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古典吉他的饕餮盛宴

說起西班牙大家會想起什麼？鬥牛？佛朗明哥舞？吉他？為何西班牙如此特別？或許大多數人都不曾了解，西班牙，無論是地理還是文化，其實都處於西歐的邊緣。在遙遠的上古，直布羅陀就被希臘人誤以為是世界的盡頭。在中世紀，伊比利亞半島被北非穆斯林與阿拉伯人佔據了半壁江山。

1941年西班牙王國地圖

而1492年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西班牙改寫了歷史的進程。首先是穆斯林在伊比利亞半島南端的最後一個王國——格瑞那達被消滅。隨後，哥倫布得到伊莎貝拉女王的資助，發現了新大陸。但是，美洲帶來的巨額財富卻並未能給西班牙王國帶來持久的繁榮，這或許歸咎於無敵艦隊的潰敗。自此，西班牙又被淹沒在歷史舞台的浪潮之下，大航海時代的積累卻在大不列顛結出累累碩果。甚至到了現代，隨著1975年佛朗哥的去世，西班牙才終結了將近40年的法西斯獨裁統治。那段時間的西班牙，被戲稱為「遺忘之國」。

格瑞那達的阿爾罕布拉宮

回到正題，容我再提一個問題：交響樂團的典型樂器是什麼？小提琴？圓號？我敢保證絕對不會是吉他。但是，如果問起最能代表西班牙的樂器是什麼，答案絕對是吉他。這或許印證了前述的邊緣問題。在老一輩音樂學者眼中，西班牙古典吉他音樂或許更是邊緣的邊緣。保羅?亨利?朗的《西方文明中的音樂》，即便是在第十四章「18世紀音樂的邊緣及其實踐」的「西班牙」小節中，吉他的情況也是點到即止。更甚的是，在第十九章「19世紀音樂的邊緣及其實踐」中，包含了德國、法國、英國、美國、俄羅斯、波希米亞和斯堪的納維亞，就是沒有西班牙。造成這種邊緣現象的原因除了不幸的社會環境和文化環境（保羅?亨利?朗的歸納）之外，還有兩個方面：首先，由於文化邊緣的偏見，吉他被認為是「不正經」的樂器，難登大雅之堂。其次，古典吉他的音量較弱，不能很好地和其他樂器以及樂隊配合。在古典主義時期，尚有較多的吉他與弦樂器的室內樂，以及吉他協奏曲。但是，由於作曲家們認為吉他無法與大型樂隊配合，並表現浪漫主義所需要的張力，於是吉他被摒棄了。

到了20世紀，兩位偉大音樂家的出現——羅德里戈和塞哥維亞，把吉他重新提升到其應有的地位。羅德里戈的《阿蘭胡埃斯協奏曲》，將吉他協奏曲這種音樂體裁復活。而吉他演奏家塞哥維亞則是消除了人們對這種樂器的偏見，使其重登大雅之堂。當音樂家用吉他改編格拉納多斯（Granados 1867-1916）或阿爾貝尼茲（Albeniz 1860-1909）為鋼琴寫的作品時，才發現這些曲子用吉他演奏更為合適，且更具西班牙風情。由此，現在不少吉他獨奏的曲目，並非原作，而是改編曲。MEMBRAN公司一套10CD的《西班牙古典吉他》唱片中，第一張CD的第一首就是格拉納多斯的名曲《戈雅的美女》。作曲家受到18世紀西班牙畫家戈雅的油畫的啟示，創作了《古風歌曲》套曲。這套歌曲是為女高音和鋼琴而作的。後來成為了吉他獨奏曲，而且是著名的曲目之一。至於《西班牙古典吉他》套裝CD中的《戈雅的美女》，則是女高音與吉他演奏版本，因為歌聲的加入，使其西班牙風情顯得更為豐滿且地道。

塞哥維亞彈奏版本的《戈雅的美女》

提到西班牙風情，大家或許會有很深刻的印象，無論是視覺圖像還是聽覺片段中，西班牙風情總是那麼突出。這也與邊緣效應有關，之前我們討論的是邊緣帶來的壞處，現在則反之。西班牙所處的位置恰好是在歐洲與非洲，地中海與大西洋的地理交叉點。與西歐其他地方不同，西班牙受到非洲、北歐、遠東甚至美洲的影響，都比西歐其他地方為重。而且在這片土地上，曾經居住過的群體包括：凱爾特人、古伊比利亞人、希臘人、羅馬人、拜占庭人、西哥特人、阿拉伯人、猶太人和基督徒。各種文化如同走馬觀花，而沉澱下來的或許只有在音樂藝術方面的影響。正是這種地域邊緣特質造就了西班牙風情的多樣性、可辨性與特異性。

如果你想足不出戶領略西班牙風情，MEMBRAN的這套《西班牙古典吉他》應該是最好的選擇。第一張CD的唱片標題為《戈雅的美女》，自然全為格拉納多斯的作品。除了剛才介紹的《古風歌曲》套曲之外，還包括《十二首西班牙舞曲》（其中4首）和《愛情歌曲》套曲（其中3首）。民間歌舞與流行曲是作曲家的源泉，而當曲子由鋼琴換回吉他之後，內涵和形式得以恢復為本源的密切吻合，由此更是煥發其應有的風情與魅力。

