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胎折又失眠

今天繼續分享旅居舊金山的

醫家～鐘定波老先生

的臨證醫案

鐘定波

出生中醫世家，自幼耳濡目染中醫之道，1959年入讀廣州中醫學院（現廣州中醫藥大學）

師承：

國醫大師鄧鐵濤教授

傷寒溫病學家劉赤選教授

婦科專家羅元愷教授

針灸專家靳瑞教授及司徒鈴教授

西醫內科專家歐明教授

以及

山西兒科專家張光煜教授

畢業先在國內基層從事中醫工作，於20世紀80年代末赴美國舊金山繼續從事中醫門診，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和醫案故事

文中第一人稱：我，余；特指鍾定波老先生

何故胎折又失眠

L太，38歲，住加州某小城。結婚十載未育，看姐妹們兒女成雙，十分羨慕，企盼十秋，終於懷妊，夫妻高興至極。胚胎在母腹中混沌未分，父母卻為未來小生命的降臨預宴親朋，廣布消息，沉醉於喜悅之中。

此後，L太謹慎工作，注重飲食調養，閑時聽聽音樂，哼幾句小曲，生活充滿著歡樂，如此安全妊娠5個月，一日，友人獵野鹿1隻，送來鹿肉若干，遂以紅棗、生薑燉服，每日1碗。1周後，L太煩躁難眠，痤瘡滿面，懷疑鹿肉上火。家中老人卻不以為然，並謂鹿肉補血養胎，只要胎兒能茁壯，痤瘡再長又何妨？

L太連服鹿肉湯水10天，自覺胎動增多。此非吉兆，本宜立即看醫生，但老奶奶固執己見，堅信鹿肉無礙。

延至次日，L太自覺腹中不適，胎兒不安本分，乃入醫院檢查，超聲波顯示除胎兒過動之外，無其他異常。醫生建議患者情緒勿緊張，回家好好休息，不可亂服藥物，特別提醒不可服用中藥，強調絕對卧床。至夜半，一陣劇烈胎動把L太從夢中驚醒，她叫醒丈夫，輕撫腹中胎兒， 口中反覆念念：寶貝乖乖……一會兒，胎動不再，夫妻倆安睡至天明。

L太雖然是初次懷孕，但妊娠5個月，早已與腹中胎兒血肉相依，心脈相通，胎兒的一動一息，L太又豈能感受不到！起床後，L太感到腹中胎兒過於平靜，心中怵怵不安。吃完早餐，便匆匆趕到醫院，可惜為時已晚，醫生檢查後告知胎兒已死腹中……真是晴天霹靂，L太一陣眩暈，倒在丈夫懷裡。人流之後，L太從此不寐。

當地中醫追溯失眠的原因，斷為肝鬱，予消遙散、柴胡疏肝散之類治療。但仍無法安眠，只要一合眼，便夢見胎兒在烈火中掙扎，或被扼殺，於是半夜狂叫。

如此3個月，中藥無效，乃看西醫，服安眠藥，初服1片便可睡眠，1個月後，安眠藥增至2片，仍睡夢紛紜，時時驚醒。後來，安眠藥逐漸加至3片、4片，再加安定片、抗抑鬱葯，睡眠才稍有改善。但此時L太已不能工作，生活不能自理，步履不穩，神態疲憊，狀若痴呆。L先生心似油煎，反覆諮詢西醫，醫生表示已儘力了。

