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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中原貧困村中,有滿滿一群「高富帥」

原標題:滿滿一群「高富帥」

「高富帥」這個稱呼剛剛出現在郭庄的時候,這個擁有600多人口的中原村莊極少有人知道它的含義。一些上歲數的村民覺得是年輕人在「瞎混」,甚至有鄰村人嘲笑說,「又不是當官的,又不是富二代,名字倒響亮」。

今天,所有的嘲笑者都重新認識了「高富帥」。某種程度上,它改寫了村莊的面貌,村裡修廣場、挖魚塘、建書屋,都有它不可或缺的作用。連村裡的孩童都熟悉「高富帥」,他們宣布自己是「高富帥下一代」,或者表示「長大了要當高富帥」。

而當初,「郭庄高富帥」微信群的發起人郭穎傑之所以取這個群名,一方面是覺得「聽起來比較洋氣」,另一方面,也帶著一點自嘲——這裡沒有人符合「高富帥」的標準。郭庄村是河南省漯河市臨潁縣吳集行政村下轄的一個自然村,有130多戶人家。吳集村曾在2014年被定為貧困村。

最初,郭穎傑建群只是想找人拉拉家常,聽聽鄉音。他初中畢業後就外出打工,只在春節和村裡辦紅白喜事的日子回家。在整個國家的城市化進程中,像他這類年輕人的路徑就是告別農村外出打工。因此,和大多數村莊沒有什麼不同,郭庄日益安靜,日漸老去。

郭穎傑把自己的發小拉到微信群里。他們聊得最多的就是少年時代在水塘抓魚或在田裡偷瓜的往事。他們分享賺錢的機會,吐槽打工的委屈,提示遇到黑心老闆的應對方法。群里也會張貼人們從外地見到的豪宅和豪車的照片,聊天聊到興起時,有人會吹牛要蓋豪宅,要「給長城鋪瓷磚」,要「給珠穆朗瑪修電梯」。

但話題繞來繞去,總是會落到郭庄的現狀。這樣的時刻人們總是面上無光。面對村莊坑坑窪窪的道路和遍地的垃圾,人們就不說話了,群里會突然安靜了下來。

一年裡的多數時候,在郭庄能夠見到的青壯年男性不超過5人。年輕人大都在「郭庄高富帥」群里,群成員61人,最小的20歲,最大的40多歲。

群里有兩名理髮師、3個電工、3個快遞員、5個建築工人,還有保安、醫生、教師、銷售員……這些人在東北和華南架過橋修過路,在西北開過工廠。國家經濟的每一次潮漲潮落,從這些人的履歷里都能找到痕迹。

跟他的名字一樣,37歲的群主「郭栓柱」是郭庄「拴住」的少數年輕人之一。

因為要照顧家裡的老人,他一直沒有出去打工,也因此被選為群主。

他懷念小時候村子熱鬧的樣子,家家戶戶都開著門,今天到這家吃飯,明天到那家打牌。而現在,村裡總是靜悄悄的,「站在村子這頭,一眼就能望到那頭,心裡覺得空落落的。」

國家正在經歷「扶貧攻堅戰」,郭庄的很多公共區域都刷上了扶貧標語。2016年的一天,郭栓柱在群里提議,與其等著「國家」撥款扶貧,不如自己努力脫貧,讓村子有點變化。

他的想法跟少數人交流過,覺得可行才在群里提議。但對他的提議,很多人在群里沒有表態。有人告訴他,擔心萬一辦不成事情被人笑話。

郭栓柱乾脆擬出了一個文字版的細則。比如,他希望大家為老家捐款,細則里就寫清楚怎麼捐款、怎麼記賬、怎麼使用,還把村裡有威望的人拉到群里撐場面。在漯河市開文具店的郭照傑負責記賬。

他們定好規矩,每人每天省出5角錢——就是一根煙的錢,為了讓人不至於省吃儉用。後來,為了減輕記賬的壓力,改為按月捐款,每月捐10元。這些捐款的用途是,逢年過節時,買點米面油,送給村裡的孤寡老人。