第二張唱片題為《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自然少不了泰雷加（Tarrega 1852-1909）的同名吉他名曲。除此之外，還收編了來自阿爾貝尼茲、塞拉諾（Serrano 1850-1939）、查皮（Chapi 1851-1909）、圖裡納（Turina 1882-1949）和莫納斯特里約（Monasterio1836-1903），以阿爾罕布拉宮為靈感創作的曲子。阿爾罕布拉宮是穆斯林王國格瑞那達的王宮，是摩爾人留存在西班牙所有古迹中的精華。中世紀阿拉伯皇家宅院的美學藝術，對於任何文化體系的人來說，都是富有啟示的。處於「邊緣」的西班牙，或許會經歷更多的動蕩，但彌補這一切的則是豐厚的歷史文化遺產。如果沒有摩爾人的遺存，西班牙吉他音樂的風采將何在？更為根源的問題是，如果沒有阿拉伯人的烏德琴（oud），就沒有歐洲人的魯特琴（lute），更沒有後來西班牙人的維衛拉琴（Vihuela，吉他出雛形）和吉他。

吉他的演變歷程

第三張唱片表述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西班牙風的著名古典音樂作品，其實大多不為西班牙人所寫。其中，最為人們熟悉的應該是《卡門》，不過比才卻是出生於巴黎的法國人。自歌劇《卡門》後，各種改編版本，估計各位已經熟悉，但吉他四重奏的版本呢？《西班牙古典吉他》套裝的第三張唱片為大家帶來的是西班牙藝術吉他四重奏團演奏的古典名曲改編曲目。除了吉他四重奏版本的《卡門組曲》之外，還包括了吉他四重奏版本的拉威爾《波萊羅舞曲》和《哈巴涅拉風格小品》、聖-桑的《哈巴涅拉舞曲》、德彪西的《格瑞那達之夜》和《第九號前奏曲（中斷的小夜曲）》。

而第四張依然是吉他四重奏曲目，這張唱片題為《版畫》，主打的曲目是托羅巴（Torroba1891-1982）的同名套曲。但是估計大家的焦點會落在法雅的三首舞曲作品上，這三首作品改編自《三角帽》的三段舞曲。改由安德烈斯?塞哥維亞四重奏團演奏，雖然並不發燒爆棚，但西班牙風味更濃郁了。

到了第五張唱片，羅德里戈的作品終於出現了，包括了《阿蘭胡埃斯協奏曲》第二樂章的雙吉他演奏版本，以及女高音與吉他版本。另外還包括《快樂奏鳴曲》、《4首愛情牧歌》、《7首瓦倫西亞歌曲》和《卡斯蒂利亞歌曲》。羅德里戈於1901年出生於巴倫西亞的薩貢托，年僅3歲的時候由於白喉導致雙目失明。後來羅德里戈學習鋼琴和小提琴，並且於16歲時開始作曲。雖然，他的知名作品多為吉他而作，有趣的是其本人從來沒有掌握與演奏這種樂器。

阿蘭胡埃斯的花園

創作於1939年的《阿蘭胡埃斯協奏曲》，其靈感來自於阿蘭胡埃斯宮的花園。羅德里戈曾說過：「……關於時間流逝的一種感覺，在充滿著綠樹、鳥叫、蟲鳴的阿蘭胡埃斯花園之中」。這是協奏曲第二樂章的意境，是羅德里戈與妻子攜手漫步的回憶，只要聽過此曲的人，都能回想起那一種略帶感傷而美好的感覺。被此感動的大有人在，這段樂章後來除了被作曲家本人改編之外，還出現了不少其他的版本。其中最為熟知的有吉姆?霍爾（Jim Hall）的爵士唱片《協奏曲》。不過，最為地道的當然是吉他協奏曲的原始版本，《西班牙古典吉他》套裝的第八張CD，就提供了吉他演奏家卡洛斯?波內利（Carlos Bonelli）於1994年與皇家愛樂錄製的版本。並且也包括了《高貴鄉紳幻想曲》和《西班牙奏鳴曲》。

在《西班牙古典吉他》套裝裡面，羅德里戈作品的份量是最大的，除了剛才的兩張整張CD之外。在CD6、CD7和CD10中還包括羅德里戈，以及格拉納多斯、阿爾貝尼茲、D?斯卡拉蒂、朱利亞尼、帕格尼尼、布勞威爾(Leo Brouwer *1939 )和迪恩斯（Roland Dyens *1955）的作品。

貝倫德《西班牙舞蹈》

「寶物沉歸底」，CD9應該是一個驚喜——德國古典吉他演奏家貝倫德（Siegfried Behrend，1933-1990）的專輯。唱片中的樂曲包括其自己的作品，以及改編自很常見的西班牙古典吉他曲目。那些吉他名曲，在這裡的演奏方式不再是一把吉他孤獨地歌唱，而是吉他與樂隊的交相輝映。這張源自FonoTeam公司的1975年的錄音，原本是在國內難得尋覓的小公司稀罕貨，但是一開聲就明白其價值所在！第一首是《西班牙舞蹈》，是貝倫德本人的作品，緊隨著清脆的響板之後，就是熱情洋溢的吉他演奏與管弦樂隊的精彩配合，演釋的是那濃郁的西班牙風情。再次印證了那個有趣的現象——「牆裡開花牆外香」，西班牙風情被全世界音樂家所嚮往，並被賦之於其作品，而且其作品往往並不遜色於本土所作。

邊緣地帶的文化藝術，往往由於多元的融會而拔萃。由此產生的應該是屬於全世界的珍貴藝術寶藏，同樣的例子或許大家已經很熟悉，那就是我國新疆的音樂。當你聆聽王洛賓的歌曲時，你應該會想到，如果沒有龜茲古國，沒有維吾爾族民歌，沒有各民族的文化交流，新疆音樂就不會如此絢麗多彩。同樣，如果沒有摩爾人，西班牙吉他音樂就沒有如今的風采，也就不會有MEMBRAN的這套《西班牙古典吉他》的饕餮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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