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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緣》與《紅樓夢》:愛情不論時代,都有一種排他性

張愛玲自八歲接觸《紅樓夢》起,便與《紅樓夢》結下了不解之緣。在她的一生中,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要讀一遍《紅樓夢》,從未間斷。張愛玲曾說:「偶遇拂逆,事無大小,只要『詳』一會兒《紅樓夢》就好了」,可見《紅樓夢》已是融進了她的生活及至生命之中。

對《紅樓夢》的痴迷,使得張愛玲的創作深受《紅樓夢》的影響。其中,《半生緣》即是一例。《半生緣》是張愛玲著名的悲劇小說,小說里世鈞和曼楨的愛情悲劇令無數人為之感懷落淚。

今日選摘的這篇文章,便是從張愛玲對寶黛故事的分析中,揣摩她寫《半生緣》的心跡,或許有助於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半生緣》。

本文選自《解讀張愛玲—華美蒼涼》,萬燕 著,中華書局2018年1月第1版。(文末附購買鏈接,喜歡此書的小夥伴們可以一鍵下單喲!)

張愛玲

如果回到張愛玲最痴迷的「潛文本」《紅樓夢》,再對照她寫的《紅樓夢魘》,非常有益於我們分析《十八春》以及《半生緣》的愛情內涵。

張愛玲在《紅樓夢魘》一書中,費盡筆墨研究了《紅樓夢》的版本改寫,《四詳——改寫 與遺稿》、《五詳-一舊時真本》則直接地就以「改寫」和「舊時真本」為重點,反覆對照,細緻人微地挖掘其中的成因、深意和不同之處。

張愛玲的《半生緣》是由《十八春》改寫的。陳輝揚曾說:「誰都不會忘記《半生緣》有段時期也叫《惘然記》,為何一題竟兩用,而當日張愛玲自述寫《半生緣》是因看了很多張很水的作品,寫出來就像還債一樣,甚至當水晶提起時,也不過是說因重中過一次,記憶還算新,又說早年的東西,都不大記得了。從她的語氣看來。她對《半生緣》似無特別偏愛,但《半生緣》確是用情甚深之作,且有不少她自己感情的殘影,比對《十八春》及《半生緣》,則無論文字、布局以至觀照的深度,《半生緣》無疑是更上層樓。」

那麼,我們是否能從張愛玲分析《紅樓夢》寶黛愛情故事改寫的思路中,類推出張愛玲將《十八春》改寫為《半生緣》的感情殘影呢?

《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劇照

《紅樓夢》的版本之多之雜之真假難辨,從來是讓紅學家大費腦筋的事。這不光因為作者本人修改多次,脂硯批註多處,作者寫完八十回不幸於1763年元月(除夕)去世,「書未成而芹為淚盡而逝」,《紅樓夢》未完,又有各種續書出現,再加上五花八門的傳抄筆誤,隨便數數就有全抄本、甲成本靖本庚辰本、戚本、程甲本、程乙本、已卯本、甲辰本、武裕庵本、蒙古王府本等數十種之多,張愛玲還在此基礎上論定了一個一七五四本(即不同於甲戌本的甲成再評本)。

所以,從他人傳抄和修改的茫茫假象中,尋找《紅樓夢》作者原稿的痕迹和作者修改原稿的痕迹,實在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而張愛玲非常注意對寶黛愛情的改寫,最集中的分析應該是《五詳一舊時真本》的後半部分了,她在探討黛玉死與寶玉定親的時間先後時,曾提出一個問題。

一七五四本前,書名「紅樓夢」時,黛玉死後寶玉才定親。明義自「題紅樓夢」詩有:「安得返魂香一縷 ,起卿沉痼續紅絲?」第一個早本內大概也是這樣,此後改為奉妃命定親後黛玉才死。至書名「紅樓夢」時已經又改了回來,為什麼要改回來?

接下來,她的分析就這個問題表達了她對寶黛愛情的理解。

一七五四本前,第五十八回元妃已死。這一點一直就是這樣——第一個早本已有第二十二回,回內燈謎預言元春就快死了。奉妃命聯姻的本子里,遺命沒有宣布,因為賈家給賈妃戴孝是國孝回十兼家孝,不能婚娶,早說穿了需要迴避,種種不便。近八十回方才行聘,大概不久黛玉就死了,否則婚後與黛玉相處,實在無法下筆。寶玉婚後不會像賈璉那樣與別房婦女隔離——賈母離不了他,與黛玉不免天天在賈母處見面。他們倆的關係有一種出塵之感,相形之下,有一方面已婚,就有泥土氣了。僅只定了親,寶釵不過來了,寶黛仍舊在賈母處吃飯,直到黛玉病倒,已經十分難堪——為了寶玉定親而病倒,照當時的人看來,就有不貞的嫌疑,害得程本的黛玉臨終向紫鵑自剖,斯文掃地。