這一年年底,郭栓柱琢磨著「給村子整點兒不一樣的」。看著村裡人越來越少,很多人過年都不回家,他覺得沒有年味兒,村子「光禿禿的」,他在群里提議全村聚餐,大家紛紛響應。他們用大紅燈籠和展板把村裡布置得喜氣洋洋,全村男女老少五代人聚到一起吃飯,拍大合影,每人交費100元,60歲以上老人免費。外村人到這裡走親戚見到,也紛紛表示羨慕,認為有過年的氣氛。

這種聚餐,起初還有人嫌貴,但等到下一個春節的聚餐,全村人基本到齊了,甚至有外村人願意出200元想要參加,但被拒絕了,理由是「姓郭才能參加」。郭栓柱解釋:「這件事本身不重要,但要讓郭庄村的人有意義感和自豪感。」

第一次聚餐時,郭栓柱和同桌人商量「想整個大的,搞出名堂來,讓老少爺們刮目相看」。

他們最後決定給村子修廣場、魚塘和書屋。他記得,一個當了十幾年建築工人的村民當場表示,自己要回來出力。

修書屋是「郭庄高富帥」群里最快通過的方案,因為大家都很關心下一代的教育問題。另一位在外地打工的村民郭陽陽說,工友們聊得最多的就是孩子。有人跟家裡打完電話後沉著臉抽悶煙,「不用問都知道,家裡孩子又闖禍了。」很多人選擇在孩子大了後回家種地,因為不想孩子成為留守兒童,哪怕一年要少掙幾萬元。

這個27歲的年輕人即將成為父親。以前,他不懂為什麼要「好好學習」,如今在他看來,學習是唯一的出路,「沒學問,你給我一個公司總裁的位置我也做不了」。他從16歲那年開始四處打工,在不同的工地「爬上爬下」,不想自己的孩子將來也這麼危險,這麼辛苦。

群里日常的捐款不夠,這種時候需要專項捐款。有人一聽說新項目,立即提出個人要捐2000元,群主趕緊定下規矩,每人最多捐500元,年輕人量力而行,出100元到300元不等。「避免讓收入不高的人沒有參與感,傷害了積極性。而且之前說好要立功德碑,不想讓孩子們看到了,去比誰的爸爸出錢多。」

消息在群里發布一天時間,就籌集了近兩萬元。

用群友的捐款和村裡獲得的扶貧款,村裡購置了建築材料。建築工具是現成的——村裡並不乏在外面從事過建築業的村民。人工費也省了,村民們願意出力。一位在北京做建築業的村民,專程回村指揮大家刮膩子。一位在漯河打工的電工,請假回來幾天負責接電。

司機來送水泥時,比約定的時間遲到了兩個小時,他以為沒有人接貨,沒想到看到人們都在拿著工具等他。他感慨這個村子人「心齊」。

修書屋的時候,天氣已經冷了,村民們穿著棉襖干,從早上五六點鐘干到晚上8點,最晚到了晚10點,一磚一瓦都是「自己整的」。

過去全村人傾倒垃圾的污水坑,現在成了一處廣場。書屋是由一座老房改造而成的,政府出錢鋪了水泥地,種上了樹,很多人滿意地評價,「這小院子和北京四合院差不多」。

現在,書屋是郭庄和臨近村莊30多個孩子放學後的去處。村裡的一位退休教師義務在這裡幫忙照看,輔導功課。這位教師從前教「郭庄高富帥」群的成員,現在則在教他們的孩子。

在郭庄,以往老人大多看不住孩子。放學後,小孩把書包「啪」地一扔,就到田裡玩去了,調皮的還鬧出過事故,把麥草垛給點著了。現在,他們傍晚先在廣場上做操,活動完了再進書屋寫作業。郭拴柱最初負責到家家戶戶「抓」小孩過來,現在不需要了。「一起玩的10個小孩,如果你能把8個帶到書屋來,剩下的兩個再貪玩,也受不了孤獨,會來書屋坐著。」

