卡，也許是為了呼應戰爭這一元素，房間內還有一組播放低頻噪音的音箱，源源不斷地輸出低頻轟鳴（不過之後出於防止造成過多干擾的考慮，藝術家取消了這一設置）。在這裡，來訪者已經遭到威脅而殘存的安全感此刻在黑暗與白晝的急速交替中被完全剝奪。這一過程對於接下來的觀展而言是必須的——視之為感官刺激也好，理解為心理預設也罷，觀者需要一個可以幫助他們完全進入異質空間的外界輔助——在這個異質空間中，庇護與潛在危險被倒置。
剩餘四個房間中的作品是本次展覽的主體部分。空間的建築結構限制了路徑選擇，也因此賦予作品彼此牽引的內在敘事性。它們依此為：佔據整個房間僅在周邊預留一圈狹窄通道的鋼製立方體；斜吊在空中，彷彿隨時會墜落的巨型鋼板；一隻刺向「入侵者」的鋼製尖錐體；以及數張並排放置的簡易鋼架床。
「文化的負擔」展覽現場
耐人尋味的是第一件作品。這塊巨型鋼製立方體並沒有預留足夠的觀賞空間，幾乎是強制性地極力拉近與觀者的距離；當然，這種近距離無法在觀者與作品間產生親密關係——觀者需要「閱讀」的距離，這段距離的初衷並不全然出於主體意欲把握客體全貌的需求，更是對「異物」保持距離的生理反應。此外，在無法保持距離的同時，觀者還必須保持距離——以免沾染作品上的鐵鏽塗層。這種矛盾的「拉近-推開」，伴隨著浸入式的體驗，使得觀者的既有經驗在這裡失效，從而被捲入作品所創造出的情境里。在隨後的觀展中，形態各異卻共享同種材質的鋼板、尖錐體、鋼架床繼續建構這個異態空間，得以直接作用於被卸下所有防備的觀者——壓向他，刺向他，為他撐起一張代表死亡的病榻。
「文化的負擔」展覽現場
鋼是製造武器所使用的材料，覆蓋於作品上的層層鐵鏽則瀰漫出血的味道，藝術家在最大程度上利用空間之餘，還通過視覺，聽覺甚至嗅覺完成了對整體情境的把控。在這個「整體情境」中，除了觀者所處的空間與呈現給觀者的物體之外，觀者自身，以及觀者的體驗，也成了情境中的一部分接受操控。從進入展覽空間的第一刻起，觀者所感受到的不安與恐懼都被吸收進了展覽的整體情境中。
「文化的負擔」展覽現場
兩位藝術家在其他領域所進行的藝術實踐中（例如兩人以Atelier ll為組合名所進行的現場音樂表演），「崇高」是他們經常藉以自我表達的精神內核之一。從本次展覽的文本判斷，藝術家的確試圖以此為呈現手段，來討論一個略顯宏大的話題。戰爭是否緣起於社群間的矛盾衝突，抑或是一種人類群體無法在生理與心理層面擺脫的桎梏？在文本中，藝術家將戰爭的「答案」預設為深埋在「文化」中的惡果。的確，從展出效果而言，展覽「文化的負擔」與掩體空間交織在一起，兩者所生成的壓抑與單調有效地構建了戰爭作為「負擔」的整體情境與戲劇性體驗。藝術家意圖以此對文化這一主題進行反向探索，揭示其積極的「生成性」背後的「毀滅性」，然而展覽本身卻未能成功建立一套有縱深感的歷史觀，使得藝術家的文本敘述略顯單薄。在這裡，戰爭與文化，抑或文化與戰爭之間主題鏈接是否奏效？我們似乎未能在這個迷人的時空中找到答案。
「文化的負擔」展覽現場
文 | 趙念
*正文圖片致謝掩體實驗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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