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深處 與陶叔遇
我想再寫陶叔。
曾經在過年時,閉關一周,就為了想寫他。在寫他之前做了不少功課,讀了各種版本的有關他的傳記,各種版本的有關他的詩集評論,還有各種有關他的詩學、哲學的學術解讀。越深入也越發理解他的選擇,他的深刻與超越。
作為隱逸之宗,他隱歸田園實際上並不是主動的選擇,而是那時候魏晉時期,朝政更迭如同過山車,實在是由於生命安全與政治抱負得不到保障,才出此「下策」。在歸隱之後,他喝酒也是在排遣孤獨與胸中的不得志,只是他更洒脫,大化流行於天地之間。
他的田園生活,除了自己與酒,與松與菊,還有珍視的幼子、妻子、親人、友人和鄰居。所以,陶叔,他的樂觀,是對苦難和亂世的洞悉與通達,他的遺世獨立,是那麼超然又那麼尋常,只要有天地,有田園,有酒有詩,有家人,連鄰居都是他談話喝酒的對象。
與其他孤身一人隱居深林不一樣。
葉嘉瑩先生說,陶淵明是一位富於哲理思想的詩人,集儒釋道於一體。如同一泓泉水,越品越深冽越有味道。
他那麼走進我心裡。我似乎那麼懂他,所以我想寫他。
看到市面上很多有關他的傳記和解讀,魚龍混雜,有的甚至難以入目,覺得陶叔不應該那樣,而是以他「本來」的面目出現於世。曾給圖書館寫過一篇關於他的據說獲二等獎的競文,如果擴展言之,從點到面,從淺到厚,似乎這是水到渠成的事,當時是這麼想的。
從他的生命深處入手,從他的人生軌跡入手,從他的詩歌文集入手,把詩歌引向美學,引向哲學,引向那古老的天地智慧……「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這是古今中外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共同期待。無論哪一部分都想涉及,無論哪一部分,我都想談談陶叔。
於是目錄大綱寫好了。
於是第一章寫好了。
可是我不能再繼續了。
因為呀,我發現,光是陶叔生活的時代,魏晉南北朝時期,都是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時代——哲學、宗教、藝術、山水詩等等均得到了極大的突破和發展,這時期的成就巔峰幾乎能跟春秋戰國時期媲美。比如由莊子哲學衍生出去的美學就奠定了中國傳統藝術的風格,中國水墨畫由此誕生,中國山水詩也由此開始,從印度傳來的佛學也由此落地生根……
這還不包括當時的個人自由(當然除去當時動亂的政治恐怖)是極度解放的。女性也最有選擇權,她們甚至可以主宰自己的婚姻與命運。等等。
這個時代每個人背後都有很深的造詣。曹氏家族,王氏家族,謝氏家族……他們不僅是在政壇上叱吒風雲的人物,而且在文壇上也聲名顯赫,還有在朝野之外隱居的絕世高人比如山水畫鼻祖顧愷之等等。諸如此類,他們那些千絲萬縷的關係,構成了陶淵明生活的時代背景。陶淵明,在某種程度上是他們思想的集大成者。
當我在寫他們時,才發現,我們的祖先實在太強大,自己太淺薄。
中斷了。
才僅僅開頭。
於是,陶叔又只能寄存在我的腦海里。
也那麼巧,本月初在京城南鑼鼓巷晃悠時,還居然偶遇「陶」燈。上面印著大大「陶」字的紅色燈籠。
我知道,無論自己處在哪個階段,在哪裡,都會給陶叔留一個位置。他隱而不棄世,他超然而不離群。他悲極而不失樂觀。他狂醉而人格獨立。
多少不能言的孤獨化為一杯清冽的酒。
曾經將他與王維比較。
我說——
在研究陶淵明之前最喜歡王維,覺得他的詩空靈悠遠,體現了意境之美,是詩與畫的完美融合。但是深入陶淵明之後,卻忽然覺得王維也許少了一種生命的厚重,那是來自內心深處極度悲愴又極度超脫的生命與思之力。
儘管陶詩初讀如同素描,但實際上並不容易讀懂的,裡面典故的指意總富含深意,是對當時時局言談的避諱。
如果王維是空中樓閣,那麼陶淵明就是鄉間村土。如果王維是清淡貴族,那麼陶淵明就是知者農夫。他們風格迥異卻在「出世」之上握手言和。
並不是在厚此非彼,畢竟他們所處的時代和境遇不同。在唐朝盛世,王無必要像陶那麼苦,在魏晉亂世陶又無法像王那樣高貴。只能說他們各在古老的詩學上空綻放不褪的光華。
行至深處,自然而然會與陶淵明接軌了。連蘇軾到晚年,都手不離陶詩,只恨讀得太快,他的詩太少。
李白太仙逸,杜甫太沉重,王維太輕盈,惟有陶淵明的詩,越讀越有歲月的味道。那是大自然與人的結合,是天地之間人之所在。
如今的陶叔,還被世人惦念。
但是,如今的陶叔,也被世人遺忘。
他們,只記住他們心中的桃花源,那永不可能實現的幻想。
還有多少人願意真正走進陶淵明,聽他,凈若清風的歌吟。
也曾寫下好幾首古詩來懷念他。
比如——
春歸
河開南雁歸,大地恰春回。
雨水釀菊酒,陶潛對飲誰。
大地光照冬物暖,喜更新衣候春歸。
退居田園問陶潛,詩畫千萬風細推。
身處現代社會的我們,雖然無法與陶叔生命與共,他的生活狀態也難以效仿,但,他的精神與人格卻依舊永存。
他以獨特的光輝,照耀我們前行的路。
終於,在間隙中完成此文,還給我那本只開頭卻被迫中斷的陶叔繪一個交代。
忙忙碌碌。走走停停。
但願,日後,所有事情搞定,還能拾起將你付諸筆下。呈現出最本真的你。
這首詩唱給你聽——
聽風弦上舞,簌簌林中亭。
席地盤膝坐,陶翁萬古情。
2018.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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