——《五詳一舊時真本》

在糾纏不清的閨閣事中,張愛玲準確地抓住了曹雪芹對寶黛脫俗之情的用心,那種口氣儼然她自己是作者,所以知道所以然。她還從多種細節的變異、差錯等方面人手,細細推理出寶黛愛情故事改寫的前因後果,讓人看到寶黛故事生命力的變遷。她說因為「寶黛是根據脂硯小時候的一段戀情擬想的,可用的資料太少,因此他們倆的場面是此書最晚熟的部分」。

接著她寫道:「第六十七回已是《風月寶鑒》收人此書後才有的,戚本此回已經又改寫過,回內的寶黛也還不像作者的手筆。固然早本高低不勻,最初已有的怡紅夜宴就精彩萬分,第六十七回剛巧是波浪中的一個低潮。但也是寶黛的場面實在難寫。結局初改出家的時候,寶黛之戀還不是現在這樣,所以不專一,剛去掉了個湘雲,又結束在寶玉襲人身上。等到寶黛的故事有了它自己的生命,愛情不論時代,都有一種排他性。」

《紅樓夢》劇照

可見,《紅樓夢》的原作者是怎樣將很少的一段真實發展到創作,是逐漸暗化轉化提煉、發揮、補充的過程,而張愛玲也極其懂得作者怎樣在小說中偷渡自己的靈魂,但最終仍然分得清創作和真實究竟是很不同的兩碼事。是不是她自己寫小說和改寫小說的親身體驗,才使她的分析如此一針見血呢?她寫《十八春》,又將《十八春》改寫為《半生緣》,裡面可能就包含著這類似的微妙吧?

暫且先看看她的分析,再轉到她自己。

寶黛最劇烈的一次爭吵在第二十九回,此後好容易和解了又給黛玉吃閉門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三十二回寶玉激動得神志不清起來,以至於「肺腑言」被襲人聽了去,才能夠義正辭嚴向王夫人進言,防範寶黛。第三十四回寶玉打傷了之後黛玉來探視,金釧時這一場曾經添寫夢中向金釧兒蔣玉菡說「為你們死也情願」,最後這次改寫又改為向黛玉說「為這些人死也情願」(見「三詳」),感情於分散中集中,顯示他們倆之間的一種奇異的了解。第三十五回回末又預備添寫一個寶黛場面——養傷時再度來探——所以回末「只聽黛玉在院內說話,寶玉忙叫快請」是新改的,與下一回回首不銜接。下一回還沒改寫就逝世了。寫寶黛的場面正得心應手時被斬斷了,令人痛惜。

這七回是二人情感上的高潮,此後幾乎只是原地踏步,等候悲劇發生——除了紫鵑試寶玉的一回(第五十七回),但是此回感情雖然強烈,也不是寶黛面對面,而是通過紫鵑。

一一《五詳舊 時真本》

張愛玲認為第二十九回至第三十五回是作者逝世前不久才定稿的,而改寫的這部分當中,就有我們今天看到的很多情感洋溢的寶黛的場面。

由此推想到張愛玲的《半生緣》,不由得慶幸她改寫時正當中年,考慮得非常周到,改寫得非常完美,免了許多遺憾與猜測,只是我們看到的是一次性成品,少了許多揣摩和靠近真實的機會。因為,張愛玲已經嫻熟地把自己感情的殘影在筆下的人物那裡打成一片。我們不可能像她對待《紅樓夢》的各個本子一樣,從各種對照和各種改寫的本子中,藉助關鍵性的蛛絲馬跡觸摸原來的真相。但是,想到她在《二詳》中的一句話,不由得又有了信心。

關於《紅樓夢》的增刪,她說「吳氏處處將新稿舊稿對立,是過份簡單的看法」。這也就是說,她認為新稿與舊稿之間肯定是血脈相連的。雖然曹雪芹說「披閱十載,增刪五次」,但實際上,《紅樓夢》增刪的確切次數難以計算,而《十八春》到《半生緣》的改寫次數我們更難以知曉,因為光一個題目張愛玲就想了五六個,更何況原文。

張愛玲曾在給宋淇的信里談到,她的《半生緣》是對美國作家馬昆德(John Marquand)《普漢先生》的改寫,美籍華裔蘇友貞在《是借用還是抄襲?》一文中 ,做了細緻的文本比較。但是,目前只有一個舊稿和一個新稿可供挑眼,目標集中,兩者之間的血液關係也許容易幫助我們發現張愛玲祛魅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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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張愛玲早期的閱讀入手,切入中國古典小說與西方現代小說,以及戲劇、小報、唐詩等古今中外影響其創作的「潛文本」,分析其小說創作源泉,並聯繫其童年家庭生活、青年情感生活、晚年獨居生活,揭開其絢爛文字背後複雜的人生底色——華美蒼涼。人與文的相互糾纏,成就了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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