書屋開辦一學期後,村裡學生的成績明顯提升,還有人得了獎狀。

在其他很多方面,虛擬的群也改變了這個村莊。有人為了入群,把用了近10年的老式滑蓋手機換成了智能手機。郭栓柱承認,因為這個群他才學會了拍照和截屏。

在鄭州做生意的郭凱民說,他手機里的「高富帥」群總在聊天界面第一條,比他的同學群還要熱鬧。他求學時,很多同學不知道他來自哪個縣,但知道郭庄。

對郭凱民這代人來說,鄉村已經是一個有些模糊的概念。不像父輩在田裡長大,他們甚至從來沒做過農活,不會澆水、插秧。進城以後,他們跟村莊的聯繫事實上逐漸切斷了,但融入城市是另一個難題。

被拉進群的時候,郭陽陽正在開車,他聽到自己的手機上消息不斷。晚上回到家,他一條條看完了上千條群消息,光語音就聽了兩個小時。很多人是他長大以後好多年沒見過的。

在外打工時,郭陽陽常常感到孤獨,每天都沒什麼人說話,晚上躺在床上,想的都是老家的人在做什麼。他曾在工地打工,因為衣服很臟,每次坐公交車都能感到異樣的眼光。

但他認為,自己會給人讓座,不亂扔垃圾,素質不比城裡人差。遇到歧視,他以前只能自己消化。「現在好了,我打工遇到煩惱,他們大多也經歷過,都能安慰我。」

他16歲打工。在深圳的玩具廠里,他給一種小機器人做噴漆。那是一種出口的玩具,他成長過程中從沒見過,最後是在生產線上學會了玩那些玩具。他當過兵,賣過化肥,也在廣州的箱包廠做過錢包。他和十幾個老鄉一起在一個山溝里修過橋,「除非下大雨,不然沒有休息」,半年瘦了60斤。他連高中都沒讀過,沒有一技之長也沒有高學歷,能找到的機會受限。那些年月,他3年多才回家一次,覺得村裡修路之類的事情和自己無關,村子也和自己無關,「現在不一樣了」。

「俺們農村人文化程度不高,看新聞、看電視,總覺得和自己沒關係,不是自己喜歡的東西,但群里的東西都是關心的、想看的。」郭栓柱說,他被拉進過很多群,但總是過了幾個月就沒人說話了,只有「高富帥」群活躍著。每天幾千條消息,手機聽著聽著就沒電了。有時他晚上回家聽語音,要聽兩個小時,吃飯的時候一直放語音。在那些留言里,人們過問村裡的大事小事。

「親戚不走動感情都會淡,有了這個群,大家的感情才不會斷。」郭栓柱說。他在地里碰到誰家的老人,會拍下他們干農活的小視頻發到群里,農忙時誰家年輕人回不來,在群里說句話,大家都去他家幫忙,有人把包的餃子、烙的餅發到群里,在外打工的人會發各種新鮮事物。剛下手術台的醫生,會在群里忙裡偷閒,聊聊剛做完的手術。

每次發完語音,郭栓柱自己都要再聽一遍,確認沒有髒字,因為一條群規是不準說髒話,避免引發矛盾。

他解釋,這些人說話帶髒字都不是有意罵人,只是一種習慣,因為很多人在外面打工的環境就是這樣。有人會把別人說髒話的語音錄下來開玩笑,或是等無法撤回時再出來「提醒」。

定下這條規矩後,郭栓柱明顯感覺村裡的孩子們,說髒話都少了。

他們還定下規矩,誰家家屬在村裡亂丟垃圾,也要罰款兩元。發現家人被「舉報」後,他們趕緊打電話回家,反覆叮囑,「錢不重要,關鍵是丟面兒。」

據透露,半個月能收到的「罰款」,有近100元。

還有一些改變伴隨著眼淚:有人在外打工,幾年沒有回家,看到村裡過年拍的大合影,不停地流淚,連連表示來年一定要回來參加。

一戶村民舉家搬遷到新疆,離開村子已經30年了,去年回村辦事時驚訝得到處拍照。郭栓柱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這家人,對方當場拿出500元錢捐給村裡,還要求加入「高富帥」群,每個月堅持捐款。