L太若不吃西藥，則夜夜狂叫，吃了西藥卻如痴如醉。L先生再求診當地中醫，此時中醫作郁證治療，仍予消遙散、疏肝解郁之方，服藥40餘劑，症無改善。

L先生乃不辭勞苦，於1996年7月3日，驅車3個半小時，到舊金山市求診於余。

此時L太失眠已1年。患者體型中等，身高1.62米，體重65.8千克，面赤顴紅，神態疲憊，雙目獃滯，血壓124/80毫米汞柱，能食，大便三四天一行，狀如羊矢，小便黃赤，口乾口渴，唇紅、舌紅、舌苔黃燥，脈滑數。雖服安眠藥4片，仍時時驚醒，吼哭狂叫。從問診得知，患者妊娠後，非常注重身體補養，歸芪參棗燉雞是家常湯水；服鹿肉引起胎動不安卻不介意；人流之後，奶奶謂小產比大產更傷身，肆用羊肉、生薑溫補；即使煩躁失眠，心火鼎盛，亦取人蔘以安神。此老人抱孫心切，心地善良，可惜不懂藥性，以熱治熱，如火添油，致兒媳積熱深重，鑄成藥害，此心火胃熱大腸燥結之症，又加鬱火相乘，致夜不成眠，半夜吼叫，乃狂之漸也。急宜清心瀉火，通腑泄熱，予瀉心湯加味。處方：

大黃15克、芒硝9克、

黃芩9克、黃連6克、

生地黃12克、麥冬12克、

石膏30克、寒水石30克、

連翹10克、羚芊角粉3克(沖服)、

生跌落30克，

10劑，每日1劑。

並囑安眠藥暫勿停服，但忌一切溫補之品。

複診時大便每日一行，夜睡吼叫明顯減少。上方去芒硝，加梔子，羚羊角粉代以羚羊角骨，10劑。

再診時，夜睡吼叫消失，大便正常，口乾口渴大減，改之以丹梔逍遙散加減，囑其詢西醫將安眠藥減至2片。處方：

牡丹皮9克、梔子9克、

白芍9克、柴胡9克、

茯苓10克、甘草6克、

鬱金10克、丹參15克、

合歡皮15克、生地黃12克、

麥冬12克、黃連6克，

10劑。

四診時，睡眠安靜，吼叫未再出現，大便每日一行，小便微黃，舌質紅，黃燥舌苔已退，脈已緩。上方加酸棗仁30克，10劑，安眠藥減至1片。

五診：上藥服5劑之後，L太能睡8小時。停服安眠藥、安定葯及抗抑鬱葯已5天，亦能安然入睡。此時，L太精神頗佳，能主動與醫生對話，並露笑容。

50多天前的痴呆目光、疲憊神態已不復見。只是身邊的L先生近2個月的長途驅車，顛簸往返，已疲憊不堪，目眶凹陷，眼睛下多了一道黑圈。

按：

婦人妊娠，無精結合，一點真陽從此而生，胎得陽生以長，故妊娠之後，陽氣日旺，其胎日長，其疾也多熱候，故先賢有胎前宜涼之說。患者不明此理，胎期肆意溫補，致胎兒積熱深重，胎死腹中，教訓大矣！

患者流產之後，身心大受打擊，肝氣鬱結導致失眠，似乎順理成章，但凡經疏肝解郁均無效果，醫者當思是否辨證疏漏，或另闢蹊徑而為之。然而醫者墨守成規，重蹈舊轍，致病者沉痾不起，令人遺憾不已。

此失眠者乃心胃積熱，夾鬱火所成。《黃帝內經》曰：「諸痛癢瘡，皆屬於心……諸躁狂越，皆屬於火。」妊娠過食辛熱溫補，面生痤瘡、煩躁不眠已是心火內生，卻以人蔘安神，則心火熾盛，吼叫不眠；溫補過當、胃火傷津，則大便燥結；胃熱陽氣盛，陽不入陰，則不得眠。

雖然肝鬱化火，亦致失眠，然火郁之前，心胃之火早已內燃，必先瀉其心火，清其胃熱，此是治病之本。內熱已緩，再予解郁疏肝，令肝氣條達，陽氣人陰，陰平陽秘，則睡而能眠。

瀉心湯加石膏、寒水石、芒硝、連翹瀉心胃二經之火，生鐵落、羚羊角重鎮清毒而瀉火，冀火熄而神安。生地黃、麥冬增液護心養胃，丹梔逍遙散去當歸、白朮之動燥，加麥冬、黃連、丹參以清心安神，鬱金、合歡皮疏達肝氣，則心胃之火可平，肝鬱之火可解，睡而能眠便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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