每月捐款10元,有人嫌太麻煩,想一年一交,被郭栓柱拒絕了,「一個月一交,就是督促他關心村裡的事。」

周邊數十個村的幹部都到郭庄取過經。吳集村駐村第一書記安康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郭庄是吳集村下轄的幾個自然村裡「人心最齊」的。去年政府出錢給幾個村子修了路燈,到了下半年電費不夠用,別的村子路燈就滅了,只有郭庄湊出了電費,燈一直亮著。村裡曾因為修路要佔幾戶人家的田,沒有任何人鬧,「這在別的村子是難以想像的。」

在安康看來,郭庄村的成功有兩個原因,一是郭庄村底子好,沒有大的積怨;二是有能人在村子,會用微信,還有本事帶領大家把事情辦成。

對村委會來說,這個群還有「陽光政務」的作用,公示村裡的大小事務。「以前在村市貼張紙,不出門、在外打工的人都看不到。」郭陽陽說,現在他感到自己「被尊重」了。他甚至覺得,老了一定要回到村子,那是根所在的地方。

跟所有的聊天群一樣,「郭庄高富帥」群里有過很多爭吵。修廣場、修路,人們都希望離自己家近。也有人因為修路被佔了地,很不樂意,都需要去做工作。這些都是爭吵的原因。有的人脾氣暴躁,前後退群好幾次。但郭栓柱說,群里總有人進進出出,人們出去了覺得孤獨,「過兩天自己又回來了」。

他理解這些人,大家從小一起長大,脾氣多少都清楚,很多人在外面打工受了委屈,需要發泄。退群是發泄的一種方式。

村裡兩戶人家相鄰,一家新房蓋得更高,另一家覺得自己的運勢受影響,兩家大人見面經常吵架。後來有了群,兩家的兒子都被拉進來了,但是互不說話。群友就找各自的好朋友去勸,年輕人自己想了幾天,和好了,再去勸家裡老一輩,過了幾個月,老人也不鬧了。

當地過去有個俗語,「賀坡種蒜,管庄種煙,郭庄跟著圓圈轉」,是說郭庄村的人沒想法,別人幹啥都學著幹啥。這半年出門辦事,郭栓柱感覺腰板硬了很多。很多人一聽他來自哪兒,都打聽是不是有一群「高富帥」修了廣場和書屋。提起郭庄,他感到「臉上有光」。

2018年春節,郭庄不僅辦了聚餐,還辦了聯歡會,張羅了一個多月。舞台上鋪著紅毯,大紅色的背景板上寫著「郭庄村春節聯歡會」,下面標註著贊助單位,包括市裡的駕校、農家樂和購物中心,兩邊各飄著4個氣球,每個都掛著條幅,「2018年新春快樂」。

面對台下上百號父老鄉親,演員郭陽陽心裡想著「都是爺們兒,豁出去了」,拿著鑼就走上了台。他參演的「三句半」節目,是4名村民花了5個晚上熬夜排出來的。他過了小年夜才回家,白天還得走親訪友,只有晚上有時間排練。

沒有鼓,他們就拿洗菜的鐵盆代替。看著台上4個年輕人繞話筒轉圈時撞到一起,郭栓柱被逗樂了。只讀過初中的郭栓柱找來電視台的「春晚」錄像「照貓畫虎」,請人設計背板、橫幅,請了主持人、攝像師,找婚紗店借來話筒和音響,「一條煙就搞定了,人家一聽就說不收錢」。

相聲、小品、歌曲、舞蹈、古箏獨奏、詩朗誦……一台晚會的樣子有了,只是演員還不夠熟練——有人直到當天早上才從縣城趕回村子。村裡的女人特地編排了「最新潮」的廣場舞。為了烘托氣氛,負責編排節目的郭穎傑還安排了拔河項目。

一個在外打工的村民,自掏腰包2000元,買了幾個打火機,刻上字送給「郭庄高富帥」群的7名管理員做聯歡會獎品,感謝這個群的存在。

很早以前,「郭庄高富帥」群的那些家屬們,看到丈夫每天抱著手機發消息、聽語音,會埋怨「有這時間不如多掙點錢」。她們對於捐款也曾不無怨言。現在,這個群的影響力體現在:由於群里約定俗成只接受男性,村裡的年輕女性建起了另一個群,群名就叫「郭庄白富美」。

(見習記者王嘉興實習生郭孟媛對本文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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